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躺在床上，冷靜回憶剛才的事。算起來她和蔣林琛很小時候見過，認不出了很正常嘛。蔣林琛不也連她幾年級都不知道。

　　林夏自我安慰似的點點頭，有種玩游戲扯平的快意。

　　夏風擾動窗簾，月光落在腳尖。思緒飄遠。

　　蔣林琛在外婆家住的最久是他十歲那年，彼時林夏七歲。“七歲八歲惹人嫌”，那時的林夏無臉無皮，跟著村里一群毛頭小孩子闖蕩全村。可林夏偏偏是個好哭鬼，玩個捉迷藏捉不到人就哭哭啼啼，眼淚一流就跟斷線的珠子停不下來。孩子們都不敢惹林夏哭，也漸漸沒人和林夏玩。

　　林夏又厚著臉皮到鄰居家。她發現鄰居家的大哥哥從不出門，喜歡擺弄各式小機械。

　　剛開始蔣林琛禮貌性給她展示下。她對大部分不感興趣，只記得一個紅色花紋小風扇轉起來像花一樣，拿起撥弄幾圈，扇葉整圈脫落在她手里。

　　蔣林琛立刻奪過：“誰……誰讓你動我東西的！都散架了！”

　　林夏知道自己又犯了天大的錯，站著不做聲，眼淚立即下來了。

　　蔣林琛眼睜睜看著小姑娘眨巴著眼睛，抽搭著鼻子，晶瑩的淚珠顆顆滑落，頓時沒了轍。

　　他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哎你別哭了！別哭了呀！我跟你道歉行嗎？你怎么這么愛哭呀。”

　　林夏回家后這事就不了了之，她也沒再見過蔣林琛，主要因為沒臉了。

　　林夏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眼淚有想法，不受意識控制，一件林夏覺得無所謂的小事，眼淚能流個不停。不過自己已經修煉多年，眼淚兄發瘋的次數越來越少。至少在外人面前是這樣。

　　林夏漸漸合上了眼，一覺醒來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甩到身后。

　　中考成績出來了，林夏正常發揮，總分超過往年重點高中錄取分數線五十多分。和林奶奶商量著去鎮上補課。

　　林夏很想補課。那所重點高中在她沒去過幾次的城市，林夏不熟悉那兒的一切。她想通過學習高中的課給自己一些底氣，真正到那了，不至于手忙腳亂，孤立無援。

　　報名時，林奶奶一張一張數錢，小聲念叨：“二十天，兩千塊錢呢，好好學。”

　　林夏抿嘴點頭：“好。”

　　查分后的第六天，上課的前一天晚上，一通電話打過來。

　　“小夏，考……考的不錯嘛。”那頭的男聲粗獷，舌頭打結。

　　“爸，你又喝酒了。”

　　“太……太高興了，喝了點。”

　　“有什么事嗎？”

　　“爸爸想……跟女兒說話，能有什么事……”

　　“那我掛了。”

　　“誒，小夏，爸爸知道對不起你。爸爸還是想著你的。這樣，我給你打五百塊錢，你……你買點需要的東西。好好學習，將來爭取考個好大學……”對方聲音越來越小，鼾聲越來越大。

　　手機振動一下，顯示對方發來五十元錢。

　　火氣沖上腦門，林夏拔高音量道：“爸，錢我不要，孝敬您買酒喝！”然后扔下手機，把頭緊緊埋進被子。

　　林夏兩歲父母離了婚，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對她不聞不問。她習慣了與林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

　　清晨，大霧，世界像被漫天的灰塵吞沒。

　　“林夏！快點出來！我在田里摔了一跤！快喊你姨婆送我去醫院！”林奶奶急促的叫聲打破平靜。

　　走出門，看到林奶奶扶著左手腕，眉頭緊皺，面上涌現痛苦，身上沾著泥土。

　　林夏呆滯幾秒，不顧一切地狂奔出去。

　　很快，林夏姨婆開著電車接走林奶奶。

　　“奶奶，我跟你去。”

　　“你跟著礙事。今天你補課，找小蔣他們送你去，好點學啊。”

　　陽光射穿大霧，光明顯現。林夏被光刺痛，眨了眨眼。

　　路上聚集幾個村民。

　　“林夏，去我家吃早飯吧。”，“我有車送你”，“哎，多可憐的孩子”，“沒爹疼沒娘愛的，我也心疼”……

　　林夏抬眼掃視這些人。

　　有人微笑注視她，有人抱著手臂，有人啃著包子。

　　看她就像在看戲一樣。

　　“不用了，謝謝大家。”

　　林夏也沒找鄰居，騎著積灰的自行車沖出人群。

　　她繞到一條廢棄的公路，腳下蹬得飛快，不管不顧地沖向前方。

　　大霧徹底散盡，前方空曠。天邊暈染耀眼的朝霞，像自顧自燃燒的烈火。

　　這場面，明明希望無限，怎么這樣令人難過。

　　就好像，一個人，只剩一口氣，卻要對抗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