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夏夜總是一池星海。一仰頭,深邃的夜空像一張巨大的網,像一個浩瀚的黑洞,又像巫師的黑色絲絨斗篷。滿天繁星閃閃爍爍,似紛飛的螢火蟲,交織成一片瑰麗的夢境,令人意識虛無,又似無數只狡黠無比的眼睛,冷冷地閃著凌厲的光,看得讓人心驚。
夕陽剛落,暑氣未消,爸爸拿來臉盆,把家門口的場地澆濕,然后端出桌椅板凳準備吃晚飯。等夜幕降臨,爸爸就從屋里牽出一條電線,掛上一只燈泡。有時爸爸還會搭上一張竹板床,我和妹妹在床上或躺或臥。爸爸媽媽和鄰居圍著桌子聊天,奶奶搖著蒲扇在藤椅上仰頭躺下。燈下多的是向光的飛蛾蚊蟲,繞成一圈,似乎在趕這燈下廟會。有時候知了也來湊熱鬧,一頭撲在燈上、門框上。蝙蝠和壁虎的造訪總會引來我們姐妹倆的一陣尖叫。緊接著爸爸就拿了掃把輕輕地將它們趕走,騷亂才得以平息。
一顆流星也許是夏夜最美的風景,卻也是我心底最大的恐懼。奶奶說如果活人看見掃把星鉆進棺材星就馬上會死的。每當流星閃過,我都會心跳加速,蒙上眼久久不敢睜開看向棺材星(北斗星)的方向,生怕看一眼就墮入地獄。有時候空中飛過一架飛機,閃動的燈光也會讓我誤以為流星,嚇得大驚失色。
等有了電視,我家的夜晚就成了電影院。四鄰皆來看四四方方盒子里演繹的悲歡離合、人生百態。當時港臺片剛剛引進內陸,《俠客行》《天涯女兒心》《琥珀青龍》等劇,看得人們如癡如醉。為了能收到更多的臺,爸爸在路口插了根高高的竹竿,將接收信號的天線架在竹竿上。記得很多次爸爸叫我守在電視機前,他去搖天線。不到電視機上的雪花片消失,爸爸是不會罷休的。
記憶中的夏夜只有開始,沒有結束。因為總是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應該是自己在家長里短里酣然睡去,然后由爸爸強壯的胳膊把我送進了房間。那樣的夏夜,是溫馨而美妙的,是涼爽而清冽的。孩提時代的夏夜總在今天的夢里延續,像連續劇,又像無數的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