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轉瞬即逝,若非她靠得極近,否則一定看不出來,但那濃郁的氣息卻分明是——妖力!
這股力量根本不是由外面涌進,而是本身就存在于流殤體內,甚至連他被龍息焚燒時也不曾出現,直到現在重塑靈脈才能隱約感知。
降生于仙界的上君流殤,體內怎么會隱藏著如此澎湃可怖的妖力?
鳳翎神情微怔,嘴唇慢慢抿緊,顧不得其他,擔憂的朝迎著雷電而抗的身影看去。
在這股氣息消逝的同時,懸于天空的暮歸帝君面色一變,眼沉了下來。
“流殤體內怎么會藏有妖力?”
“想不到他體內的妖力竟隱藏得如此之深,別說我們看不出來,我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難道他是妖界中人?”。
“我看不是,當年他晉升上君后在擎天柱上出現在了仙界一方,不可能是妖界中人,更何況與他體內妖力相比,仙力明顯更加渾厚。青嫵,現在一切都不清楚,你不要隨意出手。”暮歸帝君皺了皺眉,朝青嫵手中的光暈看了看,神情明顯不贊同。
“陛下,不管他來歷如何,既然體內有妖力,我就絕不能讓他完好地抗完這雷劫,否則日后定成我仙界大患?”
對受劫中人出手,以他作為三界至尊的身份而言,已是極為卑劣不堪。
五彩的靈力從青嫵手中拋出,劃過天際,朝青龍臺而去,鳳翎似是有所感一般,猛然飛身至雷幕之前,擋住了這雷霆一擊。
看著突變的景況,眾仙俱是一愣,望著相持的兩方面面相覷。
流殤上君尚在受劫,青嫵出手突襲,也太過…
“青嫵,你要傷他,除非我死。”濃濃的煞氣從鳳翎體內洶涌而出。
鳳翎竟然以本源之力燃燒為代價,瞬間將靈力提高到了上君巔峰的層次。
看見鳳翎眼底毫不相讓的憤怒,青嫵臉色更冷,數萬年來,還未曾有人如此不將她放在眼中,她瞇著眼,無盡的殺意自身上席卷而來。
“鳳翎,你不要以為……鳳池繼位鳳皇,仙界無人敢傷你,今日我就帶鳳池好好教教你這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狂妄性子!”
冰冷的話自青嫵口中吐出,她素手一揮,不顧面色大變的暮歸帝君,青嫵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小巧的劍,朝鳳翎而去。
五彩的神力伴著嘹亮的雀鳴出現在天際。
若是真的降在雷幕之上,雖說只會重傷鳳翎上神,可是那正在受劫的流殤上君卻是非死不可!
鳳翎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一雙眼卻極為堅定地望著青嫵,神情淡然,青袍揚展,頭上挽發的木簪碎成粉末,消逝于天際,青絲垂于腰間,在恍惚間竟有種動人心魄的沉著大氣。
雷幕下的身影動了動,似是努力睜開眼朝鳳翎望去,滅神戟發出不安的哀鳴,微微顫抖起來。
眾仙大驚,流殤上君竟然要強行中斷受劫,如此一來,必定前功盡棄!
千鈞一發之際——淡漠而威嚴的聲音劃破蒼穹,響徹在死寂一般的天宮之中。
“青嫵,你好大的膽子,竟要替本皇管教我的妹妹?今日你若敢傷鳳翎,本皇便讓你整個雀鳥島陪葬!”
一道濃郁的靈光亦出現在青龍臺四周,將整個雷電之幕包裹了起來。
現在,任是誰,恐怕都無法打破這道屏障,再去干擾受劫的流殤。
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經消失了近千載的鳳池竟然會突然出現,而且還當著眾仙如此不顧情面地斥責于她。
自當年鳳皇繼位后,鳳皇就極少出現在人前。
滿天霞光傾斜下,淡淡的上神威壓彌漫開來,待霞光散開,一身紅衣的鳳皇立于天際,神情淡漠威嚴隨意披于身后的長發……還有額間偰著的剔透碧玉,抬眼間便似藏盡世間滄華,奪天之功也不為過威儀不凡、君威不輸暮歸帝君。
灼灼璞玉,靜世芳華,都不足以形容來人半點風姿,轉眼間,青龍臺上仍站得筆直的就只剩下暮歸帝君一個人了。
鳳池一雙眸子漆黑如墨,威儀深沉,不止如此,她的容貌秉承了鳳族的傳統,說一句極出挑都是委屈了她。
她就那么懶懶散散地坐在虛空上,曜日落下點點光暈在她身后,一眼望去,紅衣黑發,宛若神祇。
一眾仙君看呆了眼,直到輕殷黎呼一聲,跪倒在地。
“景華宮殷黎,拜見鳳皇陛下!”
她行禮時自然拉上了自家已經看呆眼的鳳翎。
兩人的行禮一下便驚醒了旁人,一眾仙君們慌忙跪下。
“拜見鳳皇陛下!”
青嫵隔著跪倒在地的女君們,兩雙同樣清冷又高傲的眼在半空相遇,只是鳳池那雙眼更深沉凜冽一些。
鳳皇為君,雀為臣。青嫵不愿稱臣的心思都擺在明面兒上了,她又怎會拜見鳳皇?這話不是擺明了膈應她嘛。
望著虛空上的鳳池,心底的震撼難以自抑。以她的修為自然看得出鳳池已經入神。
那個一千年前因她隕落的鳳池居然生得這般樣子!她才剛剛降世,得了鳳皇之位也就罷了,怎么會生而為神!
青嫵做了千般算計,也決計想不到那個初降人間的雛鳳竟已如此絕世。她緩緩起身,袖袍中的手死死握緊,眼底變幻莫測,朝鳳池走去。
她嘴張了張,還未開口,鳳池的聲音便響起。
坐在虛空處的鳳皇蹺著腿,瞥了暮歸帝君和青嫵一眼,不慌不忙地甩下一道靈力降在臉色蒼白的鳳翎身上,見她面色回暖,才懶洋洋地對暮歸帝君道:“暮歸,你好歹也是三界之主,你答應過我在三界之內會護鳳翎安全,現在青嫵不顧身份出手對付幾個小輩,你就這么不管不顧的站到一旁,怎算信守承諾之輩?”
淡淡的嘲諷迎聲而來,暮歸帝君面色微變,朝鳳翎和流殤看了一眼,道:“鳳池,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你……”
“鳳池,流殤身負妖力,一旦他受完九天玄雷,于我仙界將是大患,我出手有何不可,你有什么資格怪罪暮歸帝君!”似是從鳳皇突然出現的震驚中回過神,青嫵面色復雜地看向鳳皇,打斷了青嫵的話。
“仙妖之爭與我何干?更何況,暮歸是仙界帝君,我和他說話,青嫵,你一介上君,插什么嘴!,”挑著眉的鳳皇看都沒看青嫵,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涼涼撇了撇嘴,道。
一介上君?所有在場的仙君敢說,他們過去或數千或數萬的生命里,絕對沒有任何一句話能比這四個字更有震撼力!
如果說出這話的人不是鳳皇,眾人只會說這人忒有勇氣,但望著渾然不覺的鳳皇和嘴唇都氣得發抖的青嫵,眾仙識相的齊齊后退了幾步,暗地里朝鳳皇比了個大拇指,嘆道:您還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氣!
“諸位仙君起來吧,本皇一向隨意,日后見了本皇,不必重禮。”
鳳池雖面容威儀不凡,聲音卻著實溫和,她淡淡兩句,讓一眾氣都不敢喘的女君們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安安心心地叩謝后起了身。
一眾仙君們起身對望了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瞧出了對鳳池的好感。想不到鳳皇帝王之尊,竟能如此平易近人。
“鳳皇陛下。”青嫵的聲音在眾人身后傳來。
鳳池的目光朝青龍臺瞥一了眼,遙遙朝她們身后望去。
青嫵朝鳳池的方向走來,仙君們連忙錯開身,為她讓出了一條路。
她停在鳳池座椅下三步遠的地方,盈盈一拜。
“雀鳥島青嫵見過陛下。”
青嫵這一禮,讓一旁的仙君們驚得不淺。青嫵上尊執掌天宮這些年來威嚴甚重,即便是天宮其他三尊她也是平禮相待,想不到今日竟會對鳳皇行禮。
暮歸立在鳳池身后,見青嫵歇了脾性沒有冒犯鳳池,悄悄松了口氣。到底曾是墨羽的未婚妻,他對青嫵始終有一絲對故人的照拂之心。
鳳池眼底拂過訝異,正欲抬手讓青嫵起身,卻見她已然抬頭,又退后了兩步,和鳳池拉開了微妙的距離。
鳳池挑了挑眉,看向青嫵。
“陛下即位,青嫵本應代父王親上神凰鳳島祝賀,但青嫵掌著天宮俗事,無暇分身,以致未臨神凰鳳島向陛下覲見,還請陛下不要怪罪。”青嫵微微抬手,又是一禮。
不待鳳池開口,青嫵已經抬了頭,笑道:“青嫵尚有一事要稟告鳳皇陛下。暮歸帝君和宸淵神君在千年前令我為天宮四尊之一,掌四海之廣。是以雖青嫵為陛下之臣,但為尊暮歸帝君和神君御令之重,日后怕是不能以臣禮相待陛下。還請陛下海涵。”
青嫵淺笑宴宴,看向鳳池,矜貴而自傲。
青龍臺外一陣安靜,青嫵上尊這是要拿暮歸帝君和宸淵神君來威壓鳳皇啊!
但偏偏青嫵抬出的這兩人,卻也是鳳皇無法忽視的。
暮歸帝君不只是天宮之主,更是鳳皇故友,宸淵神君乃真神,他的御令,莫說仙族,放在三界里也沒人敢違逆。
孔雀雖為百禽之臣,可天宮上尊卻不歸鳳皇所管,講道理,青嫵如今確實有見鳳皇而不拜的身份。
只是任誰也沒想到這么一件含糊著就可以撥弄過去的事兒,青嫵竟當著滿天宮的仙君和暮歸上尊的面兒說了出來,這分明是要逼得鳳皇在眾人面前親口承認青嫵不再為禽臣,永不再受鳳皇的統御。
上古界十幾萬年歷史,三界九州六萬多年歲月,鳳凰一族在百禽中的皇族地位一直穩如泰山,從未受到禽族挑釁,青嫵今日這一舉尚是天下混沌開辟來的頭一遭。
眾人的目光朝王座上的鳳池看去。她初即皇位,也不知能不能在這般難辯的景況下保住鳳族的皇威。
“青嫵公主。”王座上,鳳池終于開了口,她微微垂眼,威嚴難測,“見鳳皇而不拜,是你之意,還是青嫵之意。”
“是青嫵之意。”青嫵微微皺眉,道,“鳳皇此話何為,我父王和雀鳥島從無對神凰鳳島不敬之心。”
鳳池朝她望去:“青嫵的忠心本皇從不懷疑,只是若本皇記得不錯,明晚的壽宴孔雀王也會參加吧?”
鳳池這句話一出,眾人瞬間便明白她話里的深意來,不由得感慨鳳皇的聰明。青嫵上尊如今雖貴為四尊之一,可青嫵卻沒有天宮封位。
明晚壽宴之上青嫵是定要叩拜鳳皇的,青嫵身為孔雀王之女,陪同青嫵出席,屆時焉有父拜子不拜的道理?
青嫵臉上露出一抹怒意,她一時倒忘了明日的壽宴青嫵也要參加。母親沒有天宮封位,勢必要向鳳皇覲見臣禮。
母親行禮,她作壁上觀,到時候仙界的老神仙們少不得要給她扣一個不孝的帽子。
“再者。”不待青嫵回答,鳳池的聲音又響起:“剛剛公主言在千年前曾受封天宮四尊之位,不過……”鳳池聲音微抬,“本皇在鳳島孤陋寡聞,倒是沒聽說過這事兒,不知暮歸帝君的御令詔書可在?”
青嫵和暮歸一聽鳳池這話便愣住了,當年暮歸帝君本欲冊封孔雀王為四尊之一,因孔雀王重傷推辭不受,便讓青嫵入天宮接了尊位,暮歸帝君雖允了此事,可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懶,未給青嫵頒下繼位四尊的詔書,而孔雀王因推辭了尊位,是以天宮也收回了那道頒給孔雀王的冊封詔書。往實誠了說,青嫵雖然做了一千年的天宮四尊,可卻從未受過暮歸帝君詔令,只是以前沒有人提過此事,時間一久眾人便也忽略了。
直到鳳皇堂堂問出了這句話,眾仙才想起來青嫵上尊確實從未受過暮歸帝君詔封。眾仙面面相覷,朝青嫵看去。
“陛下這些年仙游四方,長居海外鳳島,雖未頒下詔書,當年的御令也是有史可循。鳳皇陛下,你難道是在質疑暮歸帝君陛下的御令嗎?”青嫵豈能讓鳳池質疑她四尊之位,頭一昂便怒道。
“是。”鳳池倒是不見怒氣,她負手于身后,目光在一眾仙人面上拂過,最后落在青嫵身上,威嚴深沉:“鳳族的皇是我,今日你不拜的是我。我鳳族皇威承于上古,數十萬年無人敢犯,既然你不愿再敬我為皇,那必要給我鳳島一個交代。”
“要么你拿出暮歸帝君詔令,那本皇無話可說,否則從今日起你孔雀一族便因你之故永不得再為百鳥之臣。”
鳳池話音落定,青龍臺旁的仙人們倒吸一口涼氣。青嫵上尊今日若不服軟,牽連的可是整個孔雀一族。神凰鳳島是仙妖鬼三界都不敢招惹的上古神族,若雀鳥島被鳳族所棄的消息傳出去,孔雀一族在仙族的地位立時便會岌岌可危。
青嫵上尊本是想冒險在鳳皇面前爭得一席之位,哪知這小鳳皇雖看著可親,威嚴卻不比暮歸帝君陛下弱上半分,完全是你犯我一尺我回你一丈的性子。
“你!”青嫵被鳳池這話氣急,竟一時連尊稱都忘了,她長袖一揮,怒道:“即便本尊沒有暮歸帝君詔書又如何,當年宸淵神君一同允了我四尊之位,鳳皇陛下若有疑慮,只管去景華宮向宸淵神君問個明白便是!”
青嫵這話一出,暮歸心底一咯噔,立時便朝鳳池看去,果不其然,剛剛還是只是稍顯威嚴的鳳池,眼神已經完全沉了下來。
“哦?宸淵神君允你的四尊之位?”
鳳池的聲音淡淡響起,竟沒有一點情緒。她的目光落在青嫵身上,眼底突然浮過千年前青龍臺上那傷痕累累的六道天雷和鬼域上灰飛煙滅的一瞬。
她冤屈我,羞辱我,將一身罪責潑于我身,害我不能容于三界。
我死后,你竟讓她成為這天下至尊。
宸淵,我為花妖鳳渝時一生性命喜怒皆付你身,原以為,就算你從未以我之心來待我,可總歸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如今看來,權當我笑話一場。
鳳池心底難掩悲涼,她看向青嫵,緩緩朝王座下走去。
暮歸瞧見她神色不對,生怕鳳皇想起千年前的隱痛犯起脾氣來一掌把青嫵給劈了,就要上前攔下鳳池替青嫵說幾句好話。
恰在這時,一陣神力浮動,一個白衣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青龍臺外的石階上,攔住了鳳池的腳步。
鳳池邁向青嫵的腳步一頓,停在了石階上。
“宸淵神君!”
瞧見來人,暮歸最先回過神,他幾步踏下石階,朝鳳池身邊的白衣神君躬身見禮。
暮歸這么一呼一拜,青龍臺旁一陣驚呼,仙君們連宸淵的面容都不敢看,慌慌忙忙拜倒在地,恭聲高呼:“拜見宸淵神君!”
天啦,已經一千年沒入天宮的宸淵神君怎么突然出現了?青嫵上尊不是說宸淵神君推了天宮壽宴,不來了嗎?仙君們各有猜測,心底卻忍不住暗喜。畢竟這三界內最為女君所向往的人,便是景華宮里的宸淵神君了。
若能得他高看一眼,別說是這下三界,就算是在上古神界里,那也能一步登天。
先不論女君們心里如何揣測暗喜,一時間青龍臺外還立著的,只剩一個青嫵和石階上的宸淵鳳池。
按理,以宸淵的身份,除了暮歸帝君、妖皇和鬼王,三界之內仙妖神鬼見了他皆要行禮,青嫵亦不例外,可偏偏宸淵站在了鳳池身旁,而鳳池卻沒有一點要拜的意思。
只是鳳皇一臉安之若素,連個正臉都沒給宸淵神君。宸淵神君是墨皖自小養大的,鳳池是墨皖的弟子,這兩人撇開身份不談,淵源深厚,鳳皇不拜,自然有不拜的底氣。
可青嫵卻沒有,可她這一禮見下,拜的不只是宸淵,更有鳳池。
她能看明白的景況,其他人心底自然也敞亮著。眾人不免狐疑,都道宸淵神君待青嫵上尊青睞有加,怎么這出現的時機卻像是更偏袒鳳皇一些?
一眾仙人叩拜了許久,石階上的宸淵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既不受禮,也不言語。
暮歸抬頭悄悄望了望,見宸淵雖神色淡漠,望著鳳池的眼底卻藏著脈脈溫情。這般場景只有他能明白個中乾坤了,宸淵神君這個時候出現,怕是在為他的小師妹鳳渝女君出一口氣吧。
暮歸悄然嘆了口氣,低低朝青嫵喚了一聲:“青嫵上尊,神君在上,不可無禮。
青嫵抬眼朝石階上的白衣神君望去,卻見宸淵的目光只獨獨落在鳳池身上。她嘴唇緊抿,眼底拂過一抹羞憤,卻也知今日大勢已去,再難和鳳池爭個高低。
“見過宸淵神君。”青嫵終于朝宸淵的方向拜了下來,這一拜,自然也是拜了鳳池。
“都起來吧。”宸淵的聲音淡淡響起,如傳說中一般淡漠疏冷。
眾仙起身,不少女君們悄悄望了石階上的宸淵一眼,在瞧見那謫仙一般的模樣后面上俱都拂過一抹飛霞,也不由得暗暗咂舌。
千年前她在神凰鳳島上見過尚未成神的宸淵,沒承想宸淵不僅身份換了,這一身氣勢更是脫胎換骨,完全不似當年。
宸淵的出現打破了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眾仙剛剛松了口氣,卻見鳳皇已轉了身朝宸淵看去。
她看向宸淵,一雙琉璃般的黑瞳格外深沉,話說出口時,卻又帶著涼涼的笑意和痞氣:“喲,正巧啊殿下,咱們正說道著您呢,您就來了,您都千年沒來過天宮了,今兒怕不是正巧路過吧,怎么,我來替鳳翎主持公道,說了公主幾句,您莫不是怕本皇性子霸道,欺辱了公主,特意來給她主持公道?”
鳳池回過身一眼望來的這一瞬,仿若一千年彈指而過。
只有宸淵知道,這樣踽踽獨行的黑暗日子,他等了多久。
“你即位得匆忙,我來不及上鳳島給你祝賀,青姒說你來了天宮,我便來瞧瞧你。”
宸淵這千年是出了名的淡漠冷清,這般平易近人的話語和熟稔的語氣,別說青龍臺旁的仙人們驚得不淺,饒是鳳池,也為他的回答一愣,不由得脫口而出:“你來瞧我做什么?”
宸淵問得熟稔,鳳池無意識間回得更隨意,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宸淵卻因她的應答眼底拂過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好歹也是我害得你沉睡了一千年,你涅槃回來,我自然是要來向你請罪。
聽見宸淵這話,眾仙才想起當年正是宸淵神君頑劣,才在神凰鳳島不小心毀了小鳳君涅槃。
就是這么一晃神,鳳池已經被宸淵牽得朝鳳栩宮的方向行了幾步。
她還沒想好怎么在眾目睽睽下甩掉這九天十地里最尊貴的神君的手,宸淵的腳步一頓,突然朝青龍臺旁望了過去。
宸淵的聲音沉沉傳來,待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青嫵看去。只見她神情驚愕,眼底露出荒唐而羞憤的神色來。
剛才的交談實在太過跌宕起伏,再加上鳳皇布在青龍臺上的靈力也讓眾人忽視了連綿不斷的雷聲,眾仙這轉頭朝青龍臺。
那里,通紅滅神戟的槍身隱隱泛白,極是艱難地懸在流殤頭頂,而那襲血紅的身影卻被一股金色的靈力完全籠罩了起來,模糊不清。
最后四道雷電夾著萬鈞之勢聚集在了青龍臺上空,一時間天地變色,整個世界完全黑暗了下來,唯那一襲金光格外璀璨。
原本垂倒在地的守護鳳凰竟突然鳴叫了起來,飛至半空,在青龍臺外面繞著雷電之幕劃出渾圓的軌跡,竟似隱隱守護一般。
宸淵,鳳皇面色復雜地看著即將降臨的最后四道雷劫,朝青龍臺外跪了滿地的仙君看了一眼,心底皆是震撼。
能晉升為真神的九天玄雷果然不是凡品,僅僅只是雷勢,就能讓他們產生臣服的共鳴感,若非位于上神,根本對此毫無抵抗之力。
但很奇怪的,鳳翎仍是定定的站在青龍臺外,似是毫無所感,宸淵似是對此理所當然。
四道匯聚的雷電在天際中連成了廣袤的一片,最后化成了一道槍影的模樣,若是仔細去看,竟隱隱和滅神戟有幾分相似,一息之間,淡藍色的雷電襲上了純金的色澤,和光幕中的金色人影漸漸契合。
望著這瑰麗的一幕,眾人眼中滿是贊嘆,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后古界開啟以來從未出現,想不到卻是如此的奇特震撼。
金色的槍影緩緩停在青龍臺上空,和滅神戟遙相呼應,恍若實質,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青龍臺上的身影緩緩抬頭,手一揮,長嘯一聲,主動將半空中的玄雷引下。
轟……轟……
一聲震響下,整個仙界為之震動,連遠隔萬里的妖界都受到波及,護界陣法破碎,艷陽的人間界更是突兀地黑暗了下來。
幾乎是在一息之間,山岳傾頹,河流改道,萬獸朝拜,四海沉浮。
三界的異象讓整個世間都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之中。
青龍臺上,“咔嚓”一聲脆響,似乎是雷幕結界終于破碎。
一道金光劃破蒼穹,三界瞬間恢復明亮與安寧。
青龍臺外百米之處化為粉碎,唯有一座孤臺空蕩地漂浮于虛空之上。
在那上面,血紅的身影背對眾仙,似飄渺卻又亙古于世間。
恢弘而強盛的靈力蔓延到三界每一個角落,然后瞬間,又化為虛無。
九天玄雷之劫居然成功了!這幾乎是每一個看到了這一幕的仙君心底隱隱地感嘆和難以置信。
鳳翎定定的看著青龍臺上紅色的身影,呼吸突然變得極是緩慢,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那人轉過身,望向鳳翎的金色眼眸中似是承載著世間最柔軟的溫煦。
他嘴角一勾,沒有抬步,反而轉頭望向了青龍臺處的鳳皇。
“鳳皇陛下,下君流殤,愿以身為聘,迎娶鳳翎上神,還望鳳皇陛下答應。”
空際辰星閃耀,上神齊聚,萬仙叩首,百獸臣服。
長發披肩,金色的錦帶散散系住,暗紅的長袍隨風而展,孤傲冷絕的神君低下頭對著彼時的三界至強者執下后古界來最古老悠久的上禮。
很多年后,凡是親眼目睹了這場曠古爍今的雷霆之劫的仙君,從沒有一個人能忘記這一幕。
“鳳皇陛下,下君流殤,愿以身為聘,迎娶鳳翎上神,還望鳳皇陛下應允。”
同樣一句話,清朗而不容置喙的聲音響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堅定執著。
眾仙還未從那驚世駭俗的九九雷劫中緩過神來,更具沖擊性的一幕就已經發生。
神情肅朗的宸淵神君,微微愣神的鳳翎上神,哀戚悲絕的沫梔公主,難以置信的暮歸帝君……以及面色相當之精彩的鳳皇陛下。
盡管經歷了九天玄雷的流殤上君未晉升為上神,可那一身恐怖的仙力依然讓所有人心懼,作為最有可能成為后古界來第五位上神的仙君,他的求娶,也不知道鳳皇陛下會不會答應?
詭異的安靜,安靜之后緩緩流動著不安,所有人悄悄瞅了瞅各種顏色都在臉上齊聚的鳳皇陛下,識相地把呼吸緩了下來。
好吧,雖然流殤上君的深情慟徹天地,讓他們這些外人都感動至深,可現在,誰都看得出來護犢子又稀罕妹妹的鳳皇陛下不爽了,他們可不想沖上前當炮灰,還是閃著點好。
極致的安靜下,鳳翎愣了半天,才似回過神來一般猛然抬頭朝流殤看去。
青年固執地低垂著頭,行著古老的上禮,一身暗紅長袍格外奪目,如烈焰一般炙熱。
她勾了勾嘴角,眼微微瞇起,雙手垂在腰間微微合攏。
以身為聘,流殤,你倒是狂妄。以鳳皇的性格,會輕易答應你才怪。雖然這么想著,她眼底還是染上了微不可見的期待,慢悠悠抬眼朝青龍臺上神情肅穆的鳳皇陛下看去。
“求娶鳳翎?流殤……”鳳皇陛下端著架子,面無表情,道:“你憑什么以為本君會答應你?就憑你挨過了這九九雷劫?”
似是料想到了鳳皇陛下會這么說,流殤將手從肩上放下,定定地看向鳳皇陛下,道:“流殤對天起誓,我在一日,這三界之內,九州之中,神傷她,我便誅神,魔辱她,我便誅魔,若違此誓,他日必定萬魔嗜心,魂飛魄散。”
流殤的眼神太過篤定堅決,鳳皇陛下微微一愣,掃到自家鳳翎暗自期待、微微震驚的神情,暗嘆一聲,眼神也變得鄭重了起來。
“流殤,你既然愿意為鳳翎受九天玄雷之苦,我也不為難你。”
鳳皇陛下此話一出,流殤眼底瞬間劃過一抹驚喜,抬眼朝鳳皇陛下看去,倒是鳳翎,古怪地看了鳳皇陛下一眼,摸了摸下巴,似是不相信她如此簡單便答應。
鳳皇陛下掃了掃兩人的表情,手背在身后,道:“雖然本君不介入仙妖之爭,但景華宮卻位處仙界,兩界交惡,遲早會生戰火,蔓延至景華宮,我讓你留在仙妖交界處百年,平息戰端,若是你能做到,百年之后的今日,無論仙妖二界是如何景況,我都不再阻止你和鳳翎的親事。”
意料之中,卻又出人意料,誰都知道鳳皇陛下不會輕易答應,可是卻也沒人想到他會提出這么個條件,對仙君而言,百年光景,實在說不上長,只是駐守兩界相交處,平息戰端,卻不是個簡單的事。
難道鳳皇陛下想以此來測驗測驗準妹夫的能耐,眾仙慢慢琢磨著,覺得定是這樣,望向流殤上君的眼底就帶了些同情,看來娘家人太過有能耐,還真不是件好事啊……
流殤和鳳翎同樣被這有些莫名其妙的條件弄得一愣,流殤皺了皺眉,轉頭朝身后的鳳翎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我答應,定會守在兩界之處,百年內不讓兩族開戰。”
鳳池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過頭朝空中的暮歸道:“暮歸,最多一月,我會讓流殤去仙妖結界處,他守在兩界之處百年,也算是我還你一個人情,以后無事的話,最好還是不要相見了。”
暮歸面色微沉,沒答應也沒回絕鳳皇。
不遠處的虛空處微微蕩起一抹細小的波動,但又轉瞬即逝。
鳳池看事情辦的差不多了,朝宸淵看了,回了剛才宸淵的話云袖一拂便轉身朝鳳栩宮走:“本皇剛才站了半天,累得緊。不過是件陳年小事罷了,神君瞧也瞧見了,本皇如今身體康泰,沒什么好勞神君惦念的,神君好生和青嫵公主敘敘舊,本皇便不叨擾了。”
鳳池這話回得又輕又快,沒等眾仙回過神拔腿就走,卻還是被拉住了。
一雙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陣吸氣聲青龍臺旁此起彼伏地響起。
鳳池腳步猛地一頓,白衣神君的手帶著溫熱的觸感,她微微瞇眼,略帶深沉地朝宸淵看去。
這一眼,很是有些睥睨不耐。
宸淵卻像是沒看見一般,道:“我這兩日騰云趕路來瞧你,也是乏了。景華宮我有千年沒住了,里面想來沒人侍奉,正好去你的鳳栩宮歇歇腳。”
宸淵這話一出,一眾女君們的臉都黑了。
嘖嘖,瞧瞧這都說的什么?堂堂神君一步萬里,騰云駕霧也會乏?滿天宮的仙侍都恨不得到你跟前去服侍,景華宮還會缺人?
神君殿下,您就算是想進鳳皇陛下的鳳栩宮,這話也說得忒不要臉了吧!傳言宸淵神君清冷孤傲,乃三界最難接近的人,她們這是見到了一個假的神君嗎?
饒是鳳池投了幾十世的胎,也沒見過比宸淵更信口雌黃不要臉的人,一時竟忘了去掙脫他。
他看向那一眾神情熱切的仙君,目光悠長而淡漠。
“先天帝曾有御令,鳳凰一族上承上古,鳳帝位比天帝,仙族見而不叩拜者,唯仙尊而已。自三界而生,天宮而立,受先天帝御令而奉上尊位者,而今僅余四位。”
“神……”青嫵張了張口,卻瞧見了宸淵那雙沒有絲毫暖意的眼。鬼界靈樹下宸淵冰冷的殺意陡然襲上心頭,她顫抖著后退一步,險險被身旁人扶住才穩住身形。
他是故意的!因為那個早已死去的鳳渝,宸淵在故意折辱她!青嫵雖然驕狂,卻并不蠢,她有和鳳池一爭的勇氣,卻不敢違逆宸淵。
青嫵的唇角幾乎咬出了血來,卻只能看著宸淵牽著鳳池轉身走向了鳳栩宮。
五千多年了,那一年她在先天后天宮的宴席上那種屈辱孤獨的感覺,又一次籠罩了她。
青龍臺旁陷入了漫長的尷尬和靜默中。
“青嫵上尊。”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明日天宮還有宴席需上尊打理,上尊早些回琇陽殿休息吧。”
青嫵回過神,迎上御風嘆息的眼。她眼底露出一抹自嘲,嘴角微有苦澀:“尊上,我這尊位從今而后不過是三界里的一場笑話罷了。”
她說完,轉身朝琇陽殿走去,那身影雖蕭索,卻仍舊不肯頹下半分。
暮歸看著青嫵走遠,暗暗嘆了口氣。
當年因,今日果,世上一飲一啄皆有因果,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
天宮里不是什么守得住秘密的地方,更何況是宸淵親臨天宮這種大事,宸淵和鳳池尚未走到鳳栩宮,青龍臺旁發生了一切便在天宮里傳得通通透透了。
眾仙嚼著這八卦之余,也不由得揣摩著景華宮的神君到底是個什么心思。傳他對雀鳥島的青嫵公主青睞有加傳了一千年,怎么鳳皇一出世,立馬風頭便不對了。
瞅宸淵神君對鳳皇回護得毫不含糊的模樣,景華宮和神凰鳳島這是喜事將近啊!
天宮里的掌教上尊們心里頭盤算得不亦樂乎,鳳栩宮里兩人卻全然不是外頭猜測得那樣其樂融融。
鳳池任由宸淵在天宮仙侍們一路瞠目結舌的目光里牽到了鳳栩宮,卻在踏進宮門的那一瞬停住了腳步。
宸淵回轉身,果然看到了一雙淡漠至極的眸子。
他握著鳳池的手一頓,終是緩緩放開了她。
“退下。”鳳池朝跟著的鳳歡擺擺手。
鳳歡聞意,領著鳳棲宮前的仙侍和鳳族侍者退了個干凈。
“多年不見,神君喜愛玩鬧的性子,倒是不減半分。”悠悠然然的,鳳池看向宸淵,就這么開了口。
宸淵神情一變,望著鳳池幾乎脫口而喚:“阿……”
“只是神君怕是不知道……”鳳池毫不遲疑地打斷了他,將他那聲“阿渝”截斷在口中,目光深沉疏離,“我如今的性子,是不大喜歡這些玩笑話的。”
“鳳池。”宸淵喚出這聲時,口中有他自己都難掩的干澀喑啞,“我……”
“我知道。”鳳池彎了彎眼,“神君是個念舊的人,聽說我死后,神君年年都去鬼界尋我的魂魄。”
宸淵眼底現出一抹慟色,可鳳池說這話時,眼底卻一絲波動都沒有:“師君曾說過鳳池逆天而生,命中注定多劫,當初神凰鳳島的魂散和花妖鳳渝的那幾年想來也是命中之事。真說起來,鳳池還要多謝神君,若是沒有這些劫難,鳳池如何能在凡間錘煉魂魄,初降世便涅槃為神。況且當年舊事,過了這么些年我大多都已忘懷了。”
“都已忘懷?”宸淵忽而被鳳池眼底的冷漠刺痛,心底怒意生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若是你都忘記了,還來這天宮做什么,在你的神凰鳳島做你的鳳皇便是!”
“有些事無甚樂趣,忘了便也忘了,但兩位師兄的照拂,鳳栩山的恩義,同門的生死之仇,鳳池沒有忘。”鳳池眼眸深沉,她一點點推開宸淵的手,眼底堅韌而果敢,“鳳池回來,自然是為了一千年前鳳栩山的真相。”
“你出鳳島,只是為了鳳栩山的真相?”宸淵的聲音沉沉響起。
鳳池突然嘆了口氣。她退后一步,踏進鳳栩宮宮門,面向宸淵突然執禮微躬。
宸淵一怔,剛剛一殿仙君前,鳳池尚不肯向他行禮。
“宸淵神君,當年鳳池年少輕狂,闖下大禍,連累山門,至今念來仍甚悔之。今日鳳池歸來只為鳳栩山同門被屠的真相,待此事了后鳳池定回歸鳳島再不問三界之事。至于其他舊事,鳳池已然忘懷,當年種種譬如云煙。”她抬眼,看向宸淵,萬般情緒化為沉寂,只淺淺道:“世間早無鳳渝,神君亦不必再惦念。”
鳳栩宮前一陣靜默,一道宮門,隔著千年前的宸淵和千年后的鳳池。
望著鳳池那雙淡漠如初的眼,宸淵忽然明白,縱他等了千年,可如今回來的,早已不是那個陪他一起長大的鳳渝。
“當年我入天宮,住的便是這鳳栩宮,神君當年沒有來過這里吧。”
她看了一眼鳳栩宮的宮門,眼底不無嗟嘆:“既然當年沒有踏足,如今神君也沒有再入這里的必要了。”
鳳池說完,轉身朝宮內而去,始終未再回首。
滿殿桃樹下,她的身影漸不可尋。
許久之后,一道嘆聲響起。
“阿渝,當年這里,我來過。”
宸淵這一句,終究遲了千年,這世上等著聽這句話的那個人,一千年前就已經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