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背對著大門,所以祁絨看不到裴川的表情。
她乍一聽到這話心里是有些奇怪的。
眾所周知裴川是個完美主義者,這還是祁絨第一次在他嘴里聽到“下次再說”這句話。
但裴川這樣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祁絨雖然皺著眉,覺得有些奇怪,可也沒說什么,而是像往常一樣提著包跟在他后面。
兩人預約的是一家美食坊,以前裴川經常帶祁絨來這邊。
老板一見到祁絨就眉開眼笑,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喲,小姑娘!好久沒見你了!叔叔家的魚面上新了要不要瞧瞧?”
之所以這么熱情,還是因為以前裴川帶她來吃飯的時候鬧了不小的笑話。
那個時候祁絨得了厭食癥,吃得少、睡得晚,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形同枯槁,裴川就帶她來美食坊吃飯,美食坊的老板是個實在人,看祁絨瘦得脫相,還送了她一盒自己腌的咸鴨蛋。
這里的魚面都是真材實料的,老板也是幾十年的手藝人,比起外面標價上前的五星級菜品都絲毫不落下風。
也不知道是魚面的鮮美、還是老板的善意打動了她,祁絨坐在窗口端著一碗面就哭得稀里嘩啦,裴川看得好笑,卻也只問她味道怎么樣。
之所以說鬧出笑話,是她當初二話不說,就要花大價錢把整個店鋪買下來。
曾經的祁絨在人際交往上缺根筋,她以為的非黑即白,但人心的復雜程度卻不是三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所以有的人說她固執,更多人私底下覺得她蠢。
一般人在聽到這話鐵定不高興了,況且還是堅持在小巷子里做了十幾年沒事的老板,但祁絨又是哭又是笑的,活像八百年沒吃上一頓好飯的樣子。
但老板還是兇神惡煞地舉起鍋鏟說要把她趕出去。
祁絨當場就慫了,她瑟縮了回去,惹得全場哄堂大笑。
最后還是裴川出面,化解了這場鬧劇。
老板對裴川也是眼熟了好幾年了,原本肌肉橫生的臉上瞬間變了表情,像是一尊樂呵呵的大佛,嘴上還說著“好小子,帶女朋友來了”。
祁絨有些慌張,心想裴川一定不高興了,于是忙不迭地否認了。
她否認得很快,幾乎是手腳并用,裴川當時盯著她看了良久,突然就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達眼底,似乎還有一種隱晦的冷意蔓延其中。
壞了,裴醫生一定是不高興了。
祁絨認識裴川后才知道的,因為他容貌的問題,所以曾經有很多病人在治療過程中向他表白,不僅有女人,還有男人,裴醫生對此不勝其擾,所以但凡工作狀態,都像個機器人一樣一板一眼,而且對他表白的人那么多,也沒見有人能摘下這朵高嶺之花。
總而言之,裴川很討厭和莫須有的人扯上關系。
不過,那天祁絨嘴里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裴川按回了座位上,還被警告了一句“老實待著”,而祁絨對自己的主治醫生十分畏懼,當場就縮了回去。
反倒是老板在一旁哈哈大笑。
后來趁著裴川不再,祁絨還去偷偷解釋過,不過她都還沒開口,就被笑瞇瞇的老板打斷了。
“小裴跟我說了,你是小裴的病人吧,看你瘦得!多吃點,不夠叔再給你加!”
祁絨這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不過老板家的魚面確實一絕,就連祁絨當時病成那個樣,一碗魚面下肚,胃里都是暖暖的。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祁絨一日三餐就在店里吃,甚至還旁敲側擊想要老板去祁家做私人大廚,老板那時候才知道,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姑娘當初說要買下他的餐廳竟然不是假話!
這一來二往的,祁絨也成了店里的常客,老板知道她是裴川的病人,常常對她多有照顧。
“來二兩吧,謝謝叔叔!”
想到老板從來沒有因為她是抑郁病人而輕視她,祁絨也忍不住回報善意。
“那小裴呢?”
“和她一樣。”
三兩句話,點餐結束,祁絨和裴川找到空位坐下,就近況閑聊起來。
主要是祁絨說,裴川聽。
他向來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
雖然對著別人祁絨話少,但面對裴川她卻恨不得不每件事都細細地給他說一道,原主就是這樣,她平常太過壓抑自我,只有面對裴川才會敞開心扉。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原主是個矛盾的人,她雖然看起來不會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但只要觸及她心目中的雷區,她就會發瘋。
在她看來所有人都會盼著她死,唯獨裴川不會。
這種感情保留了下來并且影響了現在的祁絨,就算她沒有表達過,但裴川依舊是她有且只有信任的人。
她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和盤托出,說完像是一口悶氣郁結在胸口很久,突然間消散了一樣。
裴川懶懶的臉色,在聽到她拜托家里的律師對謝徵和他的團隊采取反擊時,發生了變化。
眉頭一挑,饒有興味。
祁絨卻抿了口茶水,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見她理所應當的樣子,裴川按了按眉心:“你是真的不喜歡他了嗎?你自己說的,快二十年的情分了,就這么說斷就斷?”
如果換做另外任何一個人,聽到祁絨的話都要瞪大眼珠子說你別開玩笑了,可偏偏面對的裴川,他也就一開始臉色古怪了一會兒,很快就恢復原樣了,一副適應良好的模樣。
要是宋慕青在跟前,聽到祁絨說她不僅放棄了自己從小喜歡到大的青梅竹馬,還擺了他一道,非要撲上來晃晃祁絨的腦袋看看有沒有進水!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祁絨背著裴川還在懊惱,就被他突然的提問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對于這點她自己也感覺很奇怪。
她重生過來的方式有點像前世今生,并且原主對她的影響其實很大,捫心自問,祁絨有時覺得自己已經并不是病逝前的自己,她的行文處事都更偏向于原來的祁絨。
那么相應的,當她決定放棄那段畸形的感情時,本應是痛徹心扉的。
但給她的感覺并沒有那么強烈。
反而像是挖去了年久的癰瘡,割裂的瞬間心臟像撕裂一般,然后卻是劫后重生。
祁絨這些天常做夢,夢中都是小時候的場景,所有的事和她的記憶沒兩樣,偏偏謝徵的臉變得模糊不清。
她只要細想就會頭痛,太陽穴鼓鼓的,青筋暴起,連帶心臟也一陣鈍痛。
這其中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祁絨想要探究,但一想到就頭痛欲裂。
她忍不住對裴川說起這件事,包括年幼的謝徵在她夢中模糊的臉,還有自己出現的不適反應。
但她剛一說完,裴川的臉色突然就扳正了。
他的語氣也冷硬了起來,像是在對著太平間說話,嗖嗖冒著冷氣。
“人的潛意識往往反映著一個人最真實的想法,也就是說你嘴上說著要和別人一刀兩斷,但內心還在留念對方。”
裴川少有對祁絨說這樣的話,饒是祁絨都身體僵硬了一瞬,繼而用驚疑不定的眼神看著他。
但這種狀態僅僅維持了一句話的時間,回過神來裴川已經雙目緊閉,眉宇間隱隱透露著懊惱。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這還是祁絨第一次聽到裴川說這樣的話,他的專業素養極高,向來都是說一不二,一舉一動都像是精密的儀器經過計算的。
于是祁絨很快就換回了表情,直說“沒事沒事”。
大概是裴川以為她又掉回了名為“謝徵”的大坑里,這才臉色大變。
畢竟是盡心盡力治療了兩年的人,突然有了痊愈的苗頭,要是又變回原樣,換做祁絨也會覺得懊惱異常。
“魚面來嘍!”
正在兩人各懷鬼胎時,老板端著兩碗魚面放在兩人面前。
奶白的湯底,上面懸浮著酸菜和番茄,雞蛋被煎成太陽的模樣,露出的粉條看起來彈軟異常,一點兒都看不出使用魚肉做的。
“吃吧。”
裴川替祁絨去掉了一次性筷子上面的毛刺。
“嗯。”她回應了一聲,開始低頭享受美食。
與此同時,一輛國際航班從市區的上空劃過,降落在國際機場。
一行人匆匆從貴賓通道走出,為首的男人器宇軒昂,身穿寶藍色的阿瑪尼西裝宛如模特,漆黑的墨鏡更是給他平添了一份神秘感。
他身后跟著的數人,都是一個模式的精英范兒,看上去專業極了。
落后他們幾步的還有一隊人馬,前后都是身材壯碩的彪形大漢,一個個站得筆直,軍旅中人的作風十分突出,讓人看上去就有一種剛硬的感覺,仿佛在警告附近的所有人硬碰硬沒有好下場!
他們中間卻有一道纖瘦的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清瘦的少年郎,臉上還帶有年輕的稚嫩,眼神卻透露出超脫他年紀的成熟與冷靜,他的身姿看起來比一般人更加纖長,誰也看不出那身單薄的襯衣下穿著的是軍用的防彈衣。
就算是祁絨也認不出來,這個少年郎分明就是容貌和她有四分像的弟弟祁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