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回來了嗎!”
祁絨失笑,知道解伯是在開玩笑。
下一秒,老人心疼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比上次瘦了好多,早知道爺爺就去市里給你送湯了,受欺負了吧?”
幾句話說得祁絨心里五味雜陳。
解伯無兒無女,在祁家待了一輩子,是祁絨爺爺那一輩的人了,從小看著祁家的幾個蘿卜頭長大,把祁絨他們幾個當成親生骨肉來對待。
“怎么會,現在是法治社會,沒人敢欺負我。”
祁絨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些酸澀。
她不敢說原主已經承受不住,割腕自殺死過一次了。
“還帶了水果回來,絨絨長大了!”
發現祁絨帶了水果的解伯一秒大喜,明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卻開心得不得了,嘴里的夸獎都沒停過。
跨進大門,還沒等祁絨反應過來,解伯高呼:“老爺、夫人,絨絨小姐回來了!”
一把年紀了還被叫小名的祁絨尷尬地跟在后頭。
走進祁家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架老爺椅,老爺椅上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鏡,云淡風輕地應了一聲:“回來了。”
祁絨渾身一僵,隱藏在身體里恐慌從腳趾竄上頭皮,那是一種難以啟齒的羞怯感——自知在外面做了壞事,卻不敢對親人開口、只能拼命掩飾的感覺。
眼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父親,也就是叱咤商場數十年的祁榮生。
明明是最親近的人,她卻如鯁在喉,一時之間場面都冷淡了不少。
祁榮生如鷹的視線上下掃視著祁絨,面容不怒自威,沒說什么,而是淡淡地收回了手里的平板:“吃飯吧。”
餐廳里熱氣盎然,阿姨在忙活。
祁絨乖順地點頭,低不可查地“嗯”了一聲。
心臟漸漸平復,虛驚一場。
她害怕祁家人察覺出端倪來。
如果祁家人發難,她自問難以招架,雖然她繼承了原主的一切,但難保不會露出馬腳。
難過的情緒影響著她,她捫心自問,雖然這種漠不關心是常態,但并不代表她不會傷心。
“絨絨回來了!”
人未到、聲先行,小花園里傳來驚喜的招呼。
一個貌美端莊的婦人從小花園走來,手里還抱著一捧沾滿露水的百合。
她親密地握住祁榮生的手,絲毫不見皺紋的眼角閃爍著信賴的光。
兩人一看就是一對默契的愛侶,周身縈繞著外人無法插足的氛圍。
秦盼,年輕時是名動京城的美人,她和祁榮生從小一起長大,兩人的婚姻水到渠成,祁家子女的相貌多是來自于她。
大概是祁家夫婦從小帶來的榜樣效應,祁絨的戀愛觀也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她愛上謝徵大部分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
她始終相信年幼一起長大的情分,相信兩人最后會走到一起。
小時候的祁絨雖然長得玉雪可愛,但反應遲鈍,總是怯懦地躲在角落,那年秦盼懷孕,無力照顧她,祁綰去了夏令營,祁榮生又忙于公司,家里除了阿姨保姆就只有祁紇,少年被迫照顧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
小祁絨對自己的家人十分依賴,她聽從媽媽的話寸步不離地跟著祁紇,但七歲的祁紇正處于瘋跑愛玩的年紀,時常嫌棄小祁絨跟不上他的腳步。
只有謝徵帶著她玩兒。
祁絨還記得,有一次祁紇和她玩躲貓貓,小祁絨還以為哥哥是來陪自己玩兒,卻沒想到祁紇心里打算的是想把她丟在別墅里自己出去玩,小祁絨相信了哥哥的話,乖乖藏在了庭院里。
那天剛下過雨,她蹲在泥濘的草叢里,像一只邋里邋遢的小花貓。
沒有意識到被騙的她把自己藏了起來,就算一直沒人過來找她,她也執拗地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昏昏欲睡,結果一頭栽倒在樹上,額頭上磕了個大包。
鄰家路過的謝徵發現了她。
謝徵小時候十分正經,透露著超越年齡的成熟,發現祁絨時驚訝極了。
“過來。”
他滿臉不贊同,站在圍欄那邊蹲下來朝她招手。
“怎么了?”
他拉了拉祁絨的手腕,關切地問。
聽見熟悉的嗓音,祁絨抱著額頭,磕磕盼盼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里還含著一包淚。
她渾身都是泥,雪花袖被泥巴糊到了胳膊,小手臟兮兮的,看得謝徵眉頭一皺,一把把她的手心抓了起來,用手帕擦拭她額頭上紅彤彤的鼓包和臉上的污漬。
這雖然不是祁絨和謝徵的初見,卻是她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幕,那個小小少年蹲下身子和她平視,溫柔地替她拭去身上的泥巴。
他還歪著頭,一邊聽她磕磕巴巴地描述自己經歷,一邊給她擦頭發。
在聽到她說是在和祁紇玩捉迷藏時,少年眉間緊鎖。
當天下午,小祁絨就收到了哥哥送的雪糕,雖然她一天都沒有見到哥哥,但她以為是自己游戲獲勝的獎勵,連賠禮道歉都沒聽清。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祁絨都是跟著謝徵的,就像謝徵的小尾巴。
祁紇反而樂得清閑,但被教訓過后收斂了許多,也沒再敢把祁絨一個人扔下了。
不過讓祁絨奇怪的是,明明記憶里的祁紇和謝徵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現在卻水火不容。
回歸現實,秦盼回來后把百合插進準備好的花瓶里,拉著祁絨的手落座。
餐桌上的菜色極其豐富,祁絨這才發現,桌面上還多了兩副餐具。
只有她手里的那副是新的。
祁家父母的餐具都是中規中矩,有勺子的那副是她大姐的,家里只有她喜歡喝湯;茶杯有豁口的那一套是祁紇的,有一次祁榮生教訓他砸了杯子,留給他長長記性。
其實祁絨是可以理解的,她上一次在家吃飯已經是不知道多久之前了,雖然她也有回來過幾次,但竟然一次都沒有在家吃過飯。
見祁絨低頭不說話,秦盼忍不住打破僵局:“先吃點水果吧!”
她把果盤往祁絨面前推。
“謝謝媽媽。”
祁絨象征性地撿了起一片西瓜。
秦盼一喜,祁榮生也抬起了頭。
只是祁絨埋頭苦吃,沒有察覺到二老的訝異。
剛吃沒兩口,門外傳來喧鬧聲,一個高挑的身影推門而入。
“我來遲了嗎?”
來人脫下酒紅色的西裝外套,動作熟稔地搭在椅背上。
黑亮的頭發像絲綢,束成高高的馬尾,發鬢上別著鉆石發卡,襯得臉龐瑩白如玉;高挑的眉峰、裸色的唇彩,秀美的臉龐帶著一股難言的氣勢。
她脫下昂貴的漆皮高跟,熟練地穿上毛茸茸的居家拖鞋。
“回來了,快來吃飯!”
秦盼熱情地朝她招手。
祁絨恍惚了一瞬,差點沒認出來。
眼前的女人是她的姐姐祁綰。
記憶中的祁綰是一個梳著高檔發型、紅唇似火、氣勢非凡的女人,她的面容常年精致無暇,身上帶有香水的氣息。
這是因為她經常要與客戶談生意,祁氏總經理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今日的祁綰卻柔軟了許多,仿佛收斂了渾身的力量,卻任然讓人覺得不可小覷。
這也是為什么外界都說祁家虎父無犬女。
祁綰是所有子女中最像祁榮生的,不論是商場上的手段還是平日里的性格,都是雷厲風行。
祁絨卻很少見到姐姐這樣的一面,略微有些驚訝。
“我回來了,爸、媽、阿絨。”
祁綰一一打招呼,對上祁絨時表情一板一眼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這是豪門大家族里的打招呼方式嗎?
祁絨放下手中的瓜,還沒起身,就聽見祁榮生冷哼了一聲。
“少把你在公司那套帶回來,飯菜都涼了!”
這話可一點都不客氣,可祁綰面色不變。
秦盼推搡道:“少說兩句”。
哪知祁綰面不改色地懟了回去。
“爸,董叔叔他們讓我問您準備什么時候回去,您的年假已經推遲四天了,董叔叔說如果您不方便回集團的話,就找人專門來家里接您。”
明明說的是接,卻仿佛表達了“抬也要抬回去”的意思。
祁榮生的表情頓時就不好了。
外界傳聞他身體不好甚至病危,但只有家里人知道這個老頭最近釣魚喝茶下象棋,玩得不亦樂乎。
秦盼在一旁偷笑。
一家人其樂融融,周身環繞著和諧與幸福的氛圍,祁絨抬眼,然后默默低頭扒飯。
平心而論,祁家算是豪門圈子里家風頗正的了。
父母開明、子女有出息,既沒有其他豪門里情婦和私生子的腌臜事,也沒有兄弟反目為了家產打破頭,他們都在各自擅長的領域上發光發熱。
但祁絨還是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和這個家。
她把一切歸結于是因為自己重生而來,對這個家還不熟悉。
吃了一半,祁絨發現,餐桌上的菜色如此豐富,卻沒有幾樣適口味的。
里面的菜色大多都是祁綰喜歡的,這場久別重逢的聚餐并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歡迎在國外談生意的祁綰回家。
說不上是什么感覺,祁絨覺得自己應當是失望的,但心臟已然麻木,竟激不起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