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冷風簌簌，吹得人遍體生寒，姜檸卻只感覺怒火滔天。

　　近日來，自己諸事不順。先是姜棽的事，一著不慎輸卻全盤。而后生意接連出現問題，更糟糕的是，她的探子接連失去消息，老底更是差點被人一鍋端了。原本以為是樹大招風，惹了什么人的眼。

　　而現在，姜槿的話處處意有所指，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素來知道姜槿厲害，但也以為不過是內宅手段罷了，到底上不了臺面。卻沒有想到一個閨閣女子能有如此見識謀略，能讓她多年布局功虧一簣，是她大意了。

　　不過，她可不會輕易認輸，以她的本事想在殺了姜槿易如反掌，不過難的是不落人把柄。心中暗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賬她且記下了，來日必定十倍奉還。

　　姜檸心中有了決定，腰桿挺得更直了。不過，她嘴角微勾，朝常青院的方向望了一眼。她的臉不是那么好打的，就要看姜槿能不能受得住。自己能白手起家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怎么會拿深閨一個女子沒有辦法。

　　這邊姜槿打了個寒顫，卻是心中明悟，自己把姜檸得罪成那個樣子，還不許人家問候一下怎么了。她并非是逞一時口頭之快，她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只不過還不確定。

　　人在絕境會狗急跳墻，所以她本決定徐徐圖之。賜婚圣旨下后，她松了口氣，但棽棽落水的事到底不好，皇家的媳婦難做，棽棽身上還背上了救命之恩，就更艱難了些，若是以后……而姜檸，她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針對棽棽，但一個人一旦開始作惡，就很難停下……

　　只是想想她就忍不了了，發現的那些事，更是讓她火上澆油，這女人也太能折騰了！

　　姜檸做的那些事從來就不知道低調點，她不僅要找證據，還得去給她掃尾。她知道的那些事己經夠離譜了，如今她只希望這個三妹，只是愛財而己，一點兒也不想再發現讓人驚心動魄的事來。

　　姜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攤上這么個攪事精。

　　吐了口濁氣，姜槿露出一抹輕笑，姜檸最近的氣色不太好啊，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看了看妹妹天真懵懵的模樣，姜槿決定，自己一定得更加上心，決不能讓姜檸再作祟。

　　姜棽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在姐姐心中成了一只可憐無助的小白兔。她正探頭探腦地欣賞馬車外的風景，街道酒樓林立，長街兩邊充斥著叫賣聲，不絕于耳。攤上無數的新鮮小吃，更是看得她垂涎三尺。

　　前世，她成為太子妃以后，雖然開始幾年太子常常安排她去游玩，讓她不必總是困于皇宮與太子府兩地，盡興而歸就好，但她哪里敢那么放肆。其實根本沒有真正享受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后來太子離世，她從此宥于深宮，再不得自由。

　　她現在好想如同兒時一般，哥哥姐姐牽著自己……吃完整個長街。想著，便淚盈眼眶。

　　真正的記憶并不如姜棽想的美好。無論是姜槿，還是姜熠都并不喜歡嘈雜的街市，只不過他們都愿意滿足妹妹的孩子氣。

　　姜槿看著妹妹的模樣，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含笑道：“棽棽你病了這么久，一定悶壞了吧，好不容易出府玩耍，也別太拘著自己。等出了城外，戴上面紗看看外面的景色也是無礙的。”

　　姜棽笑笑，沒說話。馬車出了城門，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西郊的溫泉莊子上駛去。鄉間戴上面紗掀起車窗簾。柳樹舒展開了黃綠嫩葉的枝條，在微微的春風中輕柔地拂動，就像一群群身著綠裝的仙女在翩翩起舞。夾在柳樹中間的桃樹也開出了鮮艷的花朵，綠花綠柳……一片春意盎然。

　　晴空萬里，天藍的晴空白云飄曳，春風拂面，春暖花開，風和日麗。空氣中彌漫的氣息似乎能讓人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沁人心脾。細細微風聽起來都歡快了很多，正是一年好景時！

　　青蘿歡快的聲音響起“以前奴婢在莊子上時，每年這時候必定上山下田挖野菜來吃。開春野菜正嫩，掐下嫩芽，用熱水焯一焯涼拌一下，或是做湯，熱炒都是極為鮮香的。等到了莊子，兩位姑娘可一定要嘗嘗奴婢搗騰野菜的手藝！”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早知道就該把你派去廚房，現在倒是屈才了。”姜棽笑吟吟地打趣道。

　　“奴婢的手藝也是不賴的，馬齒莧，香薺，春椿，蕨菜……奴嬋也都做得。”翠染接過話，一臉不服氣。

　　姜槿故意道:“這季節竹筍也不錯，炒肉也甚是鮮香。若做不來，便賞了你們倆。”

　　青蘿做出驚恐的表情“二姑娘……”

　　馬車里時不時傳出了歡聲笑語，直到下了馬車，姜棽仍覺得方興未艾。

　　兩個丫鬟下了車，便爭先恐后地跑走了。那速度，看得后面馬車上下來的幾個丫鬟婆子瞠目結舌。

　　稍作歇息，日近正午。姐妹倆到了溫泉，姜棽并未著急下去。反倒用水弄了姜槿一身，氣得姜槿咬牙，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來。直接追著她要打，姜棽也不傻，自然拔腿就跑……姐妹兩個在溫泉追逐打鬧，好半餉才進行正事……夕陽西下才出了溫泉。

　　兩人都宛如新生，肌膚勝雪，滑嫩得好似剝殼的雞蛋。

　　一桌子的菜豐盛之極，春椿炒雞蛋，涼拌蕨菜，薺菜餃子……以及一盤竹筍炒肉，姜棽掃了一眼青蘿和翠染，她平時怎么沒發現這兩人膽子這么小。

　　竹筍多生于三月，便是其它時節也有，可北方偏寒。這才二月中旬，這倆人也能找出筍來。

　　饑腸轆轆的姐妹倆把一桌子的菜幾乎掃光了，看得丫鬟們是一愣一愣的。

　　姜棽沖姜槿撒嬌:“姐姐，我們以后經常來好不好。”烏黑的眼晴眨著，嘴唇微嘟，活像一只可愛的松鼠，叫人不忍拒絕。

　　姜槿有些猶豫，大伯母一走，她著實是忙得不可開交。能抽出兩天空暇時間己經不容易了。

　　“姐姐，你整日忙上忙下，那些姐妹倒是游手好閑，干什么不讓他們幫襯著些。”

　　姜槿才要反駁，轉念一想這著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姜檸是“活力充沛”……，而自己不可能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就看著她。倒不如讓她在府里做些事，也好過她到處折騰。不過，即使在府上，也不能讓她亂來……

　　看著姐姐的模樣，姜棽眼瞼半垂。沒錯，她就是故意的，姜檸的本事也算不錯了，做得好也是幫姐姐分憂了。要是做的不好，一個大家夫人怎么能不會料理中饋，祖母一直想讓姜檸……必不會放任，大概有人就沒空整日不想著好事。

　　第二下午，就啟程回府，還未下馬車就聽見鬧哄哄的聲音，姜槿蹙眉，穆國公府大門前……誰這么沒有規矩。下人是怎么辦事的？一群沒用的東西！

　　忙喝令趕緊進府，這還沒消停幾天，怎么就又折騰上了。

　　“姑娘，是顧家表姑娘來了，下人正在……現在顧表姑娘正在壽安堂。”翠屏表情怪異，大姑奶奶才去一年，三年母孝未滿，這是來做什么，但凡有些規矩就做不出這樣的事。

　　翠屏話音剛落，姜棽的好心情是半點兒不剩了。

　　姜，謝，鄭，韋四大家族素有聯姻，祖母，二嬸母便出自謝氏。她這輩，姐姐定了鄭家長房嫡長子鄭庭屹，韋氏女做了她的大嫂，而她的二哥定了謝氏女。

　　這一切本該好好的，直到顧嵐來了，后來的一切……謝意死后，姜謝兩家徹底翻臉，后來穆國公府的結局，也有謝家落井下石。但姜棽并不怨憎謝家，她捫心自問，若有人那般對她的姐妹，還……她怕是會不死不休，謝家也不算過份，何況謝老太爺還出手救了她的小侄女一命。

　　姜棽想想便覺得臉上作燒，想著顧嵐和姜燁兩人更是嫌惡。

　　“姐姐，我同你一塊去。”姜棽連忙快步追上去。

　　一進榮安堂，便見姜太夫人與顧嵐抱頭痛哭，看得姜棽直泛惡心。

　　“祖母安。”姐妹兩人規規矩矩地向姜太夫人行完禮之后，便緩步走到她身旁。

　　姜槿笑吟吟開口:“這便是顧家表妹吧，真真是玲瓏剔透如水晶一般的人物，倒教我自慚形穢，怪不得祖母時常想念著，便是我也是心疼。”

　　顧嵐臉上泛起笑容，耳朵染上粉紅。

　　姜太夫人喜笑顏開，佯怒罵道:“你表妹孝順，哪像你，成天不見個人的。”

　　“那可不是，顧家表妹對祖母的孝順那是有目共睹的，連行裝也未收拾便來給祖母問安。我是自愧弗如，想來表妹的孝心在姜家真是與三姐姐能比了。”姜棽故作天真地說道。

　　“你們顧家也有宅子，想必是要去回去住的。”她這輩子可不會再讓這對不知廉恥的東西在她眼皮子底下唱牡丹亭，“而姜家最近事忙，恐怕沒有空閑多招待表妹。表妹得了空可要經常遞帖子過來拜訪。”

　　氣氛突然尷尬起來。

　　這孩子？！今兒說話可真促狹……這位表妹要怎么下臺呢？姜槿可不打算拆自己妹妹的臺，也想看看這位表妹這是想做什么。

　　眼看著二孫女不打算出頭，將太夫人只好親自上陣打圓場:“你這皮猴兒，說話總是這么不省事。你表妹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也不親近親近些，這么見外，倒是不像一家人。”

　　“祖母這話真真是說到我心坎上了。”本來就不是一家人，姜燁姜檸不是，顧嵐就更不是了。

　　都說遠香近臭，距離產生美。前世姜太夫人自盡而亡，人死債了，留在姜棽心中全是美好的回憶。

　　而重生了，前世姜太夫人的作為可不怎么好，簡單點說就是姜五姑娘她要翻舊賬了。

　　姜棽冷冷淡淡地坐著，她現在就不是很喜歡她這祖母。本來，老人偏心在權貴家中并不是什么罕見事，補貼私房……這些東西都是她自己的，做晚輩的從來不該肖想。可看看她的祖母寵出兩個人，一個二個的做了什么。

　　若真是蒼天有靈，就該叫她祖母瞧瞧前世姜家所有人的結局。

　　她心里冷哼，顧嵐留在姜家，祖母就是掀掀嘴皮子的事罷了，勞累的可是她的姐姐。這些日子，姐姐可累了，她自己都舍不得多勞累姐姐，顧嵐哪兒配。

　　再說，顧嵐比姜檸還不好處置。人家又沒有犯什么錯，只是不太會說她們的話而已，能有什么壞心眼，你怎么這么小氣……到底還是姜檸會辦事，直接一貼藥，不知讓多少人的耳朵免受荼毒。

　　氣氛徹底僵持下來。

　　“妹妹說的對，顧家有宅子，哪兒會讓自家姑娘一回來就往外祖家，又不是什么沒有規矩的人，想必是會安排好的。”姜檸實在是擔心從這妹妹嘴里說出什么“規矩”的話，便搶先問道：“顧家什么時候會來接表妹？”姜棽心里為姐姐的反應鼓掌。

　　顧嵐眼中不由得蓄起了眼淚，一身素衣，看起來楚楚可憐，對比之下顯得一旁的姜槿咄咄逼人。

　　姜槿不由得暗暗搖頭，這位表妹行事實在不妥，心中暗暗堅定了，不能把她留在姜家。對身邊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悄悄出了府……

　　“老夫人！”顧嵐身邊的嬤嬤突然跪倒在地“您可要為我們姑娘做主啊……”聲淚俱下地哭訴著姜氏死后，顧嵐所受的不公待遇。

　　這個婆子正是顧嵐的乳母蘇嬤嬤，是姜氏的陪嫁丫鬟，隨著姜氏一同嫁入顧家，并做了顧嵐的乳娘。

　　隨著蘇嬤嬤的敘述，姜太夫人的面色越來越沉，仿佛要滴下墨來。

　　蘇嬤嬤悲憤地扯著嘶啞的嗓子哭道，“姑娘母孝還未過，居然已經選好了繼室人選，要讓我們姑娘管別的女人叫娘，這讓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啊。還讓我們姑娘去見那繼室人選，說是提前培養培養感情，后娘怎會真心待原配留下的孩子好……更讓人氣憤的是還說要給姑娘……這分明就是嫌我們姑娘沒有規矩，一點也沒有把穆國公府放在眼里。”

　　姜太夫人怒火中燒，額頭上青筋凸起，直接把茶盞擲了出去，“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姜槿嘆了囗氣，按照常理來說，姜氏去世，正室之位空懸，男人需要正室來主持家務，相夫教子、交際往來，這不是妾室能做的。續娶，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穆國公府門第高顧家一大截，姑母算是下嫁。按照規矩這續娶之事不僅應該告知穆國公府，繼室人選也應該與姜家商量。可誰讓姑母無子，這本身就在七出之內。便是有子又如何，這個世道，丈夫死了，妻子要服三年的斬衰之喪，但是如果是妻子死了，丈夫只需要服一年齊衰之喪。哪怕是高貴如公主死后，駙馬守喪三年，也沒規定駙馬不能再娶。

　　這姑母身上無子的把柄可不小，甚至還有傳言她善妒不賢，成婚這么多年無子，還迫害妾氏庶子，使得姑父膝下凄涼。

　　以姜槿對這姑母的了解，她還不至于做這樣的事，最多也就是袖手旁觀罷了。姜槿心中冷笑:顧家二爺這么多年無子，后院的女人難免就多了些，那么多女人搶一個男人，怎么可能不出事。這姑母也是不懂事，這樣的情況下，不好好修身養性，改善名聲。反倒見天和姑父鬧，嚷嚷著要招贅。不說顧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便是普通官員家也沒有這么做的。而且這不是坐實了流言嗎，就不知道為娘家的女孩名聲著想，姜家真是白養她了。祖母真是把她這個獨女寵壞了。好在長姐爭氣，把名聲經營得不錯。

　　這蘇嬤嬤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

　　但她并不想再在善妒不賢的流言上再添磚加瓦，姜家出了一個這樣的姑奶奶已經是很丟臉的了。再傳出姜家囂張跋扈不許姑爺續娶。全家的女孩兒都不用嫁人了，直接剪了頭發，去廟里做姑子得了。

　　便是皇家也沒有這么做的。

　　穆國公府只是一個臣子，哪能這么干。

　　連忙開口:“蘇嬤嬤此言差矣，不說姑父妻喪己過，續娶是理所當然。哪有女兒守孝，不興父親續娶的道理。有道是喪母長女不可娶，表妹已經十三歲了，姑父早點續娶，也是為了表妹好。表妹是個女兒，姑母也沒有留下兒子，只要那繼室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么做。表妹的終身大事，再不濟還有姜家盯著，出不了問題。”言下之意就是這事我們無能為力。

　　姜太夫人不由沉默，就無子這一條姜家就沒有資格插手顧遠林的繼室事體。而且喪母長女不可娶，嵐兒……

　　姜棽一看，立即道：“那還不趕緊送表妹回去，這一路辛苦，別耽擱了時辰回去休息。”

　　“外祖母，您就心疼心疼嵐兒吧。嵐兒自知為難了外祖母，嵐兒不求別的，只求外祖母留下嵐兒，顧家那里已經沒有外孫女的位置了。求您給嵐兒一條活路。”顧嵐眼看太夫人沉默，哭得梨花帶雨，好似一團輕霧潔云，教人心生憐惜。

　　前世估計顧嵐就是靠這幅楚楚可憐，弱態含嬌的模樣打動了姜燁那冷漠鬼的吧。她大約明白了，謝姐姐為什么不受姜燁待見……姜槿諷刺地想著，想著他們對謝意……她就覺得好惡心，胃里忍不住排山倒海，惡心！太惡心了！

　　她整個人都痙攣起來，直接彎腰嘔了起來……

　　“棽棽！”姜槿失態尖叫，“你怎么了？”

　　她這個樣子把眾人都嚇壞了，姜太夫人忙道:“快叫人去請大夫。”忙令人把姜棽扶去碧紗櫥。

　　姜棽推開扶她的人，好似受傷的小獸，尋求母親的撫慰。氣若游絲地朝姜槿說:“姐姐，我……我不在這兒。我想回……回去。”

　　姜槿忙不迭應了，拍著她背:“我們現在就回去，姐姐陪著你，別怕，別怕，姐姐在這兒。”

　　姜棽覺得好臟，都好臟。謝意的遭遇永遠是她心里的傷，要是她能多注意一點姜燁……也許就不會……

　　“都是死的嗎，還不去抬軟轎過來。”看著妹妹的模樣，姜槿心疼壞了。

　　看向顧嵐一行人的臉色都可以殺人了，怒呵:“沈嬤嬤怎么還沒回來，不是早讓她去請顧大夫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