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失憶
前世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滅族,喪親,劇毒纏身……姜棽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
這人但凡多活幾年……多活幾年……多活幾年也沒什么用。姜檸“本事”甚多,又心狠手辣。除非找個能碾壓她的人,否則,早死晚死都得死。
要說姜棽自重生以來,最不想見的人,不是皇后,不是姜檸,明晏……而是明昭!
姜檸自認為那些人的結局都是自找的,她問心無愧。可對上太子,卻不由自主地心虛起來。
畢竟,這人對她不錯。好吃好喝地養著她,而她卻毀滅了明氏的江山……這地上怎么就沒有個地縫……
明氏的江山本就大廈將傾,她只不過是加速了發展而己。若真是江山穩固,國泰民安,任她千般手段也動搖不了。她只是順水推舟……順水推舟……只是順水推舟……眼看著太子越走越近,姜棽給自己做心理安慰。
早知道……要早知道……姜棽緊緊攥著籃子,心下悔不當初。自己就該從馬車上跳下去!現在何至于這么尷尬,姜棽真是恨不得暈過去!
“見過太子殿下,殿下萬安。”姜棽行了個禮,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棽棽。”明昭努力維持住儀度,不讓自己失態。
殊不知,他這聲“棽棽”。差差沒把姜棽魂嚇飛。
姜棽臉色發白,踉踉蹌蹌后退了幾步。棽棽?除了姐姐,只有太子……不,應該說是前世的太子才會這么叫她。難道太子……
“棽棽,你怎么了?”明昭看著姜棽的模樣,不由得懊惱,棽棽莫不是當真怪他了,都怪他不周全。
不是前世的太子!前世的太子像是包裹著冰雪,終年都是冰冷無情的模樣,始終拒人千里之外。絕不會有現在的表情。
說不上來,是開心還是失望。太子重生對所有人都好,知道了前世發生的事情,今生那些人的陰謀詭計,絕不會有再得逞的機會。只是除了她。
大琞走到那樣的地步,罪魁禍首是明晏。然而,滅了大琞的卻是她。
她是希望太子重生的,她自己的生死,她早已看淡。只要她在乎的人,不要重復前世的老路。
“殿下,臣女無事。”看著太子擔憂的模樣,姜棽笑了笑,不管前世如何。好在今生,山河未改,親人安在。
前世的歲月己逝,過去的遺憾也沒有辦法再改正。人還是要活在當下。
“殿下可知,這東面的桃花哪里最好。”姜棽俏皮地舉起了籃子。
桃花?明昭精神一震,這個他熟。“五色碧桃又名撒金碧桃,花色……”
……
到了午時,姜棽在岔路口與明昭分開,回到了石亭。姜棽手中的籃子里有兩支五色碧桃,四支小花白碧桃以及幾支絳桃。可謂是滿載而歸。
丫鬟取來了一個白瓷凈瓶,姜棽把桃花修剪花,插入瓶中。
姜棽并未選那種開得正盛的,而是呈半開狀態的桃花。養在瓶中,最是適宜。
此時,姜槿也回來了。
姜棽注意到自家姐姐身上多了一塊漢白羊脂玉的同心結。
心里頓時有些酸,一是因為她在這兒“擔驚受怕”,她的姐姐卻在談情說愛。
二是羨慕,鄭庭屹對姐姐可謂是深情不二。哪怕姐姐未與他成婚,他也守了姐姐一生。
在世不納妾,死后不復娶,深情只一生。哪個女人不羨慕,反正她是羨慕極了。
午膳擺在鸞英閣,點綴著桃花的米飯,桃花桂魚,桃花鱖,桃花蹄湯……連餐具也繪著桃花。
膳后,呈上來消食的桃花茶。
姜棽有些困倦,便沒有用。而是直接讓丫鬟引去朝云閣歇息。
云外閣中,皇后正在撥弄桃花。這赫然是姜棽插好,送給宛陽長公主的桃花。
皇后笑吟吟地說道:“這插花的手藝倒是好。”一個人的品性如何,從細節處就能看出來。她的兒子眼光還不算太糟。
輔國公夫人開囗:“到底是娘娘眼光好,這姜五姑娘真是蕙質蘭心。瞧著便教人心生喜歡。”
……
幾位誥命夫人輪番把皇后恭維了遍。
皇后喜笑顏開,雖然知道她們大多都是恭維,但好話誰不愛聽?
姜棽本打算半個時辰后,找皇后告退的。但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里可是芳懿園!她都不敢作妖,這些人膽子怎么就這么大!
姜棽想著方才地上衣衫不整的男女,身上被皇后下令,用水潑濕完了。在這天氣里,身子瑟瑟發抖。
姜棽心里玩味,方才那兩人的狀況,分明是中了“羨情”。
“羨情”本身無色無味,用時直接添加到各類香料中即可。常人極難覺察到,但瞞不過她這個調香高手。何況這香調得并不怎么樣,找個醫術好點的人來就能發覺。這香料作用于,只要心中起了情意,便會使人情不自禁,至于情不自禁之后會做什么,那是一目了然的事。
這香調得并不高超,在行家看來,更是十分拙劣。真正的“羨情”最好的境界是泛有一股酒香,向來醉酒……多用于后宅手段。
能知道羨情的,不是高明的調香師,就是那些深諳后宅手段的夫人。
今天這桃花宴,不僅僅是為了她。也是一個變相的“相看”的花會。來的多是些公子姑娘們。
而那五位誥命夫人及宛陽長公主,都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市面上流通的羨情,多是精品。這種質量的,應該是幕后黑手自己調的。
會是誰呢?
今天怕是有熱鬧瞧了。
出云閣中的皇后如怒火鳳凰,整個人散發著攝人的威嚴。
下人來報時,皇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兩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啊。
芳懿園是什么地方?桃華閣更是……這兩人居然敢褻瀆皇家。
皇后的眼神仿佛淬了毒,朝兩人射去,“褻瀆皇室尊嚴,把這兩人拖出去,重責五十杖。本宮倒要問問,杜閣老和顏尚書是怎么教導出這樣……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的。”自己好不容易辦個宴會,全讓這兩人給攪和了。
“那是杜閣老和顏尚書家的公子姑娘吧。”李雪歆神色復雜的開口。
杜閣老,顏尚書?!姜棽驚訝,難道那兩人是……
“不是,這是顏二姑娘與杜三公子。”文韻舒看出了姜棽的想法,反駁道。
那豈不是……朝文韻舒望去,見她點頭。姜棽不淡定了,嘴角抽了抽,姐夫和小姨子?這都是些什么事啊。
重華神情厭惡的開口:“晦氣,真是晦氣。”語氣中滿是不耐煩。
“這兩人做出這樣的事,再多懲罰也是咎由自取。就是可憐了顏大姑娘,無辜被連累。”李雪歆不由憐憫起顏馨如,女子艱難。縱然這事不是顏馨如的錯,但這位顏大姑娘以后怕是……
無辜?不見得。姜棽與文韻舒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心中了然。
文韻舒捻了一朵桃花,在宜心亭坐下,緩緩開口:“杜閣老和顏尚書家怕是不能好了。”打了皇家的臉,這兩家人怎么還可能好。
亭中有些靜默。
姜棽眼瞼下垂,眸中似深不見底的潭水。這就是一人之罪,株連全家。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投鼠忌器。因為,畢竟不管如何,在世人眼中,姜檸,姜燁姓姜。他們身敗名裂,姜家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姜燁對她而言,處理起來不難。
難的是姜檸!
等姜檸嫁人?這個行不通,姜檸一心想著青云路。除非死了,否則這人絕不會認命嫁給一“平凡人”。在姜檸眼中,唯有至高無上的皇權!
毒死她?這個更行不通,姜檸是用毒高手……
……
重來一次,若是能相安無事,她也不是天生的好戰之人,成天想著你死我活。
但若放任不管,這人也不是個善茬的……
姜棽陷入沉思。
“可是有什么煩心事?”文韻舒緩緩開囗,她感覺這個姑娘似乎有些不一樣。對任何事都十分戒備,有點草木皆兵的感覺,莫不是因那次……
姜棽愣住了。不知何時,宜心亭中只剩下她們兩人。這人是在問她嗎?“樹欲靜而風不止,不知郡主可有良方?”既然被看出來了,姜棽索性直言不諱。
“可樹未被動搖。”文韻舒指著桃花,“桃花乘風而舞,乃順應天意。無風而止,進退有度。花謝花開,而桃樹始終巋然不動。人也要如此,適應環境的往往也是人。”
順勢?姜棽心下頓時一片雪亮……“多謝郡主提點。”
文韻舒勾唇:“不必如此生疏,你可以叫我韻舒或如同歆妹妹一般。”
“舒姐姐,你也可以喚我棽兒。”文韻舒向自己示好,姜棽自然不會拒絕,后面說不定還需要她……自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后面的談話愈發愉快。文韻舒在外游歷多年,見多識廣。說話更是悅耳動聽,絲毫不引人反感。
直到桃花宴結束,姜棽都意猶未盡。遂與文韻舒約定,改日下貼子拜訪。
這才與眾人告辭,與姐妹坐上穆國公府的馬車離去……
夕陽西下,映紅了天邊的晚霞,云彩像著了火一樣,是那么的絢爛多彩……
清荇院中,看著手中的藥方,姜棽笑了,那位華安郡主當真有趣。或許她可以稍稍放下心防,多交上幾個朋友倒也不錯。
“表姑娘醒了。”青蘿慌張地說道,連禮都忘了行。
姜棽早有豫料,畢竟——禍害遺千年,哪是那么容易死的。姜棽只是冷淡地說了句:“醒了就醒了,你慌什么。”
青蘿忙行了個禮,說:“表姑娘失憶了。”青蘿好奇,這位表姑娘又想干什么?是真的失憶了?還是……
失憶?前世發生的戲碼,今生的還是上演了。姜棽想著,只不過這次顧嵐可沒有前世的好命了。
前世,顧嵐出了母孝之后。因為顧家給她安排的親事不如意,便住到了穆國公府,而今生……
發生了這樣的事,誰的心里沒有芥蒂。她還能過的前世那般如魚得水嗎?
姜棽起身換了套衣裳,便前往壽安堂“看望”。
姜棽挑眉,似乎有人比她還要早。穆國公府的姑娘,除了二姐姐和姜檸之外,都到了。
顧嵐一身白衣,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更襯得她嬌小可憐。但她的身姿卻如凌霜寒梅,極為堅定。
幾個姐妹圍著她噓寒問暖,姜棽只冷眼看著,沒有上前。反正顧嵐的樣子看著就死不了,不過是失個憶而已,多大的事。
謝意丟的不止命,謝家失的又何止是一個女兒。想到這些悲劇,姜棽心中絞痛。
顧嵐這個模樣真是便宜她了!
姜櫻注意到了一旁的姜棽,走過來好奇地開囗:“五姐姐,你怎么不上去看一看。”
“我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姜棽皮笑肉不笑,她才不關心顧嵐的死活。“表妹大病初愈,怕是沒有太多精力,我就不多打擾了。”
姜櫻一噎,姜棽說話怎么越來越冷漠了。
床榻上,顧嵐靠在一個藍緞如意紋靠背引枕上,睜著一雙如松墨般漆黑的杏目好奇地看著姜棽,目光中帶著些打量。
這時太醫來了,丫鬟連忙搬來一把杌子,太醫坐下后,伸手搭在顧嵐的玉腕上,仔細地為她診了脈……一時間,碧紗櫥內寂靜無聲。
太醫收回手,緩緩開口:“顧姑娘的傷己無大礙,好好將養著就是了。至于這記憶,人的頭部最是復雜,顧姑娘的記憶有可能明日就會恢復,也有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恢復。這就要看緣分了。”太醫開了方子,便離開了。
“表妹身子能好,己是萬幸。其它的不必太過在意。”姜梚有些唏噓,這表妹以前的處事,雖有不妥。但現在也委是可憐,倒也不必去計較那些。
一個人失憶后,會惶恐,會對周圍的一切產生恐懼……可顧嵐的行為卻有點耐人尋味。
現在的顧嵐與幾天前不像,倒像極了前世。初見顧嵐她便感覺有些不對,實在太過柔弱。但她并未深思,而現在顧嵐的模樣……經過對比,她不由得有些懷疑。失憶會讓人產生這么大的變化嗎?
“表妹好好休息吧。”說完,姜棽轉身就離開了壽安堂。
姜槿聽著丫鬟的稟報,不由得皺眉。妹妹去看顧嵐干什么,一個行事不端還被家族放棄了的女子,有什么好看的。
“姐姐,我來蹭飯了。”姜棽笑瞇瞇地挑簾走進來。
“你去看顧嵐做什么?”
“她在有些不同,或許姐姐你會感興趣。”姜棽意味深長地開囗。
不同?原本就糟糕的人,現在還失憶了,還能變得多好不成!姜槿對此嗤之以鼻,只以為姜棽說的是顧嵐的脾氣變了。
“姐姐,今天玩得開心嗎?”姜棽打趣。
姜槿看著妹妹的目光充滿了曖昧,立即反擊回去,“那你呢?”
聽著姜槿的話,姜棽恍然大悟。難怪姐姐這一天都不見人影,敢情除了她傻,被蒙在鼓里。其他人全都心知肚明!
“姐姐!”姜棽惱羞成怒,過分……太過分了。姜棽方要發怒,卻見姜槿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塊棗泥山藥糕,堵住了她的嘴。
“松鼠鱖魚,佛跳腳,胭脂……”姜槿垂涎欲滴地念著。
姜棽“……”二姐姐,你變壞了,你以前不這樣。
“嬤嬤,槿表姐是什么樣的人啊?還有,那位棽表姐好像有些不同,她似乎并不喜歡我。”方才太醫的話說完后,所有人,包括年紀小的姜梓都上前安慰著自己,而那位表姐……
提到姜槿,姜棽。蘇嬤嬤的臉色沉了下來,怨毒地開口:“若不是她們姐妹倆囂張跋扈,得理不饒人。姑娘您又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特別是二姑娘,那天若非是她……還有那五姑娘,仗著……卻不想想,心胸這么狹隘,連表妹都容不下,將來要怎么母儀天下,德……到時候有她苦頭吃的。”
聽著蘇嬤嬤的話,顧嵐不敢茍同地在心里搖頭。背后議論是非,這蘇嬤嬤……不過蒼蠅不叮無縫蛋,想必這姐妹倆也有不妥。
“嬤嬤,我們手中可有銀錢?”顧嵐興致勃勃地開囗“能不能租下一個鋪子。”
蘇嬤嬤驕傲的開口:“不是奴婢夸囗,夫人的嫁妝說是十里紅妝也猶嫌不足。上千畝的大莊子就有五,六個,何況區區鋪子……”蘇嬤遲疑,“只是不知道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嬤嬤,我想……”
蘇嬤嬤虎軀一震,結結巴巴地開口:“姑娘,這……這怎么可以。您還在孝期啊。”
“嬤嬤,我們悄悄地做,不會有人發現的。母親死了,父親……我現在只有孤身一人,唯有自己努力。”自古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而這個時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才不要如那些女子一般,在后院把自己活生生磋磨成怨婦。她定要為自己創造一片屬于自己的天下,絕不為人魚肉。
蘇嬤嬤眼中閃過心疼,夫人怎么就走得這么早,留下姑娘一人孤苦伶仃的。若是她都不幫姑娘……蘇嬤嬤咬咬牙答應了。
顧嵐興奮起來,以她知道的東西定可以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只要想著這些,她便覺得熱血沸騰,炙熱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