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元神池靈脈覺醒,預示著新一任生命的真神會在九百九十年后降世,六界聞訊同慶。也是同一日,乾坤臺神光照拂。
消息傳來的那日是個艷陽天,彼時乾坤臺上有異動,新的真神要降世了……那小神是這么說的。但還只過了一百多年,新神怎么會莫名其妙降世?難道元神池出了問題,當時清瀟一千年才降世。
但她仍是盯著霧氣彌漫的元神池不敢大意,畢竟以往真神降世哪個不是神獸齊臨祥瑞之兆現于世間,這次也太安靜了。
“清瀟,長卿,你們不去看看?”
孤鶩斜靠在桃林樹下,一身深紫古袍,正含著顆仙草咀嚼。他上挑的眉眼魅惑得驚人,半瞇著眼望著一旁石桌邊下棋的長卿和清瀟,俊美的臉雖未完全長開,卻已能瞧出日后的絕代風華。
長著這么一副臉,也難怪彼時尚是少年的孤鶩便引了半個神界女神君的傾慕。神界里除了那個比男神君還灑脫霸道的茗涵,硬是尋不到半個能在他面前不面紅不結巴的女神。
只可惜他的性子和他的容貌一般張狂,勉強也就愿意和茗涵稱兄道弟。
桃樹下石桌旁,長卿云淡風輕,“有什么好看的?你當年也是如此問我。”
“嘖嘖,瞧你這副斷情絕愛的模樣,萬一不是茗涵,你愿意?”
“那又如何?”長卿頭都未抬,“也只是個娃娃。等她長大已經是幾萬年后的事了,她是誰?與我何干。”
“你真的不去元神池看看?清瀟,你快勸勸啊?”孤鶩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卻自詡為尊,來這兒使勁撩撥長卿,想拉上他一塊兒去元神池湊熱鬧。
“有沐兮和皖汐在,出不了問題,無需我去。”清瀟隨手落下一子,半點不關心。
“切。”孤鶩翻了個白眼,身形一動出現在石桌旁啪一下壓住長卿手中的棋,橫眉冷對“你別忘了她是因你而死,她還是你孩子的娘親!”
合上了書,長卿才抬起頭,他皺了皺眉,算是仔細思量了一下孤鶩的話,半晌他搖搖頭,“長卿……萬一……”
“……”長卿一愣。
長卿蹙起好看的眉,清冷出塵的臉上罕見地帶了點孩童的氣息。“這一萬年,你們不覺得上古界里越發冷了?”
“四季交替,這萬年輪到雪神主事,神界自然冬雪連天。”孤鶩朝銀妝素裹的四周瞥了一眼沒好氣道。
長卿有個習性,便是極不喜冬日。他的主神殿離雪神的宮殿最近,這萬年神界一直是寒冬。偏生長卿清高冷貴慣了,不太好意思剝奪人家雪神的四季更替之權。
孤鶩突然福至心靈,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人間都說壯實的奶娃娃活似天然的火爐,熱乎得很,你那宮殿和雪神離的近,這千年莫不是你冷怕了,想把咱們的小主神養壯實了………”他狡黠一笑,黑白分明的眼底染上了戲謔的笑意,“好給你帶孩子?”
長卿好整以暇地頷首,一副確實如此的模樣,“我們為兄她為妹,她年歲最小,理應為兄長分憂解難。”
“嘖嘖”了一聲,“你倒是會占便宜。”
這時遠處元神池主神降世的鐘聲傳來。
“算了,你們不去我去,我守著她降世。”孤鶩眉毛一挑,再也按捺不住,匆匆丟下一句,麻溜地朝元神池飛去了。
孤鶩遠去,清瀟離去,長卿終于耳根子落了清凈,一陣寒風冰雪緩緩靠近。清瀟眺望桃淵林入口,見一白衣女神隱隱綽綽走來,不由得皺起了眉。
長卿不喜歡冬日只有皖汐清瀟孤鶩并幾位老神知曉,這些個年輕一輩兒的神君們是不知道的。偏生雪神也不知生了什么心思,借這千年掌管四季的名頭,經常尋理由往長卿的神殿里稟告一些無謂的俗事,也不知她怎么討了沐兮的好,又打聽到清瀟喜歡在桃淵林里休憩,竟能進到長卿的桃淵林里時不時地給長卿送些吃食來。
長卿的性子算來是極淡漠的了,偏生這天上地下他要是有個什么不愿忍受和相處的人,這位俏生生的雪神算是獨一份了。
長卿眉間的皺痕始終沒松開,見那帶著寒氣的白衣女神越走越近,他嘆了口氣,神訣一念,消失在了桃樹下。
罷了,他之陋習,別人何錯之有,還是先躲著吧。
石桌上的溫茶猶自冒著熱氣,樹葉被微風吹過,翻弄得沙沙作響,待雪神走到溪水旁時,只落寞地看到這么一副人去樓空的場景。
就這么悄無聲息的,神界新一代生命之神降世的這一日,真神長卿陰差陽錯地去了下界歷練。
是以他沒有聽到元神池旁和一眾白胡子老神守著茗涵降世的孤鶩那句石破天驚的哀嚎。
“天啦,長卿,怎么真是小娃娃,長得和茗涵一點都不像!”
長卿一走就是一萬年,尋思著上古神界應當四季如春了便踩著點兒回了神界,正巧碰上了皖汐萬年一度的大壽。
長卿才回到神殿,皖汐便遣人送來了請帖,邀他出席明日的壽宴。擱別人肯定請不動長卿。
皖汐本欲喚他去鳳鸞宮和新降世的鳳淽打個照面,哪知撲了個空。長卿性子冷淡慣了,在下界游歷萬年,早忘了茗涵降生的事兒。
長卿回界出席在皖汐壽宴上很是引發了一番轟動和熱鬧,席上本來隨了重禮神色懨懨的女神君們見了他頓時含羞帶怯眼帶橫波。清瀟雖是熟悉這種場面,但卻十足的不耐,他扔了幾壇子從人間尋來的好酒給皖汐后便去了后府的桃淵林喝茶看書躲清靜。
皖汐本就喚他來充門面,笑瞇瞇接了賀禮后由他去了。不一會兒,小仙侍急匆匆來報,說飲了果酒在后殿歇息的茗涵不見了蹤影。
仙侍急,沐兮卻坐得四平八穩,茗涵現在年紀雖小,又性子霸道,素來只有她折騰人的份,等她玩夠兒了,自然便回來了。
長卿坐在樹下,春意盎然小溪潺潺,他抿了口溫茶,愜意地長舒一口氣,眉眼都舒緩下來,眼一瞇靠在樹上小憩起來。
樹半腰上正掏鳥窩的小娃娃冷不丁垂眼望見半倚的青年,大眼睛一怔,嘴巴微張,琥珀一般透明的眼底生出了掩不住的驚艷來。
真好看?這是哪里來的男君?竟比清瀟還生得好看?剛飛升的?
這娃娃正是一萬年前自元神池里降生的鳳鸞主神“鳳淽”,她降世之時祖神神光自破碎虛空而出落在元神池上,映出了“鳳淽”二字。
小娃娃骨碌碌轉著眼,心底轉了幾十個念頭,望著青年眼底滿是狡黠和滿意。
說到這兒,不得不為清瀟叫一句虧,論俊美他可在長卿之上,可小娃娃自元神池里降世后每日都能瞅得見他,那張臉瞧了萬來年自然便不金貴了。
小娃娃猛一瞅清瀟這張清冷淡漠的臉,還真稀罕上了。上古界里茗涵霸道論第一,小娃娃是怎么也要并列著來的,自然見獵心喜,就想把這出塵的青年帶回鳳鸞宮里去。
“神君。”素雅又清冷的聲音陡然在一旁響起,打斷了長卿愜意的休憩,也打斷了小娃娃樂呵呵的白日夢。
長卿一睜眼,瞧見清麗可人的雪神,著實愣了愣,倒不是他被美人晃了眼,而是當年走到哪寒氣逼人到哪的雪神竟斂了一身冰雪神力,周身上下聞不到一絲冰雪的味道。神力本源天生,在下界隱去神力不算難事,可在神界收斂神力是極難做到的。
長卿眼底的驚訝落在了雪神眼底,她朝長卿福了福,“雪神見過長卿神君,萬年不見,神君可還安好?”
趴在樹半腰看熱鬧的鳳淽聽見雪神這聲稱呼亦是愣住,她降世之時長卿就已去往下界游歷,自是不知道神界六大真神之一的長卿是這個模樣的。她眼底立時露出了明晃晃的可惜,縱她年歲小,也知道長卿這個位份的神,是不可能入她的鳳鸞宮端茶送水服侍她的。
“哎。”鳳淽老氣橫秋在心底嘆了口氣,瞅著樹下的白衣青年頗為遺憾。
這時樹下,長卿眼底的詫異已然散去,神情恢復了淡然,他朝雪神頷首道:“不必多禮,本尊一切皆安。”
雪神見長卿神態溫和,悄悄松了口氣,她攥緊手中的藏書,有些緊張道:“神君回界就好……”她頓了頓,頗為自責道:“神君放心,這萬年我努力修煉,身上的神氣已經能斂入己身,不會再叨擾到神君,您、您再也不必下界躲著小神了。”
雪神說的結結巴巴,長卿被戳破了當初遠離神界的心思難得有些尷尬,還未開口安撫下雪神,她卻將手中的書一把推到白玦面前,“聽聞神君喜愛古書,我特意尋了幾本孤本來,也不知神君喜不喜歡……”
長卿性子淡漠卻不是傻子,任是誰都瞧出這雪神是個什么意思了。長卿作為真神之一,傾慕他的女神不知凡幾,這一幕沒有上百次也有幾十次了,拒絕的話輕車熟路,只是他的目光落在雪神遞來的那幾本孤本上,頭一次覺得有些開不了口。
這幾本孤本他是識得的,兩萬年前沐兮大壽時死乞白賴地從他的乾坤殿里求了三個月才求走,能把這幾本孤本從沐兮手里換過來,只怕是傾其所有。況且一萬年時間就將神力修煉得斂入身體中,要付出的艱辛更是難以言說。連長卿這般肅冷的性子,對著面前這雙殷殷期盼的眼神和那攥著書輕輕顫抖的手,都有些動容。
他皺著眉還未張口,一聲“哎喲”在頭頂突然響起,一個紅通通圓滾滾的東西從空中落下,重重地摔在了他懷里。
長卿也不知怎地正好伸手接住了這團東西,一垂眼,對上了一雙好奇又轉得活靈活現的大眼睛。
神界的神君要不老沉持重,要不就矜持自貴,哪里來的這么活蹦亂跳的小娃娃?長卿還未回過神,只見那雙已經將古書遞到她面前的手猛地縮了回去,羞澀告白的雪神倏然退后三步,朝著他的方向行了個更重的禮。
“小神雪迎見過鳳淽神君。”
抱著圓滾滾小東西的手一頓,長卿看向懷里的娃娃,重新定了義。
鳳淽?不是茗涵?
不過倒真是熱乎乎軟糯糯的。長卿心底飛快地飄過一絲不合時宜的想法,小主神已經在他懷里尋了個更舒適的位置,靠著他的臂膀看向了低頭行禮的雪神。
“起來吧。”清脆的聲音從鳳淽口中吐出,雖然年歲小,卻十分的有威嚴。
雪神又福了福才起來,看著好整以暇坐在長卿懷里的鳳淽,面容尷尬。
“長卿真神離界甚久,回歸神界確是大事,本君與兩位真神的盛宴還未為長卿神君設下,雪神你的賀禮便送到了,真是有心。”她說完,朝雪神伸出了蓮藕般嫩白的小手。
小娃子家家,一本正經說這話著實氣氛詭異,可她卻實打實坐著上古神界的頭把交椅,雪神縱使委屈,也得不甘不愿地把古書遞到了鳳淽的手里。
鳳淽麻溜地接過古書,往懷里一塞打了個哈欠:“好困啊。”說完便仰在長卿懷里閉了眼。
長卿瞅了懷里的女娃娃一眼,眼底露出一絲興味,朝雪神頷了頷首,抱著鳳淽朝前殿而去。
雪神望著遠走的兩人,心里頭難免遺憾,她好不容易盼到長卿神君回界,為了今天她等了萬年,哪知鳳淽小神君竟會突然出現攪了局。
鳳淽位尊不說,幾位真神更是出了名的寵她,小主神年歲小,于情愛一無所知,若是讓幾位真神知道了這事,定會認為是她在小主神面前亂了行徑。
哎,雪神心里暗暗嘆了口氣,滿臉落寞惆悵。
桃林里,腳踩著樹葉沙沙作響。長卿懷里的小娃娃睜開一條眼縫,碰上一雙略帶笑意的眼。
“不裝睡了?”
小主神神情一頓,在長卿懷里扭了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哼道:“今日虧得我在,若不然你就要當起負情郎的名聲了。”
“負情郎?”長卿的眉角揚了揚。
“那古書我可在沐兮的藏寶閣里瞧見過,她寶貝得不行,竟也能被她尋來送你,定是花了大功夫,一瞧雪神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她生得漂亮又長情,你若是拒了她,定會惹得許多神仙憤慨,多少對你名聲有礙,我替你胡攪蠻纏一下,這錯總不會怪到你身上了吧。”鳳淽攤攤手,雖說滿眼真誠,但小手上捏著的古書卻不知何時被她藏進了袖子里的乾坤袋中。
是看上了這幾本古書吧。長卿聽她一本正經說胡話,心里頭好笑卻不戳破,只想著元神池里這回怎么蹦出個活寶來了。
“那豈不是讓你給我擔了壞名聲?”
“哎呀無妨無妨,我年歲輕位份重,左清瀟右沐兮,頭上還頂著一尊皖汐,后有孤鶩誰敢埋汰我啊?你也不用謝我,孤鶩說了咱們都是真神,平日里理應互相照應。這不,你一回來,我這個老大就來罩著你了。”
鳳淽伸出了白白嫩嫩的小手,笑瞇瞇地望向長卿。
“你大概也猜出來了,長卿神君,我是新的鳳鸞主神,鳳淽。”
長卿低下頭,嘴角微揚,在小主神愕然的目光中將她的小手整個攏在了自己的手里,額頭在她頭上點了點。
“真神長卿,見過主神。”
青年的笑聲分外愉悅,落在滿樹桃林中。
這一幕遙遠而溫馨,失落在上古時代漫長的歲月里無人來憶。
風吹過,溪水潺潺,桃林依舊。
桃樹下一方石桌,桌上茶霧繚繞,青年握著一本古書靠在樹邊小憩,一如千萬年前。
鳳淽墊著腳尖走來,手悄悄往長卿鼻尖探去,卻在觸到的一瞬被長卿伸手抓住,他睜開眼,兩手握住少女的肩,一回身將鳳淽壓在了桃樹下。
鳳鸞主神挑了挑眉,“大膽!”
雖是呵斥,眼底卻是笑意,見長卿有些走神,竟看到茗涵在對他笑,鳳淽伸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想什么呢?”
長卿低下頭,額頭在少女額上點了點,鼻尖又蹭了蹭她的鼻尖。觸到少女溫熱的臉頰,他長長又滿足地嘆了一聲。
鳳鸞主神千萬年波瀾不驚的心湖,竟就被這么一聲饜足的嘆息亂得不行。
“我在想你什么時候能記起來,好帶長淵。”
鼻息伴著低沉的聲音落在鳳淽耳邊。
“放肆!本尊不是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