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輕生
暮春時節,花草繁茂。按著節令的二十四番花信,守過谷雨,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所以姜棽只調了牡丹與荼靡及幾種果香。
《牡丹賦》中說:“我案花品,此花第一。脫落群類,獨占春日。其大盈尺,其香滿室。”不僅如此,《神農本草經》中提到,牡丹生山谷間,采其根暴干入藥。中藥學稱之為牡丹皮、丹皮。作為藥材的牡丹皮是白色牡丹的根皮。性微寒,味辛,無毒,有散瘀血……的功效,久服可益身延壽。
而荼蘼,又名酴醾、佛見笑。《群芳譜》中日:“酴醾,一名獨步春,一名百宜枝杖,一名瓊綬帶,一名雪纓絡,一名沉香蜜友。每一穎三葉如品字形,面光綠,背翠色,多缺刻,花青跗紅萼,及開時變白帶淺碧,大朵千瓣,香微而清,盤作高架,爛熳可觀,盛開時折置書冊中,冬取插鬢猶有馀香,本名荼蘼,一種色黃似酒,故加酉字。”而荼蘼花的根部、花朵和種子都是能夠入藥的。
因此,對這兩種花,姜棽十分喜歡。尤其是荼蘼,淡雅謙和,不落俗套,自成一番風景。
姜棽嘆了口氣,酴醿花上凝結的露水——瓊瑤晶瑩,芬芳襲人,若甘露焉,用以澤體膩發,香味經月不滅。等等她每年二、三月都會收集露水,并用瓶子仔細裝了。
可惜今年她才想起,先前沒顧著,生生少收了許多。她這幾日采了許多荼靡晾曬,準備品相好的做成干花,沒有那么好看的用來制香。因為谷雨過后雨水增多,由此前的煙雨蒙蒙變成了晶瑩清晰的雨滴,空氣中的濕氣加重,倒沒有那么好弄。
“姑娘,這天看著要下雨了,姑娘,還是快些回屋吧,別著涼了。”秦嬤嬤有些擔心,水潤萬物,雨生百谷。谷雨是春季里最后一個節氣,谷雨過后意味著春天結束,夏天即將到來。此時牡丹吐蕊,杜鵑夜啼,春色煙景,時已至暮春。谷雨也是農忙的季節,農諺云:谷雨前后,種瓜點豆。但谷雨雨水多、濕氣重,人容易困乏,特別是姑娘家,飲食上要多加注意,盡量少吃辛辣生冷食物,省得著寒,她可不想自家姑娘平白受這樣的罪。
姜棽索性重新繡起了披風,看著這么復雜的花樣,姜棽真是心疼自己的眼睛,她下次再也不會做這么繁瑣的圖了。姜棽心中想的,身邊的人可不知道。
她們看到的不過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妙齡少女,為未婚夫計上心思,輕挑慢捻地細描著針線,一針一線來回穿梭在披風上。
看著這樣的場景,秦嬤嬤欣慰不已。太夫人仔細吩咐過她,讓她提點著姑娘一些。若想得到真心,必要付出真心!感情一事,若沒得選也就罷了,若有得選,誰也不想重來。但若姑娘一直冷若冰霜,太子殿下對姑娘是真心,卻并非盲目,天長日久,自然看得清楚姑娘對他情誼淡薄。這樣一日日的,就是最堅硬的石頭也有被磨平的一天,何況是血肉身軀那脆弱的感情。尤其是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皇帝,一個皇帝對一個女人的冷心能忍到什么程度?沒有人能回答,但所有人都明白。太子殿下若冷了心,一國儲君,是不會缺女人的,但姑娘就可憐了,秦嬤嬤心里打定主意,她一定要讓姑娘與太子交心,不能辜負了太夫人的信任!
姜棽不知道秦嬤嬤的“雄心壯志”。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刺繡要全神貫注,不能分神,更要融入真情實感。姜棽不知道那些女子為心上人做衣物時,是怎樣的感覺,但幾十年的歲月,她歷經人世滄桑,歲月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也漸漸沉淀了冷暖自知。曾經,連多愁善感都要渲染的驚天動地,成熟后卻學會了越痛越不動聲色,越苦越保持沉默。她早就忘了什么是心動,也淡漠了世情。她只能把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心愿傾注進去。愿親人安康、望郎君千歲、期再無離散、盼贖前塵罪。
青雪打簾進來,“姑娘,謝四姑娘遞了貼子明日來拜訪。”本來姑娘吩咐了不見客,一切貼子都讓拒了。可謝四姑娘不同,那是姑娘未來的三嫂嫂。
“不見,就說我這些時日不得空,來日再請謝姐姐上門。”姜棽沒有應謝意遞來的拜貼,她對謝家愧疚至極,尤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謝意。她會補償謝意,會把前世姜家欠她的,加倍還給她。即使她重生晚了,謝意己經與姜燁定親,她也會保護她,絕不會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這幾日,姜太夫人氣得肺都疼了。老太爺怎么就不知道多疼疼梒姐兒?為了一個不知道什么樣的人,就要把她疼愛了多年的孫女趕出門。她知道這樣想對那個親孫女不公,可人心都是偏的,大多數人的心都在左邊,而有的人的心天生就長在右邊。她知道真相時,也萬分掙扎,可后來她也想明白了,親孫女她不缺。但真正疼愛的就那么兩個,一個檸姐兒,一個梒姐兒,這兩個孫女她都當成眼珠子。梒姐兒不是老四夫妻生的又如何?她疼的是梒姐兒,便是那個親孫女在姜家長大,她也不一定會疼愛。其他人怎么想她不管,反正只要她活著,就不允許老太爺這么做!季家老太爺去后,季家一日不如一日,那季家官職最高的不過一五品同知,如何配得上梒姐兒!姜太夫人這么想,也干脆說給了姜老太爺聽。
“五品官兒?你似乎忘了,老四也只是個五品官!”原本他就沒打算瞞天過海,只不過是暫時糊弄他們罷了。他是想著若是無意抱錯,認個義女繼續養著也不是不行,不過一副嫁妝的事罷了。但現在不行了,次子傳來的信上可是說了李氏夫妻故意偷龍轉鳳,還虐待孩子。他在乎名聲不假,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沒有遷怒姜梒,還準備讓她以姜家義女的身份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輩子,已經很念多年的情份了。這門親事對姜梒而言,已經是高攀了,有國公府壓著,季家也不敢委屈她,他也會出一份豐厚的嫁妝。他對姜梒,不,準確的說,應該是李梒,己經仁至義盡了。
姜太夫人怒氣沖沖地吼著:“梒姐兒可是國公府的姑娘。是老太爺您的孫女。”因為他疼愛槿姐兒,她也愛屋及烏,他怎么就不能體諒一下她!
“不,她不是。”姜老太爺果斷的打破姜太夫人的幻想,“我早己把爵位傳給齊生了,只空有個太師的名頭,這國公府是齊生的,只有棽姐兒才算穆國公府的姑娘。”他明白老妻如何想的,但他對槿姐兒是疼愛卻不溺愛,而老妻對姜梒己經是溺愛了。他若當真不顧念她,姜梒如今還能頂著姜姓,享受姜家的富貴嗎?甚至她要留下顧嵐,他都忍了,還要怎樣?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姜老太爺直接甩袖走了,他只覺得姜太夫人不識好歹。他這做夫君的己經沒得挑了,從瑋兒死后,她對顧家做的那些事到她這幾年的行事,他都可以不計較。但這次不行,李梒這事沒有商量的余地!等常友回來了,開祠堂改姓更是事在必行!她就算吊死也沒用!要真死了,那就對外稱,是叫真假千金這件事刺激的,這也不算做假。話清楚了,謝家就算為了小謝氏和謝四姑娘也不會跟姜家翻臉。
聽說了壽安堂的鬧劇后,姜槿嘆息,祖母這兩年行事越來越不成體統了,得虧祖父不計較,要不然,她早就“養病”去了,還能過得這么舒服?姜家不止她一個謝家女,她父母己經去了,謝家誰會為她作主?
姜槿真是看不明白,這么大把年紀了,不好好頤養天年,這么折騰到底是圖什么?這幾天,鬧得滿府上下看熱鬧,值得嗎?
“二姑娘,老太爺讓人去請了幾位族老過來,說是要開祠堂。”翠染真是一言難盡,老太爺這么做,萬一老夫人想不開……
姜槿只是吩咐人看好姜梒,別讓她尋了短見,其它的,她也只能等父親他們回來再說。
夜晚,姜槿迷迷糊糊之間,聽得一片喧鬧之聲,“翠縷,外面發生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吵!
一臉焦急的翠縷快步走了進來,目中滿是憂色。
姜槿心中咯噔,果然,翠縷急忙道:“朝云院傳來消息,七姑娘割腕了,還好發現得及時,人救下來了。”
姜槿“……”怎一個巧字了得?姜槿忙打發下人去給姜老太爺報信,這事她可不沾!
“梒姐兒,你怎么這么傻,你這樣叫娘可怎么活!”季氏潸然淚下,從知道真相后,女兒就不曾說話,也不許人陪著,總說想一個人靜靜。所有今天,女兒不許丫鬟守夜,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她未想過,女兒竟會輕生!幸虧女兒的貼身丫鬟覺察到不對勁,立刻喊婆子來,將門硬生生撞開。門一開,所有人都駭住了。鮮血從床上滴落下來,蜿蜒成河。
姜太夫人得知消息,立馬趕了來,看著丫鬟從屋內端出的血水,縱使一盆比一盆淺,也看得人觸目驚心,姜太夫人踉蹌的走進了里屋,“梒姐兒!”姜梒此時面無血色,有進氣沒出氣了,看得姜太夫人簡直是心如刀割。
姜梒還有意識,聽見姜太夫人的話,放下了心來,她賭贏了!她從清荇院回了朝云院,便被姜槿勒令丫鬟婆子嚴加看管。母親是心疼她的,好吃好喝的養著她,可以說,除了不能出院子外,一切都不錯,但架不住姜櫻每日的“安慰”。甚至把姜老太爺想把她嫁去季家的事抖了出來。
當時她只覺得天塌地陷,祖父要把她嫁去季家比她不是雙親的女兒還要令她痛苦,她有心上人,怎么可能嫁去季家!她只能賭一把了,賭上一條命,看祖母還是否心疼她。只要祖母依然袒護她,祖父必然要顧忌。
她賭對了,只是對不起祖母,可為了那人她什么不能做?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唯有他,她絕不會放手!
放下心事,姜梒沉沉睡去。而朝云院卻燈火通明,所有人一夜未眠,姜太夫人更是守了姜梒整晚。
琳瑯院中,姜棽看著振振有詞的姜櫻眉頭皺了一皺,聲音沉凝:“你可知道,這么做是什么后果?”她剛起身,就從青茉那得知姜梒自盡的消息。頓時就猜到了前因后果,連早膳都未用,便匆忙趕來了琳瑯院。
姜櫻抬起頭來,一臉無所謂:“能有什么后果?”語氣十分不屑,一個假千金,朝不保夕的,還能把她怎么樣不成?
“她昨晚用刀子割了自己的手腕。”眼看著姜櫻還不明白后果,姜棽忍不住了,“差點香消玉殞不說,祖母更是寸步不離的守了她整晚。”
姜櫻差點栽倒,姜棽的話她何嘗不明白。當時姜棽燒了好幾日祖母都沒有去瞧過一眼,祖母對姜梒的疼愛可見一斑,若是追究起來……姜櫻打了個寒顫,渾身止不住的擅抖,心中更是悔不當初,她何必去逞那口舌之快!
“去向祖父請罪吧。”看著姜櫻惶恐不安的模樣,姜棽于心不忍,她沒說讓她去朝云院向姜梒賠罪,姜櫻犯了口舌,但這事擺明了是姜梒設計的,但對于心疼她人是絕對看不出來的。而且祖母還在朝云院,去了怕是也討不著好。祖父雖然在乎名聲、體面,但最是公正,哪怕是二姐姐犯了錯,他也絕不會徇私包疪。
姜櫻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求著姜棽一道去了姜老太爺那兒。原本姜老太爺住所在壽安堂,但因為不耐煩姜太夫人這幾日的吵鬧,索性搬去了蒼月院。
聽完了事情經過,姜老太爺并沒有問責,而是用不疾不徐卻又重于千金的語氣開口:“櫻姐兒,你也不算小了。都到議親的年紀了,應該知道輕重,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有沒有想過,李梒要真死了,你要背負只是一條性命嗎?你與李梒做了十數年的姐妹,她要是真救不過來,你的心里過得去嗎?”
姜櫻原本淚水在眼眶里滾動,聽見姜老太爺的話,一瞬間淚如雨下。只是不停的磕頭。
姜老太爺沒有罰姜櫻,只是說道:“這次的教訓你要永遠銘記于心,絕不能再犯。”便讓姜櫻走了。
“今日多謝五姐姐了。”姜櫻感激的開口,到現在她都有些后怕。
“六妹妹有自己的院子,以后離姜梒遠些就是了。”姜棽并不想讓姜櫻去針對姜梒,這沒好處。斗得兩敗俱傷,平白叫人看了笑話。前世,她落水同樣被太子所救,與今生不同的是,她那時落水時值盛夏,夏裳單薄,她可謂是閨譽盡毀。而姜檸手段相較如今,更是天壤之別,因為謝意的事,謝家與姜家反目成仇。而二姐姐不知因為什么,哪怕鄭庭屹百般不愿,她還是與鄭家退親,深居佛堂。從此,穆國公府再無人能與姜檸爭風。她落水時,二姐姐更是病著。姜檸設計周全,把一切嫁禍給了姜梒,那時定國公府風頭正盛、如日中天,朝中無人出其左右。她吃了那樣的虧,外祖母自不肯善罷甘休,查出了姜梒的身世,不管不顧的宣揚了出去,更是一狀告到了慈寧宮,硬生生逼著姜家處置了姜梒。姜櫻可啃不下這塊硬骨頭,或者說,只要姜梒靠山不倒,是輪不到姜櫻的。姜櫻行事偏激,多在于父母偏心,四叔最在乎烿哥兒,四嬸母也是如此,其后便是姜梒。姜櫻最大,也最是受忽略。但她并不希望姜櫻如前世的她一般,最后萬劫不復。
姜梒是不可能再叫姜梒了,祖父己經表明了態度。只怕……
姜棽腹中饑渴難耐,便回了清荇院用了碗養胃的藥粥與一籠五丁包子,然后就去歇了一個回籠覺。
“豈有此理!她們想做什么?詹嬤嬤,去,讓她們兩個去祠堂跪著,梒姐兒一日沒醒,就不許她們起來。”姜太夫人氣得要死,她嚴令禁止不許任何人告訴梒姐兒季家的事,姜櫻居然敢明知故犯。連姜棽也明目張膽的與她作對,包庇姜櫻。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詹嬤嬤臉僵住了,太夫人處置六姑娘也就處置了,連四夫人都不在乎,旁人更不會說什么。但五姑娘是國公爺唯一的女兒,為了四老爺的女兒這么做,太夫人是要母子離心嗎?更別說五姑娘沒做錯什么,若太夫人處置了五姑娘,那定國公夫人馬上就能上門。
正值多事之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詹嬤嬤正準備開口勸說。
“太夫人,不……不……不好了。”付嬤嬤氣喘吁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姜太夫人剛要怒斥,付嬤嬤就快速說道:“老太爺要開祠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