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周嘉妍走進了這條熟悉的小巷。
還是一間接一間的小平房,還是那個用腳踩上去會發出響聲的石板路。她向里走著,放學的孩子們從她的身旁跑過,留下一連串歡聲笑語。
路邊的電線桿上貼滿了中介公司的小廣告,一輛共享單車停在電線桿旁。
夕陽灑了下來,單車掉漆的車鈴上反射著光。
嘉妍走過炒菜的香氣,走過家長和孩子的交談聲,走過一路的紛紛擾擾。
他們溫馨而幸福。
她走到家門前,用老鑰匙插進鎖孔,輕輕扭轉。
門開了。夕陽在門前的地板上清晰地投射出嘉妍一個人的影子。
自從搬了新家后,自己有一周沒來過這兒了。用手拂過門上的灰,視野里,自由的微塵在夕陽下跳著舞。
比起寬敞明亮的新房子,她還是更喜歡這里。
走進自己的房間,只有一張木板床,東西在搬家時都搬空了。
走進哥哥的房間,他的東西都還在,書案上還有幾本考古文獻和一張日程表。落滿灰塵的表格上細細標注著每一件要做的事。好像是要等著主人回來做。
可是,它的主人已經被葬在了萬米之上的黑潮。
主人的事跡用燙金的字跡刻在通天的石英巨柱上,承載著民眾對英雄的哀悼。
他終究是以英雄的方式死去了......
嘉妍拉開抽屜,是幾張A4紙,和一本厚厚的相冊。
米老鼠的印花被貼滿了封面。這本相冊是小時候嘉妍送給哥哥生日禮物,她跑了好幾條街買的。
第一張和第二張是他們倆的合照,一張是出發前拍的,一張是回來后拍的。
哥哥長高了很多,但是臉卻沒怎么變。
周嘉妍打開衣柜,大大小小的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哥哥沒幾件新衣服,都是那幾件換著穿,都掉色了。
可他總是讓嘉妍買衣服,嘉妍拿了錢卻偷偷買哥哥的衣服,長袖短袖,衛衣襯衫,想在他回來的那天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哥哥回來了,嘉妍卻忘了跟他說。
白色的床單上有幾點墨跡,不知道是不是哥哥趴在床上寫報告時,鋼筆漏了水。
小黃人坐在床邊,賤兮兮地笑著,有幾分可愛。
嘉妍讓他和自己坐在一起,欣賞床外的夕陽。
小黃人的藍色口袋里,牛皮紙的本子掉了下來,是哥哥的日記。
嘉妍不知道哥哥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她好奇的翻開。
第一面,小孩子似的字跡記敘著:
03.09,今天嘉妍生日,我帶她去看電影《你好,李煥英》,嘉妍哭的樣子很搞笑,以后要多帶她去看催淚電影。
嘉妍笑出了聲,以前的哥哥確實是這樣蔫壞蔫壞的小孩。
她翻了下去。之后的日記都是有趣的日常,哥哥壞壞的筆調笑得她合不攏嘴。
12.01,我也沒想道自己的初試能過。以后我要拼命賺錢,因為嘉妍還要上大學。
接下來的每一頁都只寫了日期,內容空白。
嘉妍還是一頁一頁的翻下去了,在最后幾頁她翻到了一張合照。
那是她和哥哥在游樂園拍的。
日記里,清秀的字跡慢慢延展。
03.07,今天和嘉妍見了面,她很開心。
03.08,今天去開了會,樊泰告訴我了真相,我不能讓嘉妍知道。
03.09,今天嘉妍生日,我有很重要的會要開,不能陪她了。所以我通知了她的朋友們。嘉妍玩得很盡興。
03.10,我嘗不出味道了,我要把所有菜的菜譜記下來,晚上還要給嘉妍做飯。
03.11,今天和嘉妍去了游樂園,還看了電影,我很累,但是很開心。
他其實什么都知道,可什么也不說。他的真正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一筆一劃地寫在日記上。
就像被丟棄的孩子,只能在大雨天緊緊抱著他的小熊。
淚水滴答滴答的掉落在日記本上,像窗臺那支白色三色堇的露水落在土地上。
隔壁有人在放毛不易的歌:
還有說不完的話
風催著我們出發
把笑和淚都留下
留在這一年的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