大概是我起晚了,周野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道口等我。
我一邊罵他,一邊想著還好他先走了,不然又得想起昨晚那個羞恥而詭異的夢。
“誒!”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還以為是周野那個龜孫兒,剛想措措辭坑他倆包子,回頭一看,是田中。
田中他爸之前在日本出勞務,據說看上一日本“花姑娘”,估摸是那日本女的姓“田中”,他爸求愛不得,才給他起了這么個日不日本不本的名字。
“呀,這不是周野那個慫比馬仔嗎!叫啥來著?牧——羊?老子還牧羊犬呢!”
田中旁邊那個一臉狗腿相的矬子我不認識,反正不像啥好人。
我沒想搭理他們,愛說說去唄。
“別以為有周野罩著你,你就可以拽了,呵!你沒媽周野沒爹,啊……不不不……你有媽,你媽跟人家跑啦!你爸是小流氓,你媽是小騷貨,當然只能生出來你這種狗東西了!”
“啊!”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去理智,我瘋了一樣沖過去。
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我要殺了他!
田中比我高一點,但是他賊瘦,瘦的跟麻桿一樣。
就像歷史書里趴炕上抽大煙的人,有一種莫名的病態。
瘦的人,底盤都不穩。
再加上我從來沒有打過架,他們都覺得我是個慫逼,對我更加沒有防備。
所以我很輕松地把他撲倒在地上。
說實在的,我真的沒打過架,把人撲倒以后,我騎在他身上,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腦袋使勁地往他的腦袋上砸去。
你沒聽錯,是腦袋砸腦袋。
就像……敲雞蛋那樣。
可惜,我倆的腦袋都沒有那么硬,誰也沒有開了瓢兒。
田中被我亂砸了一氣,不知道嚇的還是怎么的,居然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至于田中那小跟班,他哪見過這場面,嚇得褲子都快濕了,趕緊躲一邊打了報警電話。
我也懶得理他。
再然后……
警車和救護車就一起來了。
當然,我是被帶進警車的那個。
警察做了筆錄,又教育了我幾個小時,一直折騰到下午,才要我報個號碼,打電話找人把我領回去。
我想了半天,報了周野的手機號。
周野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我覺得我到死都忘不掉周野見到我之后,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和我回家。”
那天晚上,染著火焰頭發的周野把我帶出了警察局。
他在筆錄上簽字,辦手續。
而我,自始至終都特別安靜地跟在他身后,我突然覺得,周野以后要是當爹了,他兒子應該會挺幸福的!真的!
“有膽量跟人家打架,這會兒慫了?”
見我一直不吭聲,周野倒是先開了口。
我以為周野會揍我,起碼會罵我一頓。
但他現在這樣更像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我要是跟你說是田中先惹我的,你信不信?”
他看看我不吱聲。
我突然就有一種無力的挫敗感,比早上田中罵我是騷貨的兒子時還要多了一些不知所措。
周野當然可以不信我,畢竟進了警察局的人只有我,田中那個狗東西當然可以理所應當地占據“受害者”的位置。
我把書包丟到地上,我還不能拿書包撒氣了?
“我為什么不信你?只是在想你為什么拿腦袋砸人家。”
周野的食指戳了戳我的腦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東西,你應該慶幸今天碰上的是田中那個小雞崽子,你要是隔天碰上小豬崽子了你能撞過人家?”
什么就小雞崽子小豬崽子了,他當這是動物園么?!
周野念叨我一頓,把我的書包從地上撈起來:“吃飯去了!我真的不知道先給你補腦子還是補身子!”
周野這句話成功喚醒了我的消化系統,它們提醒我已經一天沒有工作了。
因為我屬于“編外人員”,所以警察局不供飯。
“那就都補吧!”我這么說。
五六點鐘,正是飯館里人最多的時候。
周野帶我去的是一家雞湯面館,因為里面一碗面要十幾塊錢,算是這一溜館子里最貴的一家,所以這個點兒店里也是沒多少人。
我倆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老板娘很快就過來招呼:“倆小伙兒長得可真俊,是剛放學的吧?來吃點啥啊?”
“兩碗雞湯面。”
“再加一瓶核桃露!”
老板娘的眼睛可毒得很,一眼就看出周野才是掌有“財政大權”的那個,也不動彈,似是在征求周野的意見。
“你不讓我補腦嘛!”
見周野點頭,老板娘才轉身回后廚搗鼓上菜去了。
還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多一會,老板娘把一碗面端過來。
“他們說我是騷貨和酒鬼生下來的雜種,我才動手的。”
“嗯。”周野從筷籠里拿了雙相對干凈的筷子擱到面碗上,然后把面推給我:“吃吧。”
后來,我倆就都沒再提這件事兒。
直到兩天后,田中出院,特意跑我面前蹦跶了幾圈,我才知道,周野那天晚上把我送回家,轉身就提了一箱奶去醫院給田中道歉。
我跑去質問他,他跟我說:“打了人就要負責任,我不想給你留下污點。”
也是那天,我在周野面前瘋狂點頭,發誓再也不打人了。
我敢跟你打賭,放學前的一分鐘,絕對沒有人在認真學習。
“噗呲噗呲——”
我瞄了一眼墻上掛著的鐘,隨時準備進入沖刺狀態。
一邊給周野發射我的無敵暗號。
周野轉過頭來。
我用口型比劃問他一會兒去哪。
還沒問完,打鈴了!
鈴一響,整棟樓都在動!
那簡直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回家路上——
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老話兒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把想法跟周野說了之后,周野罕見地笑出聲:“這你都信?”
嘿,我這個暴脾氣!
誰還不是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呢!
周野家離學校近些,我看著他回家的背影,突然想起《千與千尋》里的一句:“我就送你到這兒了,剩下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不要回頭。”
我敲敲腦袋,把那些矯情的酸話拋開,從書包里翻出鑰匙往家里走。
只是——看著大敞四開的門,我就知道,牧秧在家呢。
沒忍住嗤笑一聲: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他也有著家的時候。
不過,我懶得理他。
呼嚕聲很大,酒氣很濃,我抬眼一看,可不是!
牧秧趴在沙發上,喝的爛醉,嘴里罵罵咧地的說些不饒人的話。
這幅樣子,一準兒是打牌輸光了。
輸光了也沒用,這都月底了,低保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總之就是要錢沒有,小爺我爛命一條!
可能是我關門的聲音有些大了,牧秧晃晃悠悠地坐起來。
“你個小兔崽子,你怎么不死外邊!”
這句話,原封不動的我聽過數十遍。
把鑰匙擱在一邊兒,我拉開旁邊的椅子,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這個我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我沒辦保險,所以就算死外邊你也拿不到錢。”
錢,總是可以很容易地堵住他的嘴。
但我猜他回來這趟總不至于是專門來罵我的。
果然——
“拿五十塊錢給我!”
“沒有,一分錢都沒有。”
我盡量壓制住內心的憤怒,學著周野的樣子,淡淡的……淡淡的。
“小B崽子,學會跟你爹耍心眼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個小B崽子!”
爹?
他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想起來他是我爹吧。
但現在這個場面,難道不更像是他是我兒子么?
“你個B崽子別給老子動彈!”
我發誓,我真的沒動。
看來今天確實喝的不少,看人都重影了,我真的害怕他下一秒猝死在這兒。
“我沒動,再說……”我特意頓了一下:“一動不動是王八。”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么機關,牧秧瞬間暴怒,一步三晃地朝我撲過來。
我稍稍往邊上撤了一下,叫他撲了個空,若不是扶住了旁邊的桌角,怕是要摔個不輕。
牧秧罵我罵得更兇了。
不僅罵我,還罵我媽。
“您可小心著點兒,要是摔出個腦淤血來,憑咱倆的關系我直接把您推殯儀館里也是說不定的事兒。”我定定地看著牧秧,扯了扯嘴角:“您說對吧,爸爸?”
身后是牧秧的怒罵。
我不再去理會他,抬腿朝門口走,用力關上門的一剎那,周身的偽裝和堪堪維持的體面被反鎖在門內,我像瘋了一樣沖出去。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
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走!離開這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