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夕陽的最后一抹殘輝被墨色所吞噬,夜幕降臨,這些錯落在光與暗中的城市仿佛才剛剛蘇醒。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漸漸照亮整個城市,黑暗的天穹和明亮的城市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宛如神話之中的天堂與地獄被置換了位置,但仍涇渭分明。
天渝城城郊,一座廢棄工廠天臺。
四周光線昏暗,地面上滿是創痕,不難看出被人刻意破壞過。
陳洛半跪在天臺欄桿旁,雙手死死地捏著欄桿,指節發白,青筋暴起。他全身痙攣著,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良久之后,劇痛終是停止,陳洛虛脫般癱在地面上,大口地喘息著,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額間上滴落。
他心中沒有絲毫劫后余生之感,因為他很清楚,這才只是剛剛開始。
夜色如墨,烏云壓頂,月色被完全隔絕在黑暗的天幕外,沒有一絲月光瀉下。
今夜是月圓之夜,這是一個懷揣著無數人美好祝愿和期盼的夜晚,這本該是一個令人歡喜愉悅的夜晚。
但陳洛從未喜歡過月圓之夜,因為每個月的這一天都仿佛是他的審判之日。
每到這一天的夜晚,他都必須忍受非人的痛苦,直至黎明到來。
狂風席卷而來,大雨將至。
陳洛身心俱疲,狂風如鞭,抽在他被汗水浸濕的衣物上,帶來陣陣倦意,也瓦解著他的意志力,他愈發繾綣這片刻的安寧。
但很快,痛苦便再次涌來,襲及他的全身,猶若萬蟻噬身,又似刀割體膚,生不如死!
陳洛縱使是咬緊牙關也無濟于事,他不由自主地從吼間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雙眼布滿血絲,猶如來自地獄深處的兇惡厲鬼。
夜幕之中,大雨傾盆而下。
陳洛將身子蜷作一團,任由磅礴大雨沖刷自己,仿佛這樣能略微減輕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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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將至,城市尚未蘇醒。
暴雨未停,仍在繼續沖刷著這座城市,仿佛在洗滌它光鮮的外殼所包裹著的污穢。
臨近城郊與鬧市區的某處老舊街道。
一批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作戰人員奔馳在風雨中,追逐著前方的重要逃犯。
作戰人員們迅如虎豹,速度遠超常人。
然而這個逃犯更似一匹受傷的孤狼,急速向前的身影肆意中透露著一絲瘋狂。
他們的距離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拉開。
“目標正以鬧市區為目的地高速移動。”無線耳機中傳來匯報,執行組眾人心中不由一凜。
不能讓他靠近鬧市區,這會威脅到大量無辜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在今夜之前,逃犯還懷有最后一絲未泯的良心,未曾試圖去大肆破壞城市秩序,或是挾持人質,盡管那樣會令執行組的人投鼠忌器。
但現在,在死亡的威脅下,他開始不擇手段地奪取每一絲生機,哪怕那樣會讓他再一次違背人類的道德底線。
指揮官秦天輕閉著雙眼,大腦高速運轉。
很快,秦天睜開雙眼,神色如深潭般平靜:“A組火力壓制,阻止目標靠近鬧市區。B組全體人員準備發動攻勢,注意盡可能生擒目標。
“C組所有戰斗人員迅速向街道兩側進行包抄,若有意外,隨時增援B組。狙擊手就位,如無生擒可能,當場擊斃目標?!彼袟l不紊地發號施令。
命令下達的下一瞬,槍聲與風雨聲交織成曲,奏響在清冷的城郊上,仿佛在試圖喚醒這座沉眠的城市。
然而逃犯在狂奔的同時,不停地跳躍、旋轉、利用掩體躲避傷害,身形靈敏如貓,密集的火力壓制網對他近乎無效。
秦天微瞇雙目,對著耳機命令道:“情報有誤,目標的危險程度現在更正為C級巔峰,加大火力壓制?!?p> 火力網越發密集,逃犯開始力不從心,執行組眾人與他的距離正在逐漸接近。
突然,逃犯開始向前直線加速疾馳,放棄了任何躲避。
他的身后凝聚出了一層血紅色的羅幕般的薄膜,奔跑的速度在瞬息間突破了人類的已知極限,勢如迅雷!
那密集的彈雨傾瀉在這層薄如蟬翼的血紅色薄膜上,卻猶如投入了平靜的深湖中,只留下陣陣波紋,看起來絲毫無法對逃犯造成傷害。
不過這些火力其實并非毫無作用,逃犯的面色已蒼白如紙,這種力量似乎在透支他的生命力!
但這進一步激發了他的兇性,受傷的孤狼會愈發兇狠,他不要命般向正前方奔掠!
這個逃犯竟然不只掌握了覺醒力量,甚至還擁有了一種天醒技,這是此前從未暴露出來的!
秦天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沉聲道:
“目標的危險程度更正為B級丁等,A組持續火力壓制,B組開始發動攻勢?!?p> 數名作戰人員疾步向前,刀鋒直指血紅薄膜前的逃犯。
緊隨其后的是十余名手持兵刃槍械的鐵血戰士。
秦天混雜在十余名戰士中,扣動扳機的同時暗中觀察逃犯,逃犯此時所采取的舉動讓他心里份外疑惑。
這種看似兇狠的亡命舉動只不過是在加速逃犯自己的體能消耗和能量消耗。
那層血紅色薄膜受到傷害的同時,也在傷害著他自己,只不過相對直接中彈而言,小了那么一些,可這還是無疑在找死。
在此前長達十四個小時的追逐中,逃犯給他留下的印象是,狡猾、狠辣,近乎于不擇手段。
這種人只會不顧一切地抓取眼前的生機,這般自尋死路的愚蠢舉動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但就在下一刻,秦天猛然變色,不復先前的平靜,嘶吼道:
“狙擊手,擊斃目標!”同時急速向目標靠近,這柄執行組的鋒銳名刀即將出鞘,也不得不出鞘了。
一旦讓他逃走后果不堪設想,他就是一顆不定時的烈性炸藥!
隨時會威脅到更多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遠方,逃犯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從懷里掏出來的小巧玻璃瓶,玻璃瓶里盛放著少許青綠色的澄清藥劑,似蘊含無窮生機。
它在夜幕中發出青朦朦的微光,仿佛有致命的魔力。
疾馳中的秦天眼角凝出森然寒意,此刻他真正意義上動了殺心!
禁藥!他怎么會有禁藥?
秦天從來不懷有僥幸心理,他會把情況往壞處去想。
這種藥劑,極有可能是禁藥“上帝的眼淚”。
一個失去了抵抗力的有罪之人從戒備森嚴的“壁壘”監獄中逃出來已經是個奇跡,而這個締造了奇跡的逃犯竟然還拿到了這種名為“上帝的眼淚”的禁藥。
這個幕后之人真是在拿他們當傻子糊弄嗎?他到底想做什么!
秦天微瞇雙目,殺機在瞳孔中幽幽跳動!
一顆被淡藍色微芒裹挾住的子彈劃破空氣破開音障射向目標!
暗中的狙擊手神色冰冷,這是他勢在必得的絕殺。
這些在他天醒技“奪魂”加持下的子彈猶如死神鐮刀,收割了諸多亡命之徒,其中甚至包括了身體素質達到了C級巔峰的B級兇徒。
然而,在這枚奪命子彈出膛的瞬間,被死神點了名的逃犯猛地后仰倒地并借力翻滾,硬生生躲過了這一劫。
此時,在逃犯原來的必經路徑上,彈孔冒出的青煙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消散。
狙擊手的經典國罵已經脫口而出,他勢在必得的絕殺竟然這般被對方躲掉。
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狙擊機會,他的天醒技“奪魂”是奪命的必殺技能,是以抽空全身能量為代價的絕殺,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他失敗了,他第一次失敗,他好像輸了,但他執拗地不認輸,他是游宇夜,他什么時候輸過?
他是西南執行組乃至整個執行處最年輕的王牌狙擊手,是一個驕傲的從不認輸的暗夜刺客,他要贏!
暴雨如注,廣袤的天地里,凌厲的風雨在怒嚎,接著是高樓上的火蛇吐出金紅色的信子,槍聲撕裂風雨聲向遠處刺去!
五秒!僅僅五秒,他頂著莽牛沖撞般的后坐力,將彈匣打空!
這等可怕的力道足以將雙臂震得脫臼骨折,但不服輸的他在劇痛中放聲大笑,乾坤未定,但他一定贏!
就像絕世的將軍孤高舞劍,向三軍下達著必勝的命令。
而這滿匣子彈也遵循著這必勝的命令,將畫出驚鴻的弧線在萬軍中取下首級。
鮮紅得要溢出血腥味的血紅薄膜再度凝聚,但接著就猛然炸裂!
炸裂開來的鮮紅碎片向必勝的三軍反卷而去,刮了一遍又一遍,抵擋一次又一次!
但這猶如螳臂當車!
敗軍勢已去!
三槍入肉!
一道身影被擊飛,猩紅四濺!
接著滾進了一個隱蔽的夾角!
不對,不該是這樣,他本應該被當場擊斃!游宇夜驚愕。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對所有目標狠,甚至對自己狠的逃犯再度逃過一劫,他以自殘換生機,以生命為賭注,賭自己能憑借這看似斷魂的連射之力進入射擊死角。
但這個走投無路的亡命徒又一次壓中了,彩頭是硬幣另一面誘人的生!
毫無疑問,對方僅僅是身體素質就達到了B級初階,對危險的預判能力近乎于野獸,在他時時刻刻都高度警惕的情況下,普通的熱武器已經難以對他造成致命的威脅。
而且這個逃犯還掌握了一種防御力極強的覺醒力量,目標的危險程度甚至可能超過了B級丙等!
最為可怕的是他那亡命一搏的死志!
秦天已經拔出了自己的鋒利兵刃,大聲命令道:“B組全體撤退,A組繼續火力壓制!”
快接近目標的他正揮刀直上,目標的危險程度遠超出他的預料,此刻唯有他才可能攔住對方,不惜一切代價!
執行組的名刀不懼前方的一切刀鋒,哪怕刀鋒上跳動著死亡!
就在這時,無線耳機中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全體撤退。”不容置疑的語氣不由令人信服,如同王之諭令。
秦天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撤退命令,心中懸著的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逃犯汪子陽捏著手中的禁藥,打開它的想法快要抑制不住,一個惡魔在誘人的液體中呼喚他。
喝下它,他就能無限制般恢復那神眷之力,殺出一條血路。
沖出重圍后,他又將肆意地凌駕于一切規則之上!
他已經開始幻想未來的美好生活:
首先擺脫掉執行組的追捕,然后去拿回自己埋在西城郊老寺旁那顆大槐樹下的一大筆不義之財,從此隱姓埋名,過上有錢人的生活,穿行在燈紅酒綠之下,醉宿在夜店賓館之中。
這時,異變突生。
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冰寒之意洶涌地向他席卷而來,并以他為中心迅速向外蔓延。
眨眼間,方圓數百里化作冰與雪的世界。
在這方世界中,深寒之意向四周肆意地侵襲,冰花雪紋堆積得愈發深厚,若隱若現的淡幽微光不時折射在雨幕下,美麗迷人卻暗藏殺機。
磅礴大雨滴落在冰雪世界中,凝結成萬千冰晶懸浮于空,絢麗冷艷、震撼人心,白皚冰雪與漫天云雨涇渭分明。
此刻,猶如冰雪女皇在審判逆民!
對死亡的強烈恐懼涌上逃犯汪子陽的心頭,就連手中緊緊攥著的禁藥也無法給他絲毫安全感。
這一次,他仿佛看到死神在向他張開擁抱。
“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把錢都給你,很多很多錢!我也可以為你們效力,放過我!”
逃犯汪子陽惶恐地跪著,苦苦哀求。
他知道,來者是他近乎無法反抗的存在,但他不想就這么坐以待斃。
他現在擁有超人般的力量,他不想就這么死去,他想過上凌駕于眾生的生活,他想沉醉于紙醉金迷之中!
所以現在,為了茍全性命,他可以拋棄所有所謂的道德,自然也可以拋下這無用的尊嚴。
遠方,一道曼妙倩影踏冰而來,漫天冰雪在她身側起舞。
這女子高貴冷艷,三分優雅難掩其七分強勢,千萬霜雪圍繞著她歌頌冰雪女神,而她則若云端之上執掌冰與歌的神祗!
神靈蒞臨冰與雪的世界只為審判逆民,她任由四方寒冰以臣服姿態拱衛著自己,那凜人的氣勢使人不敢升起絲毫冒犯之心。
汪子陽絲毫不敢直視這位高貴優雅如冰之女皇的女子。
他明白對方此時掌握著生殺大權,倘若他稍有色令熏心的表現,想來下一刻就真的要投入死神的懷抱了。
于是他深深地低下頭,一語不發地跪在冰面上,仿佛任人宰割的魚肉。
女子波瀾不驚,她旁若無人地自顧自開口道:“汪子陽,男,28歲,自幼雙親故去,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爺爺奶奶皆于十年前因病去世,未婚,至今無穩定工作。
“三個月前,你的綜合能級測評不過是C級中階。三個月后,你的精神意志為B級,體魄之力大致為B級初階,天醒能力疑似血液掌控,綜合能級初步估算為B級中階。”聲音清脆動人卻不帶一絲情感。
汪子陽吞咽著口水,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令他深深的恐懼,就像待宰的羔羊在被資深廚師剖析著各個部位的肉質。
他大氣不敢喘一下,強忍著心中的恐懼,硬著頭皮開口道:“我愿意為你們效力,只要你們留我一條生路!”
女子面若寒霜,聲音中帶著三分冷意:“生路?當你肆意剝奪他人生命時,可曾想過留下一條生路?”
“你搶奪他人財物累計共9次,折合現金約六百四十七萬元。手上共有47條人命,其中有35條鮮活的生命更是婦女兒童和老人,罪行罄竹難書!
“我認為只有死亡才能救贖你,你伏誅吧!受刑者,B級逃犯汪子陽,行刑者,西南首席執行官韓晞璇!”
汪子陽聞言猛然抬頭,怨毒地盯著面前的絕世佳人,這幅美麗動人的面容在他眼里無異于索命的厲鬼。
“憑什么?那些卑賤的人死了不就死了?他們和我哪有可比性?我現在擁有神一般的力量??!他們不過是螻蟻啊!”
他不甘地怒吼著,雙目猩紅,宛如兇惡至極的野獸。
原來當力量超出一個臨界值,人類的權欲野心將掙脫道德、規則的束縛……
而善惡的天平發生傾斜,所謂的自我便面臨迷失!
汪子陽全身都開始滲出血絲,模樣凄慘至極,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浴血兇徒。
此時,他正在動用天醒之力燃燒自己的血液亡命一搏。
想來任何走投無路的餓狼都會不顧一切地向前方的活物張開血盆大口,兇狠撕咬!
哪怕是獅虎般可怖的猛獸!
但這暴起的兇徒氣勢再兇狠也不過是困獸猶斗,面對兇徒的搏命殺招,韓晞璇淡然轉身,踏冰離去,未曾回頭。
凝而不墜的萬千冰晶瞬間失去支持力,在重力作用下迅速下墜。
冰雪刑場中的逆民只能在惶恐絕望中靜待死亡與他相擁。
血色的煙花綻放在黎明的曙光下,成為了一道近乎無人欣賞的霎那消散的風景,凄厲而美艷。
這個曾經多次踐踏人類道德底線的劊子手死的血腥又慘烈,命運的齒輪仿佛在他墜入深淵之初就已經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