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凱亞爾葛回到店里。

　　今天他又在王都收集了一整天的情報，基本摸清了王國軍最近向前線輸送物資的頻次和路線。通過這些不難判斷王國軍下一個目標就是辛迪科斯。具體時間或許和精靈有關。

　　聽露娜昨天那意思，精靈與人類達成了相當一致的意見。連那個總是猶豫不決，搖擺不定的愛洛梅爾特都表示此事必須到此為止。說不定她愿意繼續派精靈參戰來表示誠意，甚至親自參戰都有可能。只要精靈到位，王國軍肯定會大舉進攻。

　　情報就收集到這里吧，明天得回去了。

　　凱亞爾葛順著窗戶跳進房間，看到露娜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臉上。

　　那臉上的淚痕被月光照得微微發亮。凱亞爾葛只是平靜地問了句。

　　“回來啦。白天那么著急出去，去哪也不跟我說。”

　　“凱亞爾葛大人，我……不明白……我白天……”

　　凱亞爾葛坐在床邊。

　　“潛入夏布耶爾，找機會殺死莎莉，然后失敗了是吧？”

　　“他們，他們在救火……他們阻止我殺死那個冷血的公主。明明我已經把火控制住，不會燒到房子以外的地方了。”

　　“真是辛苦你了。畢竟他們和人類有約嘛，自然不能放著不管。”

　　露娜忽然坐起來，咬牙切齒。

　　“所以他們怎么就不能理解人類的邪惡呢？怎么就不能理解這協議根本無法持久？怎么就……不理解……”

　　“不理解你，露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手指在露娜的發絲間輕撫，凱亞爾葛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黑水鎮那一戰過后我就和你討論過吧？種族從來不是理解的前提。即使是精靈也可能無法理解你，即使是魔族也可能同情你。現在看是不是這樣？”

　　“是的。夏布耶爾與魔族有仇，卻要忘記與人類的仇恨。”

　　“這就是你的同胞的想法。但你知道，魔族攻擊精靈是因為擔心精靈與人類聯手，是戰爭，是對敵人理所當然的行為。而人類是以盟友的身份耍陰謀詭計，暗中殘害精靈，明顯比魔族更過分。但你的同胞無法理解。即使他們不同意與人類結盟，也不會認可你投奔魔族的行為。”

　　“所以您為何不讓我說出真相呢？安托蕾拉的事如果說出來，他們一定會……”

　　“那會成為干擾他們判斷的障礙，也會讓你看不清真相，不知道他們是同情你還是同情安托蕾拉。但現在你看清了吧？”

　　見露娜輕輕點頭，凱亞爾葛笑著說。

　　“人類絕大多數，乃至全體都對精靈抱有敵意，這是奎德侖王室有意培養出來的。所以不將奎德侖整個壓在下面，這股敵意遲早會繼續反噬精靈。如此簡單基礎的道理。為什么你的同胞不理解呢？”

　　“因為……他們沒有親身體驗過……”

　　“就是這樣。在你的遭遇里，他們終究是外人，他們的情緒會受到各種干擾而變得不純粹。好比一個人打了你，你會還手。但如果這個人握著你的把柄呢？如果他是你的老板或者長官呢？如果他是一位權貴呢？你還會果斷地還手嗎？”

　　露娜握緊了拳頭。

　　“過去的我或許要猶豫，但現在我一定會還以顏色。”

　　凱亞爾葛高興地一拍手。

　　“沒錯！這就是純粹的感情，純粹的意圖！你被人類傷害，為了活命投奔魔族向人類復仇！就是這么單純的道理，拋開一切外在的要素再看看，你的同胞當中又有多少人能理解！？”

　　“沒有……多少人。”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無論嘴上怎么說理解萬歲，能理解一個受傷人的永遠只有另一個受傷人。更不用說現在有了協議。不管是否愿意，這個協議的內容終將成為整個夏布耶爾的態度，覆蓋掉所有個人的想法。”

　　“所以……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身體逐漸放松的露娜又一次躺下去。瞳孔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和她最后的慈悲與同情一起淡化了。

　　“我早就已經……和夏布耶爾分道揚鑣了啊……”

　　“很遺憾。畢竟你離開了這么久，在夏布耶爾又沒有其他親人。不過好在你有我。”

　　凱亞爾葛躺在露娜身邊，牽起她的手。

　　“現在，底線和復仇該如何抉擇，你一定有自己的答案了吧？”

　　*****

　　這個早上，羅加爾要塞。

　　“借光借光！”

　　莉卡騎著快馬闖進來，馬沒停穩就跳下，直奔醫療區的某個房間。

　　房間外是許多焦急的士兵。見到莉卡，大家自動讓開。

　　“我來了！”

　　莉卡推門進去，里面是布洛妮婭和一個醫生。病床上躺著杰德。

　　將軍不時呻吟著，大汗淋漓，赤裸上身。他的皮膚紅得很不正常，就像是全身都充血了一樣。右肩那里堆積著膿液凝固后的膠狀物，十分駭人。

　　距離他被迪恩咬傷已經過去33個小時。最初他只覺得頭暈目眩，身體無力。就在10個小時前，他的傷勢突然惡化，變成了這樣。

　　而且。

　　“啊啊啊！！”

　　時不時會暴躁，張牙舞爪。若不是身上被鐵鏈捆著，他肯定會襲擊別人。

　　那個醫生直搖頭，他已經試了所有辦法，都沒用。這不是單純的外傷，而是有魔法摻入其中。但教會的人都回王都去了，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教會急需選出新的領導團體。

　　布洛妮婭只好連夜派人去卡莫爾要塞把莉卡找來。

　　“情況就是這樣，莉卡。除了杰德，被迪恩襲擊受傷的士兵也有不同程度的癥狀。”

　　伊利斯飛到杰德身邊，來來回回看了一圈。

　　“這個魔法，依我看是深入了血液中，而且會像疾病一樣傳播。巴洛克傳給迪恩，迪恩又傳給其他人。有癥狀的人應該都流血了吧？”

　　“還真是這樣。”醫生說0，“有辦法治療嗎？”

　　“嗯，用凈化結晶試試吧。”

　　說著，伊利斯小巧的雙手之間出現了魔力凝聚的白色光球，然后變形固定成為圓形的白色水晶。

　　莉卡把它接在手里。這東西她用過很多次，可以解毒解詛咒之類。等杰德安靜些了，她馬上將凈化結晶按在杰德胸口上。

　　水晶發出白光，慢慢“融化”，進入杰德的身體。

　　“嗚嗚嗚……”

　　這力量讓杰德發出呻吟，皮膚也變亮了。但是沒過多久，亮光就迅速消退，皮膚又成了血紅色。

　　凈化結晶沒用用，伊利斯簡直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這可是女神傳給我們的，具有神力啊。”

　　“大概是因為世界不同，”莉卡說，“對這里魔族魔法效果比較差？”

　　“也許吧。但要是凈化結晶都沒用的話……”

　　“倒是還有一個辦法。”

　　莉卡端起她的大劍。

　　“直接用女神的光輝驅魔。”

　　“你說的難道是寶具？”布洛妮婭驚道，“那不會直接殺了杰德嗎？”

　　“我會把威力控制在最低，但那也和灼燒身體沒區別。希望將軍能挺住，沒有別的辦法了。”

　　“那好吧。”

　　布洛妮婭咬牙點頭。莉卡便將大劍靠近杰德。

　　呼——

　　魔力放出，劍身充盈著神圣的光輝。這是莉卡能用出的最小力量了。

　　“啊啊啊啊啊！！！”

　　即使如此，光芒碰到杰德皮膚的那一刻，他就慘叫起來。

　　隨著光芒跳動，熔爐般的溫度正不斷深入杰德的身體，讓他叫得越發慘烈。

　　他拼命掙扎。醫生忍不住轉過頭去，連布洛妮婭也有些不忍心再看。

　　半分鐘后，光芒全部注入杰德的身體。他張著嘴，眼神呆滯，如同死了一般。

　　又突然抽搐一下，大口呼吸。

　　“布，布……”

　　“杰德將軍！”布洛妮婭連忙過去。

　　“布洛……妮婭……殺，殺了我……”

　　“你說什么？”

　　“我……快要……控制不住……”

　　“不行！”

　　“快……我要……呃啊！”

　　剛剛恢復意識的杰德又哀嚎起來。看來劍身的光輝讓他短暫清醒了，但并沒有解決問題。他的皮膚依然是血紅，他還在掙扎。

　　這完全出乎伊利斯的意料。

　　“女神的光輝也凈化不掉這魔力？太奇怪了。莉卡每次用寶具的時候，女神的光輝會直接把她身上所有弱化的魔法清除，哪怕是巫妖王的魔法也不例外啊。”

　　“難道說那個巴洛克的魔法比巫妖王還要強？”莉卡也不明白了，“這可能嗎？他不是普通的魔族嗎？”

　　“呃……咕啊啊啊啊！！！”

　　眾人來不及思考。杰德突然發出怒吼，肌肉繃緊，鎖鏈被抻得直響。

　　咔——

　　斷了。他撲向醫生。

　　“唔啊啊啊啊！！”

　　砰——

　　子彈擊穿他的頭，他倒下了。還未起身，第二發子彈打穿了他的心臟。

　　“愿你安息，將軍。”

　　望著終于徹底平靜下來的杰德，布洛妮婭閉上了眼睛。

　　*****

　　處理完杰德這邊，布洛妮婭讓莉卡去看看其他受傷的士兵，盡量救他們。如果救不回來，就讓他們解脫。她把同樣的命令傳給三個士兵，讓他們陪莉卡一起去。

　　布置完這些，布洛妮婭把此事報告給波托克。波托克決定下午為杰德舉行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然后將遺體運回王都。等戰爭結束了，再為他舉辦國葬。

　　上午剩下的時間，波托克和布洛妮婭討論著進軍辛迪科斯的事。之前利奧偵察發現，魔族軍果然放棄了底比斯河的防線。王國軍趁機向沿河的城鎮派兵，與幸存者們取得聯系。所以現在王國軍的兵力有所增加。

　　但是失去了杰德，指揮層面的損失太大，而且對士氣也是個影響。波托克和布洛妮婭不得不調整最初的計劃。

　　中午，布洛妮婭沒有回辦公室等著別人來送飯，而是去了食堂。她想看看士兵們的反應。

　　出乎她的意料。確實有不少人在討論杰德的事，但大家只是惋惜、感慨一番，或者自發組織了小小的默哀，就放下這個話題，開始討論辛迪科斯的戰斗了。

　　“是不是感覺有點欣慰？”

　　利奧笑著坐在布洛妮婭面前。他說得沒錯，布洛妮婭是感到有些放心。

　　“如果不是給我面子，那就是大家比過去堅強了許多。”

　　“哈哈哈，放心，你不在他們也會這么說的。而且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臉色挺差的。”

　　“戰友的犧牲我經歷過多少次了，不會一直消沉下去的。但杰德是個優秀的將軍，沒有他，指揮層面和部隊編制還需要重新考慮。”

　　布洛妮婭嘆著氣，搖著頭。

　　“我真是覺得有些累了。”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你這么沒精神。”

　　“因為每次都是這樣。我們占了點上風，準備擴大優勢，然后被一個意外事件扯后腿，打亂計劃。本以為解決了和精靈的問題，又把魔族打到龜縮在辛迪科斯，已經不會再有意外了。誰想到出了這么個事。老這么整，難免讓人心累啊。”

　　利奧苦笑起來。

　　“這確實，不過也沒辦法。再聰明的人也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我們只能盡力而為，填補杰德的空缺。”

　　“對。還有巴洛克。那家伙一共沒出來幾次，我一直以為他就是個水平比格羅拉克差些的戰士。現在有必要重新審視了。”

　　“我聽莉卡說了，是以血液為媒介的魔法。”

　　布洛妮婭捂著額頭。她頭疼。

　　“這要是在戰場上用了，天知道會有大破壞力，會有多少士兵突然倒戈。我真奇怪巴洛克之前為什么不用？灰水鎮那次姑且不論，卡莫爾要塞那回也沒見他用啊。”

　　“也許是不能大規模使用，只能人對人吧？”

　　“不管怎么說，我要建議陛下做好充足準備再進軍辛迪科斯了。這樣下去太不安全。”

　　“我倒覺得大可不必。咱們兵力有所增長，敵人那邊魔女團遭到重創，現在正是大舉進攻的好時機。”

　　“可萬一巴洛克還有其他魔法怎么辦？”

　　利奧很有信心地一笑。

　　“交給精靈吧。魔法的事情，他們比教會還清楚。”

　　*****

　　就在利奧提出他這個建議的同時，尤莉婭正在莎莉的住處照顧她。

　　莎莉身體沒大礙，只是被煙嗆得難受而已。她今天感覺已經恢復了，還想去干活。被尤莉婭按在屋里，要她必須休息。

　　連哈里斯也來幫忙。莎莉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大叔就去弄。這樣尤莉婭就可以寸步不離地看著莎莉。

　　讓莎莉覺得有點煩。她在屋里待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都說了不至于。”

　　“至于。”尤莉婭說，“卡夏醫生不是說了嗎？那火焰的魔力很強，要觀察一整天才行。”

　　“已經差不多一天了吧？我身體沒事了。”

　　“那是身體上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難過。”

　　莎莉不以為然地冷笑。

　　“難過啥。我說過我就是被殺了也合情合理，不會抱怨的。”

　　這話尤莉婭可不愛聽。

　　“別把自己說得死了也無所謂。你父親會傷心的。我也會傷心的。”

　　“呃，真肉麻。快別說了。”

　　“好啦好啦，喝點水。等會兒飯就……”

　　說著有人敲門。尤莉婭過去開了門，外面是哈里斯。

　　但是他沒拿著午餐，而是慌張地把尤莉婭拉出來。

　　“壞事了尤莉婭，露娜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