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零陵郡。
夕陽如畫,暮雨瀟瀟,湘水之上,煙云繚繞,湘水兩岸是一眼望不穿的湘妃竹。
綠茵茵的竹林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紅柱青瓦,飛檐翹角。
一位青年男子和一個女童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避雨。
青年身姿秀雅,眉目清秀,身著一件粗布織成的短袍,雖然左肩已是殷紅一片,面色上卻是云淡風輕。
女童大約七八歲的樣子,一身粉紅色的羅裙,兩頰微微有些嬰兒肥,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煞是可愛,但看向青年的目光中滿是愧疚和擔憂之色。
“蘇哥哥,對不起,都是顏兒太貪玩了,這才害得你被狼咬傷,等回到家我一定讓爹爹好好謝謝你,還有,我讓我娘親給你做好多好吃的菜,只是求求你不要告訴他們我跑的那么遠,不然以后就只能被禁足在家了。”女童囁嚅地說道。
青年淺淺的笑了,柔聲說道:“顏兒不用擔心,我只是讓那只小狼崽子舔了一口而已,等雨停了,哥哥就帶你回你家去,不過事先咱倆可說好,我飯量可不小,千萬不要怪我把你家吃窮了哦。”
青年名叫蘇行,他與顏兒剛剛認識不久。
顏兒家就住在不遠處的一處村莊,離此地不過二三里,但蘇行遇到顏兒的地方卻是在五里之外的山腳下,正是在那里,蘇行奮不顧身的將顏兒從狼群里救了出來,為此蘇行的左肩被一頭灰狼狠狠地咬了一口,狼牙深深地嵌入了血肉,傷及骨骼,單憑一人一劍要想在群狼合圍之下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畢竟他也只是肉體凡胎。
見蘇行沒有直接答應自己的請求,顏兒挪了挪位子坐到了蘇行的身旁,抱著他的右手嬌聲道:“蘇哥哥,行不行嘛?顏兒要是被關在家里,就沒人陪你去城里玩了。”
蘇行淡淡一笑,沒有答應,側著身子看向檐上滴滴答答的雨珠,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清風徐徐而來,一片青翠欲滴的綠竹被撫彎了腰肢,灑落萬千薄霧般的細微珠花,潤濕了蘇行的傷口,登時就泛起了圈圈緋紅的波紋。
顏兒看到這一幕,忙從袖間掏出一面汗巾遞給他:“蘇哥哥,你的傷口可不能被雨淋著了,讓顏兒幫你包扎一下吧。”
蘇行笑著把顏兒的小手推了回去,搖頭道:“沒事的,衣服反正要洗,淋點雨不要緊,再說你爹爹不是村醫嗎?有他在還怕這點小傷好不了?”
蘇行說的輕巧,可實際上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傷勢,要是不能早點清創消毒,不用等到明早肩頭就會發腫感染,到那時左手恐怕連抬都抬不起來了,他被官府沿途通緝,若是少了一只胳膊可用,作案之時稍有不慎就會飲恨當場。
本來他是想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零陵,看現在這副模樣還是先找顏兒她爹治治吧,現在很多地方兵荒馬亂,零陵城內的宵禁令估計也很嚴格,要是不巧遇上藥鋪和客棧打烊,自己豈不是要露宿街頭?
望著有些走神的蘇行,顏兒雙手托著腮問道:“蘇哥哥,你在想家嗎?”
蘇行嘆了口氣道:“我沒有家,我一個人行走江湖,走到哪,哪就是我的家。”
聽蘇行說他沒有家,顏兒難過地聳拉下了小腦袋,轉而又歡喜道:“蘇哥哥,你說走到哪就是你的家,那咱們快走吧,到了我家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蘇行:……
“怎么了,哥哥,我說錯話了嗎?”顏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蘇行沒有說什么,他起身抱著左臂試著活動了幾下,然后拿起靠在護欄邊的長劍和青竹編織的斗笠,說道:“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下來了,咱們快去你家吧,你爹爹和娘親此時應該正到處找你呢,走吧,別讓他們急壞了。”
顏兒開心的牽起了蘇行的手,正要邁開步子,卻發現被牽著的是蘇行受了傷的左手,嚇得她連忙松開了。
蘇行笑了笑,把碩大的斗笠輕輕戴在了顏兒的小腦瓜上,走到顏兒的左邊伸出右手牽住了她的左手,一同向著對面一處炊煙裊裊的村子趕去。
很短的路程,顏兒問了很多問題。
“哥哥,你劍法那么好,怎么沒有去當將軍呢?我聽爹爹說將軍們的本事可大了,能一個打幾百人,不過啊,在顏兒看來什么將軍都沒有哥哥你厲害,當時顏兒躲在小樹上害怕的都哭了,那些狼像瘋了一樣的想把樹咬斷,要是沒有哥哥,顏兒早就掉到那些壞家伙的嘴里了。”
蘇行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不是什么將軍,不過我的武功卻是一位老將軍親自傳授的,要是沒有他老人家,今天就是十個我,也救不了顏兒。”
“你都這么厲害,那你師父豈不是比你還要厲害?”顏兒張大了小口驚嘆道。
蘇行緩緩的點了點頭。
顏兒又問道:“你會留在這里嗎?”
蘇行道:“我漂泊了好幾年,走過了很多州縣,這次是借道去江淮。”
蘇行說到這里,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虛弱了,他捂著嘴急促的咳了幾下,只覺喉嚨中一陣腥甜,嗓子像是被刀片劃了一樣刺痛。
“天哪!哥哥你的臉白的好嚇人啊。”顏兒緊張兮兮的說道。
蘇行深深的舒了一口氣,把那種突然襲來的心悸之感強壓了下去,清了清嗓子,他淺笑道:“沒事的,湘南的雨水多,我有些著了涼。”
顏兒將信將疑的看著他,心想:“難受成這個樣子了還裝,等會兒看我爹爹怎么給你戳穿!”
……
殘陽快要沉入遠山,天邊只剩下一片黑紅的云彩時,兩人終于趕到了村子里。
一個時辰前,顏兒的父母突然發現女兒不見了,趕忙挨家挨戶的尋找,到最后全村的老少爺們都打著傘,村前村后滿山遍野的找,有人甚至連一個月前丟的豬都找著了,就是找不到顏兒。
一個白發老者坐在村口的大石上悠悠嘆道:“顏兒這丫頭也太不懂事了,跑出去玩也不給家里人說一聲,天就快黑了,可怎么辦啊?”
一個肌肉虬結的壯小伙咬牙道:“要不我帶幾個人結伴去山里找找,我就不信了,一個小丫頭片子能跑多遠!”
老者忙勸阻道:“不可,山里最近出現了狼的蹤跡,你們夜里進山太危險了,搞不好就會把命搭上。”
壯小伙名叫曹承,他使勁的揮了下拳頭,急聲道:“田先生救了我們那么多人,我這條命就是他老人家給的,顏兒是他們二老唯一的骨血,我就是不要這條命了也絕不能讓她有什么閃失!我這就去準備刀和火把。”
曹承望又向旁邊的幾位好友,抱拳說道:“各位兄弟,你們家中大多都有妻兒老小,就不必跟著曹承犯險了,要是我明早之前回不來,請轉告田先生曹某盡力了。”
眾人見他這般決然,笑罵道:“就你曹承受過田先生大恩?我們哥幾個誰小時候沒吃過田先生家的米?誰沒穿過田先生給的布?現在倒好,你自己逞英雄不帶上我們,是想陷我們于不義嗎?”
曹承愣了愣,隨即大喜道:“多謝各位兄弟慷慨相助!”
一位年輕漢子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還謝什么謝?大伙兒趕快去抄家伙啊,今晚要是找不著顏兒,咱弟兄們把它狼窩都給掀了!”
眾人哄笑過后,就要各自回家收拾東西,突然,那老者指向一顆大槐樹喊道:“大家別著急,那不是顏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