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縣雖是LS市的管轄區域，但是地理位置上和溫州更近。所以韓焓是在龍灣機場落地的。四點鐘從酒店出發，登機后沒多久，韓焓就開始像昨晚在酒店里睡覺前一樣，幻想和陳宥柒見面時的場景：反常地沖向他；突然趁他不注意跳出來抱住他；平靜禮貌地迎面問好......但她似乎沒有在幻想中給予陳宥柒畫面，只是精心思考著在那一刻來臨時，自己以什么樣的舉手投足、顧盼神飛來美化記憶，做一個小說里那樣癡憐爛漫的，初戀中的粉紅女郎。

　　沒一會兒，韓焓睡著了。

　　陳宥柒五點左右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了QQ特別關心的信息提示音，摸到手機看了信息，又在烏漆墨黑中摸到眼鏡戴上確認后，早上第一口唾沫差點沒把他給嗆死。一邊咳嗽一邊踩著拖鞋去了洗手間。好在青田直達溫州機場的汽車票好買，并且第一班車六點半也趕得上。

　　手忙腳亂地刮掉了兩個星期沒打理的胡子，把昨晚剛洗過的頭發再吹洗了一遍。看著鏡子，陳宥柒第一次覺得，定期刮胡子剪頭發，很有必要。

　　不過這些可以提前準備的細節在他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陳宥柒就做的很周全了。

　　九點左右，機艙里的廣播說即將落地，韓焓才把蓋在頭上的外套放下來，打開遮光板看了看窗外的溫州?？战阍俅翁嵝殉丝?，落地后需要在手機上申領溫州健康碼才能通過出口，韓焓這才想起起飛前忙著補覺，給忘了。所以八點五十就已經到機場出口接機的陳宥柒，硬是在那兒等了快四十分鐘，才看到那個纖小的身影走出來。

　　韓焓在去拿行李之前，去了衛生間，上廁所，擦粉餅，涂口紅，申領健康碼。然后再不急不緩地去轉盤上取下了行李。韓焓雖然期待，但是她更注重自己的狀態。和陳宥柒相比，她的期待沒那么濃烈，甚至她更像是來取證的，和去年在煙臺站時有些相似，她想確定，陳宥柒是不是真如電話里所表現的那樣，在乎她，把她捧在心尖上。

　　龍灣機場和江北機場一樣，都設置了BJ來訪人員的專門通道。那段時間BJFT區的疫情比較嚴重，京內人員到全國其他地方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測和隔離。誰想到后半年，這個專門通道又更名為青島、天津、連云港、喀什、浦東......

　　“韓焓。”陳宥柒原來已經跟著韓焓沿著伸縮隔離帶走了好幾米。

　　“嗯。”韓焓條件反射地轉過頭看，其實并未發現身后的陳宥柒。只顧著推著行李箱，昂首向前走。

　　她并不擔心陳宥柒會遲到，她甚至肯定，不用抬頭四處找，走到頭的時候，一定會有人叫住她。她不會表現出任何，有可能讓陳宥柒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到她急切張望的動作或表情。

　　“我從那邊就看到你了，你一直往前走，沒回頭?！?p>　　“哦，我沒看到你?！碑吘拱肽甓鄾]見，而且戴了口罩，韓焓現在也覺得眼前這個人和記憶里那個陳宥柒不太像。除了聲線以外。

　　“那么早的飛機，累了吧?！彼焓秩ツ庙n焓的行李箱。

　　“還好，飛機上睡了會兒?！?p>　　“去那邊休息會兒吧?！标愬镀庖n焓到椅子上坐下。

　　其實在陳宥柒伸手去幫韓焓推行李的時候，按她的性子，當時是會拒絕的。畢竟還沒有適應女朋友的身份，甚至都還沒有熟絡起來。不過韓焓當時為了避免推辭客氣中更多的肢體接觸，順手也就把拉桿遞給了他。

　　“喝點水吧，吃早飯了嗎？我帶了你喜歡吃的吐司面包?！彼麕晚n焓擰開瓶蓋后，把水遞給了韓焓。

　　“我不餓，現在不想吃東西?！痹趺磿火I，平時早餐七點不到就吃的人。不過是不知道第一次在男朋友的面前怎么張口閉口嚼東西罷了。也有可能是餓過了頭。

　　小抿了一口，韓焓想到，自己這是實現了自己初中看偶像劇時的向往的浪漫橋段了嗎：喝水有人擰瓶蓋，鞋帶散了有人蹲下給系上，摔倒了有人接住......

　　“我剛才就從這個位置，一直在你后面跟著你，然后叫了你兩遍，你才回頭?！标愬镀怆m然手很自然的指著自己說的地方，但睫毛無規律地閃動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韓焓總是很享受這種觀察審視別人心理活動的過程。

　　“我是往前看的。”

　　“對，你一路昂著頭往那邊走。”

　　韓焓并不打算為自己這么久才出來以及沒有及時認出他多解釋什么。她把水放回了陳宥柒提的食品袋。問他接下來去哪里。

　　陳宥柒把剛才韓焓放的水瓶拿出來，倒著放了幾秒，看沒有漏水后再放了進去。

　　韓焓覺得這個男生竟然比好多女生還細心。

　　“你想在溫州玩兒還是去青田？溫州的話，可以去雁蕩山、江心嶼、南麂島，確定景點之后先訂酒店，然后把行李放那兒后再去玩?；厍嗵锏脑?，就去坐地鐵，到溫州南站，再坐到青田的高鐵?！?p>　　“隨便，我對溫州不了解。附近的景點遠嗎？”

　　陳宥柒開始在手機上快速地查詢景點位置信息。

　　韓焓突然覺得傷口有點疼痛。

　　“好像除了江心嶼，其他的都挺遠的?！?p>　　“你出門的時候有跟你家人說今天不回去嗎？”

　　“沒有，我只說有個朋友來找我玩。其他都沒說?！?p>　　“你覺得累嗎？累的話今天就在溫州吧。我把那邊的酒店取消就好了?！标愬镀饪错n焓沉默了一會兒，生怕她覺得自己照顧不周。

　　“你都訂了青田的酒店了？”

　　“沒事，可以取消的啊。”他第一次直視了韓焓的眼睛。

　　“走吧，不坐了，飛機上坐了三個小時。先去江心嶼，下午再回青田吧?！表n焓發現他已經漸漸找到了和韓焓正常說話的節奏，像是失去了一種樂趣。

　　溫州的地鐵車廂內的設施很新，乘客和上海比那是一個是歐洲大草原的密度，另一個是螞蟻窩的密度。韓焓只顧著欣賞窗外的風景，沒有主動想跟陳宥柒聊天的意思。

　　其實韓焓是在意后面人的眼光，她還不能適應別人把她和陳宥柒當做情侶的眼神。雖說她以前是期待那種狀態的。不過陳宥柒也沒閑著，他周旁邊時刻關注著韓焓的一舉一動。有時趁韓焓把身體全部轉向窗外的時候，他就拿著手機不停地拍韓焓。

　　不過后來韓焓嫌他拍得丑，問也沒問陳宥柒，基本上把他在地鐵上拍的全給刪除了。陳宥柒說他覺得很有意義，怪韓焓沒跟他說一聲，韓焓還理直氣壯地說：那些照片的畫面絲毫顯不出主體，拍我等于在丑化我，沒告你侵犯我肖像權就不錯了。

　　韓焓在江心嶼附近做的最主要的三件事就是拍照和認花，以及不斷地化解尷尬。

　　到了景區公交站之后，陳宥柒才發現因為疫情，景區還沒有開放。“沒事，在江邊走走也挺好的?！表n焓說。于是兩個人就沿著東甌大橋走走停停到下午三四點鐘。

　　從上午十一點到這里，到下午三四點離開，除了幾個附近的保安，遛狗的老人，韓焓在東甌大橋邊沒見到幾個市民。即便是市中心區域，疫情期間所有能減少的出行都省了。韓焓在拍甌江的時候，陳宥柒問能不能教教他拍照。韓焓讓他打開手機相機，然后從最基本的畫面分割法告訴怎么拍人像和景物。

　　“你能不能像你在青島海邊的那張照片里那樣，我想給你拍一張?！?p>　　韓焓想起來，是那張在棧橋看海時趙洋洋給他拍的照片。

　　剛好天上開始飄灑起了霧蒙蒙的雨絲，韓焓覺得這樣的景色可以拍出很有意境的照片。

　　畢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當她看到陳宥柒剛才給她拍的照片時，她只能客氣的說：“先刪除吧，多練練就能找到感覺了?！倍睦镌谡f，浪費我眺望的表情。

　　陳宥柒只好關掉相機，拉著行李箱看韓焓拍風景。

　　韓焓看他在后面有些沮喪，想起他大學學的好像是與生物有關的專業。便問：這個花是什么花呀？還挺漂亮的。

　　果然，陳宥柒抬頭走上前來，頗為嚴謹地蹲下看了看花的形狀，花芯和莖葉，說：“它叫藍豬耳，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玄參科蝴蝶草屬的一種。你等等我查查看?！?p>　　原來他手機上還有隨時可以查看植物屬性的軟件，看來真是問對了問題啊。韓焓為自己成功地打開話匣子暗自夸贊著自己的機智。

　　“沒錯，就是蝴蝶草屬的。”陳宥柒聲音大了一些。

　　“你很厲害啊?！?p>　　“大學做實驗調查時，遇見過它。所以印象還挺深刻的。”

　　“那這個呢？”韓焓趁熱打鐵。

　　“這個是紫嬌花吧。我記不太清了?！彼钟檬謾C拍了花的照片然后用軟件確定著答案。

　　“那個我認得，是玫瑰?！?p>　　“錯了，那是月季哦。很多人都分不清玫瑰和月季花，因為它們都是薔薇科的植物，花朵外形非常的相似?！?p>　　韓焓知道他的眼睛在說：快問我怎么來區別玫瑰和月季。

　　“那陳老師快教教我怎么區分月季跟玫瑰吧！”

　　陳宥柒把行李箱立在一邊，蹲到韓焓面前的那一株月季旁，輕輕地拉過一片月季的葉子，仰面對韓焓說：“你仔細看，月季花的葉子兩面是沒有毛的，比較光滑，形狀比玫瑰花的葉子尖。而玫瑰的葉子，背面有細柔的毛毛，有的還有一點白色的粉末。還有就是玫瑰的花莖上有很多刺，又小又密?？椿ㄆ鋵嵅蝗菀讌^分的，區分的秘訣在于它們的葉子?！?p>　　說完陳宥柒推了一下因為眉角放松，時而上揚而滑落的眼鏡，像成功破譯文物密碼的專家站起身來，微笑的看著韓焓。

　　韓焓知道這個微笑的含義：“你這個秘訣真是太實用了，陳老師真是深藏不露呀?！边m時給予對方肯定和崇拜，也是增進感情、拉進距離的秘訣。

　　平時在電話里享用了那么多陳宥柒的崇拜，這時候也該換別人體會一下這種被仰視的感覺了。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耗光別人的自尊，你才可能繼續得到別人的崇拜，索取對你的偏愛。

　　一路上問了很多花，韓焓最后記住的，也就是一開始問的“藍豬耳”，因為這個憨憨的花名，留給韓焓的印象最是深。在最后準備離開甌江去地鐵站時，幾個笑聲爽朗的奶奶向陳宥柒和韓焓走了過來。

　　“那個奶奶肯定是過來找我們給她們拍照的?！表n焓喝了一口水。

　　其中一個系鮮艷的絲巾，手里拿著屏幕亮著的手機的奶奶離韓焓還有一兩米遠時就說：“年輕的朋友，麻煩你們幫我們拍幾張照片，可以嗎？”

　　韓焓和陳宥柒默契的相視一笑，然后韓焓就走過去，拿著那位奶奶的手機給朝氣盛比年青的奶奶們拍照去了。

　　等韓焓把手機遞回給那位奶奶往回走時，陳宥柒卻突然跑到韓焓跟前，對那位奶奶說：“奶奶，能不能麻煩你也給我們拍一張照片??？”

　　韓焓一時心里一緊。

　　拍什么照片，怎么拍，這么多人。

　　“來，你們準備好了嗎？3- 2-誒那個小姑娘你離小伙子近一點咯。來來來，看鏡頭了啊。3 2 1.”

　　“謝謝奶奶?！?p>　　“不謝不謝啊。再見啊。年輕的朋友們?！?p>　　韓焓不用看就知道剛才那張照片里自己的肢體和表情有多僵硬。

　　“哈哈，你拍得好可愛??！”陳宥柒看著手機，笑得像小孩子得到巧克力一樣開心。

　　不過讓陳宥柒更開心到得意的，是到了青田的酒店后。

　　到了酒店前臺，辦理入住的時候，平時一兩分鐘搞定的程序現在也因為疫情防控需要，復雜到了要花三倍的時間才能完成。

　　倆人拿出證件的時候支支吾吾都想問：一個人入住也要查兩個人的身份證嗎，好在善解人意的前臺阿姨直接回答了他們：“現在只要進入酒店的都要檢查身份證，健康碼，測體溫?！?p>　　從推開房間門的那一刻起，韓焓作為一個思想保守家庭出身的女孩子的特點就顯露無遺，占據她大腦的只有一個問題：怎么開口讓他離開？而平時一貫思維跟不上韓焓的陳宥柒，這個時候反應卻又格外的靈敏，他看出了韓焓的不自在。并且大有步步為營的進攻趨勢。

　　“你要不回去吃飯吧，出來了一天，你小姑肯定擔心了。”韓焓連坐都不安心坐下，站在桌子邊上說。

　　“你不也沒吃晚飯呢嗎？一起出去吃吧。我一個男生，她才不會擔心?！?p>　　“我不想吃，你知道我晚上基本上不怎么吃東西的。我現在也挺累的，昨晚也沒睡好。”

　　眼前的陳宥柒，和在機場跟韓焓剛見面時舌頭打結的陳宥柒完全不是一個人。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樣閑散地放下包，躺在了窗戶旁的紅燈芯絨沙發上。

　　“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挺累的。我先躺這兒休息休息?！彼_始頗有一副無賴的樣子。

　　韓焓把臉轉過去，深吸一口氣，一面告訴自己冷靜，一面想起了韓子虹跟她說的話。

　　“這個是什么?。俊标愬镀鈴牡厣蠐炱鹆艘粋€藍色的塑料材質的小東西，那是從韓焓包里掉出來的。

　　“你猜那是什么？”

　　“猜對了你就跟我一起去樓下吃晚飯。”

　　“猜錯了你就現在回家自己吃飯去?！表n焓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說出來。

　　“哈哈，你就想趕我走，我知道。”

　　“沒有啊，愿賭服輸嘛，我只是想休息了?！?p>　　“那我不猜我也可以待在這兒啊。又不是睡不下。”他取下眼鏡擦了擦。

　　“不行！睡不下，我晚上睡覺會占很大的面積，經常滿床翻身?！表n焓手里的礦泉水瓶子被捏變形了。

　　“那沒事，我正好可以幫你蓋被子?！?p>　　“哎呀——反正就是不行，你要不自己睡隔壁去?！彼_始跺腳。

　　“嘿，我第一次看你這么緊張的時候?！?p>　　說著他往韓焓身前走了過來。

　　“你也有這么害羞慌亂的時候啊?！彼陧n焓膝蓋邊的凳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自己腿上，抬著頭，用像在電話里，“氣氛最好的時候”的那種聲音望著韓焓說。

　　終于輪到韓焓不敢直視陳宥柒了。

　　她知道自己心跳在加速，需要大口呼吸來保持血液里的氧循環，但似乎身體的呼吸系統頓時不聽了使喚。該暢通的懸堵了，該加速的減速著。

　　她只是低頭刮扯著指甲。不知道怎么回答陳宥柒。不知道要對這種氣氛作出什么反應。

　　她感到自己腋下開始出冷汗了。

　　“呀！”

　　韓焓往桌子后面退了一大步，背碰到了桌子邊緣。因為陳宥柒伸手去拉了韓焓的左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實你一開始不趕著我走，我待會兒一定會走的，只不過后來看你這么著急讓我走，反正我也登記了，就故意說晚上不走了?！?p>　　韓焓是有一點被陳宥柒伸過去的手嚇到，但是她更多的是被自己的反應嚇到了。她沒想到自己還是那么抗拒和害怕肢體接觸。高中時，連女同學拉韓焓的手，韓焓也會拒絕。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我馬上就走?！?p>　　“是睫毛夾?！?p>　　“你是有多想讓我走啊，回答得這么快。都不假裝委婉一下的嗎？”陳宥柒無奈地背上了包。

　　韓焓只機械地抿嘴笑笑，“早點回去比較安全。拜拜。”她不給陳宥柒再多待一秒鐘的機會。

　　“哼——那你早點睡吧，記得把門反鎖，別隨便給別人看門。”

　　“好，拜拜。”

　　“明早想吃什么，我帶過來。”他開了一半門，又轉過頭來。

　　“我明早發短信告訴你，你快回去吧。”

　　“好，明天見，晚安啊?！?p>　　咚。

　　門終于關上了。

　　韓焓一下撲倒在床上，跟著床墊彈顛了幾下，漸漸放松緩回神來：

　　不行，我怎么變得那么被動。明天我調整好，重新掌握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