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阿爾！”

　　“早上好，賽羅。”

　　對方用的稱呼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阿爾豐斯.皓月低頭繼續工作。

　　對方走過來，看了一眼他在做什么。之后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飲下一杯茶之后，他又重復了一次這個過程。

　　“我們這些整天忙忙碌碌的實干家，什么時候能沾沾你的光，過幾天清閑日子。”

　　皓月并不覺得有什么話語適合作為對賽羅的回應。他將問題歸咎于賽羅的年輕。即使對于自己這個種族，時間也很寶貴。幾位同僚到來，皓月想要招呼他們。他發現賽羅明顯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整個房間只有他一個人在侃侃而談。

　　皓月是這里的絕對少數。可能這些東西對于一個人類來說真的是了不起的成就。他微笑著，默默原諒了賽羅的打擾。

　　賽羅微微嘆息，遺憾地看了看皓月，像是看著一個虛度光陰的少年。他將茶杯放在皓月的桌子上，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書寫。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阿爾，你的債還好嗎？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們。”

　　賽羅并沒有堅持寫多久。他邊說邊環顧四周，仿佛是在表達著集體的意見。皓月更加困惑。自己哪里有什么債？雖然很不起眼，但自己身上的任何一件飾品，都足夠買下這棟建筑。賽羅可能并不認識這些東西。它們也確實不值得研究。可是……

　　賽羅走來走去，每次經過皓月的桌子，都會有意無意地“擺正”上面的某些物品。這些東西原本就沒有一件是歪的。這張桌子比賽羅的要整潔十倍。賽羅優雅地將茶杯推回自己桌上，一些茶水濺了出來。

　　“抽時間多欣賞點高雅的東西，別那么幼稚。要多學、多聽、多看。‘伊薩納蘭’真是一部杰出的話劇。很值得一看。”賽羅拍著皓月的肩膀說道。

　　是“伊薩多蘭”！皓月第一次有了反駁對方的沖動。上一次動怒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這比面前人的一生還要長。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摘下腕輪向對方說明它的文化、藝術，還有……經濟價值。但是為什么？賽羅那么年輕，那么有精神，他該做的可不是現在這些。自己又為什么會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到底想說明什么？

　　而自己……又想要證明什么！

　　毫無疑問，賽羅不喜歡自己。原因也不復雜。一個種族的壽命越是短暫，這個問題就越是嚴重。如果把此時塞在喉嚨中的話語說出來，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區別。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而已。

　　又有幾位同僚到來。賽羅環視周圍：“阿爾，你年紀大了。昨天你在盥洗間呆了那么久，大家都很擔心。也許該讓工匠在里面裝一個呼喚鈴。不用在意，大家都很關心你。”

　　對一個羅修豐人來說，皓月正值中年，而且保養得較好。

　　不需要證明。這些青澀的孩子只會相信那些他們有勇氣相信的東西。他的問題，并不能用真相來消除。相反，他會更加焦慮，極力反對。甚至……怒不可遏。

　　皓月當然想要某些失去的事物能夠回來。那些瑰麗無比的藝術；偉大的知識；燦爛的文化；無私的善男信女；四季如春的家園，還有……

　　這個羅修豐人突然哈哈大笑。

　　“夠了！你這卑劣的惡魔！從這里滾出去！！”

　　賽羅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凡人。真是有本事！但還是不夠。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收工了。阿爾豐斯.皓月先生，我們回頭見。”

　　皓月用魔法封閉了肉身的一切感官。再好的醫生也無法為自己手術。一旦這個“球體”向外圍延伸，后果難以預料。他現在只能繼續留在這里。現實世界給他留下的最后印象是：水。

　　為什么自己總是會被一個關于“為什么”的問題困擾？

　　市民議會的屋頂如同一個巨大廣場。無險可守，也無影可藏。山姆將臨時營地設在正中央。這不一定安全，但令人心曠神怡。視野非常舒適，風中臭味淡了不少，完美的小世界。那些有能力上來的東西，肯定不會對這堆破爛和豬食感興趣。也許，自己可以和對方聊一聊。

　　不可能再有維修人員來這里了。他們都已離開，或是化作了亡者。三部檢修梯都已經被破壞掉，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

　　他拿出望遠鏡饒有興致地搜索著街道。皓月當空。這綽綽有余，這件物品只依靠星光就能工作。水還有幾寸深，山姆不想讓自己的皮膚沾上這些，它們骯臟得可以用“神秘”來形容。

　　一個婦人彎著腰，搖晃著，緩緩而行。如果她不是肉鋪的屠戶，那她拖著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經東西。山姆觀察她的側臉——已經嚴重腐爛。

　　弦音清響。行尸的頭顱如過熟的甜瓜般爆開，汁水四濺。山姆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標準弩。除非進行改良，否則它們對自己應該是……沒什么用了。但消遣也是作用，不是嗎？現在好了，這積水變得更粘稠了。

　　“豺狼耳”有著非常頑強的生命力，抗旱且耐鹽堿，幾乎不可能在根系尚在的情況下死亡。它們已經開始朽爛。其它一切都差不多。這有些不合常理，時間并沒有過去那么久。

　　在最初的幾天，這里曾經被用作收容所。它的框架異常堅固，很可能僅次于行會。很幸運，里面的尸體不多，都是些被遺棄的傷病之人。一百個行尸也沒有一個有預謀的敵人危險。真正需要擔心的是那些陰影。還好，它們很稀有，而且并不會飛。對付這些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待在“庇護所”，不要亂跑，直到黎明降臨。山姆回憶起在這些街道上閑逛的日子。現在，這里仿佛已經被吸入了另一個世界。

　　沖擊與浸泡足以造就這番景象嗎？圖書館異常寬闊，受到的侵蝕程度遠遠超過街道。沒人阻攔。這些法師好像一夜之間全部被趕走。什么東西干的？邪神嗎？山姆感覺自己好像是在探索一座古代遺跡。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他也不是來找這些的。

　　窗合發出吱嘎之音，輕柔怪誕的節奏仿佛惡魔之歌。陽光如利劍般射入，恨不得讓人數清路徑上的每一粒灰塵。剩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靜。

　　一具尸體背靠書架，周遭沒有任何血液留下的淤黑。山姆翻開他的兜帽，額頭上有一個刻紋。很倉促，但足夠讓死者無法化作行尸。他用劍鞘翻開地上的書籍，紙張已成一攤爛泥。

　　三樓以上不再那般潮濕，但更為慘烈。一種無聲的，幽暗的慘烈。與那些歷經血腥戰斗的廳堂截然不同。即使有些房間如被炮轟過一般完全敞開，光明得以涌入，也絲毫無法改變這種感覺。

　　有具尸體的樣子有些不妥。山姆將他翻開。一個嵌入式保險箱。沒有上鎖。

　　那些金幣異常斑駁。山姆一點也不想碰它們。尸體這東西，搞不好是世界上最會講故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