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七不止一次問修瑪這事。修瑪總用同一個理由拒絕。

　　“都說了，等見到立香，讓他告訴你。”

　　要是一句話沒說明白，引來伍六七對迦勒底的誤會就糟糕了。修瑪對自己的嘴皮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哎，不至于啦。”

　　像是看透了修瑪的心事，伍六七滿不在乎地說。

　　“你想啊，就算到了新野，要找到立香他們也得一陣子。不如你直接告訴我吧。”

　　“我……”

　　“就當是這些天我照顧你的還禮，怎么樣？”

　　“嘁。”

　　被伍六七這么說，修瑪算是沒話可答。

　　如果是別的從者，可能她還不是很在意。但伍六七是杰瑞找到的幫手。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找他，其中肯定有緣由。

　　而且修瑪對這個緣由越來越有興趣。原因，可能是這樣能多少接觸到杰瑞的真實想法吧。

　　她對這個尚未謀面的協助者依然保持著厭惡和好奇。

　　也罷，伍六七不是難說話的人，說就說了。

　　“那你聽仔細。”

　　“嗯嗯！”

　　伍六七抱著胳膊，興趣盎然，聽修瑪說了一堆。

　　內容跟立香直接說真沒多少區別，修瑪還刻意用了許多立香的口吻。

　　果不其然，伍六七的笑容逐漸凝固。

　　“喂，走神了？”

　　修瑪的手在伍六七眼前一晃。他的眼睛睜大了一圈，有點不開心的樣子。

　　“這些杰瑞都沒告訴我哎。”

　　“也沒告訴趙云。大概是擔心說出實話，你們就不會同意了吧？真是個蠢貨。到最后不還是要說？”

　　“可能是想給你們隱瞞的機會。但立香居然跟趙云交底了啊，真有魄力。”

　　“他只是單純的爛好人而已。就因為這個性格，我們不知走了多少彎路。”

　　看著修瑪那抱怨的樣子，伍六七仿佛明白了什么。但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還是沉默為好。

　　“總之我們要為了拯救地球而毀滅這個世界。”修瑪說，“你想跟我們一起嗎？還是要站在我們的對面？”

　　伍六七歪著頭。

　　“哪個我都不想選。就沒有什么折中的辦法嗎？”

　　“折中的結果就是哪邊都得不著好。選擇一方就要舍棄另一方。”

　　“哇噻，這么果斷？”

　　“我們這種事見得多了。立香雖然是爛好人，但保護地球，奪回人理是他絕不會退讓的底線。就算被人戳爛脊梁骨，他也會堅持到最后。”

　　“是啊，我相信他能干出來。那你呢？”

　　唰的一下，修瑪造出長劍，在手掌上掂了掂。

　　“我負責把戳他脊梁骨的人全都戳死。你要試試嗎？”

　　“不用了，謝謝。”伍六七連連擺手。

　　“那么你是加入，還是不加入呢？”

　　“呃……”

　　這問題，太難回答。

　　雖然伍六七是個有求必應的熱心腸，但要讓他跟著迦勒底毀滅根源地，還是下不了決心。

　　這背后并沒有特別深刻的理由。只是想到那些總來買面人的人們會毫不知情地憑空消失，便會讓伍六七心痛。

　　就像他在曾經住過的“小雞島”當理發師那時一樣。那是一段他不想再體驗的回憶，美好的東西總是會被輕易摧毀殆盡。

　　“我……哇！”

　　忽然伍六七叫了一聲，指著修瑪后面。

　　修瑪回頭一瞧，也吃了一驚。

　　“尸體？”

　　在活動。

　　*****

　　伍六七連忙躍上一座房子，四下一看。

　　好么，不止他和修瑪這個位置，整座村子，所有尸體，全都爬起來了。

　　簡直是喪尸大片。

　　“唔嗷嗷嗷！！”

　　它們一齊發出古怪的叫喊。這聲音比野獸更兇殘，又比寒風更凜冽。明明十分響亮，卻聽得讓人心底失去溫度。

　　然后不約而同望向修瑪，還有房頂的伍六七。

　　“哇呀呀呀！！”

　　沖上來了！

　　“呵，有意思！”

　　修瑪當即造出雙劍，點火。十多天恢復得差不多，是時候檢驗一下身體狀況了。

　　“咕呀！！”

　　有具尸體一馬當先撲向修瑪。修瑪輕松踏上一步，只用劍一迎，就捅穿了尸體的脖子。

　　烈焰隨即將它吞沒，焚燒。尸體很快倒下去。

　　“哇，真厲害！”

　　房上的伍六七拍著手說，又一個空翻下去，讓過兩具跳上房的尸體。

　　“集中精神，以氣御剪！”

　　施展出可能是他唯一的戰斗技能，讓剪刀高速旋轉。

　　“走你！”

　　操縱剪刀，在身邊飛了一圈，將靠近的尸體挨個切開。

　　呼——

　　咔嚓——

　　又是火又是剪刀。短短一分鐘，村子再次安靜下去。尸體在兩人身邊堆積成片。

　　“真是惡心。”

　　修瑪收了雙劍，把離她最近的尸體踢了一腳。伍六七也收起剪刀。

　　“這是什么情況啊？”

　　“我搞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我總覺得這和修庵說的鬼災有些像。”

　　“啊……這么說確實。”

　　“你見過鬼災嗎？”

　　伍六七一攤手。

　　“沒，不過應該就是這種場面了吧？話說，剛才那伙曹軍是不是來過這里？”

　　對，很有可能，修瑪也想到了這事。說不定鬼災就是曹軍引起的，原因可能是為了更簡單地攻城陷地？

　　修庵說過，益州山巒疊嶂，易守難攻。若無人引領，連路都很難找到。所以就引發鬼災，從內部瓦解。

　　說不定真是這么回事。

　　“嗯？”

　　就在修瑪尋思的時候，忽然發現尸體里飄出了什么東西。

　　淡紅色的，比霧氣更重，像是漂浮的血水。

　　她不確定該不該稱之為“魔力”。即使不懂魔術，憑從者自身的感覺，也知道這東西與魔力有區別。

　　“這什么鬼啊？”

　　連伍六七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著所有尸體都飄出這淡紅的光，然后匯聚一處。

　　越來越大。

　　“好像不妙。”

　　修瑪感覺到了寒氣，與匯聚的光有關。如同這個過程會抽走空氣的溫度一樣，冰冷的感覺已經緊緊貼在皮膚上。

　　當那些光將溫度抽干后，它的變化也停止了。

　　“嗷嗷嗷嗷！！！”

　　化作形似人的上半身的巨型怪物！

　　“見鬼！”

　　修瑪立刻造出新的長劍，隨手一投。

　　果然，劍穿過去了，和穿過空氣沒有區別。

　　錯不了，這東西是亡靈。如果用中國這邊的說法，可以稱之為“靈體”。

　　它們幾乎無法被物理手段攻擊，光這一點就夠修瑪和伍六七喝一壺。

　　此刻它正舉起和房子一樣大的手掌。

　　一掄！

　　呼——

　　“呃！”

　　修瑪和伍六七及時向后一跳，至少是他們認為的及時。但事實上靈體在攻擊的同時，那細長的手臂也跟著延長。

　　結果手掌穿過了修瑪和伍六七。

　　“可惡！”

　　兩人頓時感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少了。不是肉體上的，而是靈基層面的東西。

　　“這怪物竟然能直接傷害靈基？”

　　修瑪可沒聽說過一般的靈體能攻擊靈基，哪怕它們接近于純粹的魔力存在。而且從者的靈基很難遭到直接攻擊，這種臨時聚成的靈體哪里來的這種本事？

　　不想那么多，修瑪和伍六七跳出老遠。

　　看來那怪物的手臂不能無限延長，正兩手杵著地，吃力地爬行。

　　“真是莫名其妙。”修瑪在身上摸了摸，“還好沒有傷。咱們走吧。”

　　“啊？”伍六七也摸了摸自己，“可是，這怪物怎么辦？”

　　“扔在這里咯。它又追不上咱們。”

　　“別啊，它也不是動不了。萬一到了別的村子，那百姓豈不遭殃？怎么說也是咱倆弄出來的東西，得負責到底啊。”

　　讓伍六七這么一說，修瑪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這個平常賤兮兮的理發師，關鍵時刻卻總能爆出超有道理的話。

　　行吧，反正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修瑪能想到的，只有一種武器。

　　“魔斧圣工！”

　　呼——

　　破曉，太陽的象征。

　　“哇！”

　　一出現就晃了伍六七的眼睛。在他眼里修瑪就跟變戲法似的，總能掏出讓他意想不到的東西。

　　而且這次亮出來的是魔斧圣工鍛造的破曉，比過去鍛造的仿品更接近于原版。起碼足夠毀滅眼前這個怪物。

　　雙手握劍，修瑪盯住靈體的頭部，發起沖鋒。

　　“嗷！”

　　靈體的手臂長。但反過來說，它很難對付靠近的敵人。

　　面對修瑪的沖鋒，那笨拙的手掌完全起不到防御的作用。

　　修瑪輕易近身，起跳就是一劍。

　　呼——

　　穿過去了，連人帶劍。破曉的火焰留在靈體的頭上。

　　“嗚嗷嗷嗷啊！！”

　　它大叫著，像是幾百人同時發出的立體聲悲鳴。

　　和預料的一樣，這火焰對亡靈而言就是毒藥。靈體跟亡靈是相似的存在，當然會有效。

　　但是。

　　“嗚！嗷！啊！”

　　火焰僅僅灼燒而已，并沒有擴大。

　　正常情況下，它會不斷燃燒亡靈的軀體，直至燒成灰燼才是。但靈體的大手在頭上拼命拍打，把自己拍得如同波光嶙峋的水面。

　　居然就這樣把火拍滅了。

　　“不是吧？”

　　愣神的修瑪竟然忘了繼續攻擊。雖然她只用過幾次破曉，但桑基恩說過這把劍對亡靈就是完殺。好比無論多么高大的樹木，只要點上一把火便能燒光一樣。

　　自己的狀態也沒問題，難道這靈體有什么說道？

　　“嗷！”

　　靈體猛地轉過身，從軀體里又伸出兩只手臂，像風車似的旋轉。

　　無法近身，修瑪只能躲得遠遠的。被她激怒的靈體也轉向她，看樣子是不按死她不罷休。

　　但如果連破曉都行不通的話……

　　“嗚嗷！”

　　砰砰砰砰——

　　冷不防，四聲槍響打斷了靈體的吼叫。

　　修瑪看得真切，四發子彈拖著淡綠色的曳光，穿透的靈體的腦袋。

　　這玩意明顯比破曉有效。轉動的靈體立刻停在原地，不住哀嚎。

　　此時有一人凌空躍起，操起一柄黑色大錘。

　　“哦啦！”

　　對著的靈體的腦袋砸下去。

　　轟——

　　隨著此人落地，錘子也是從上到下，一氣將靈體壓扁。

　　轟——

　　爆炸四散，變回飄蕩的魔力，逐漸從空氣中消失。

　　當眼前飛散的紅色都不見了，修瑪才看清，掄錘的是個女孩。

　　十幾歲模樣，白色連衣短裙束著腰帶，活力滿滿的樣子里帶著一點干練，茶色長發下是閃閃發光的雙眼。

　　正安心地望著修瑪。

　　“嗨，你沒事吧？”

　　“我……”

　　“多謝美女搭救。”

　　伍六七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修瑪不由得退后一步，心說這貨什么時候跑過來的。

　　而且還擺著意義不明的POSE。白衣女孩也被他驚了。

　　“啊，哦，沒事就好。”

　　“這里居然有人？”

　　又一個女孩現身，與白衣女孩看起來是同齡。裝扮則是完全相反。

　　黑色連衣裙與大腿上都綁了皮帶，拴著手槍套和彈匣套。白色長發加上一張略顯嚴肅的臉，兩把手槍握在手里，似乎還不打算塞回槍套。

　　“你們看起來不是一般人，像是從者啊。”

　　黑衣女孩謹慎地打量著伍六七和修瑪。特別是伍六七，反復打量了好幾遍。

　　“別那么緊張嘛，”白衣女孩笑著說，“凡事都要好好溝通再說。不如先自我介紹下？”

　　她大方地向修瑪伸出手。

　　“我叫【凌琛】，這位是同事【戰小癸】。”

　　修瑪想了想，還是握了上去。

　　“修瑪。這貨叫伍六七。”

　　“這貨是啥意思啊……”伍六七沮喪地說，頭上的三縷毛也耷拉下來。

　　“我可不想聽你那套長得要死的自報家門。”

　　無視了伍六七的抱怨，修瑪繼續說道。

　　“所以你們兩個也是從者？落單嗎？還是歸屬曹操？”

　　戰小癸和凌琛對視一眼，便收起了槍。

　　凌琛笑道。

　　“我們算是落單吧。”

　　“算是？”

　　“情況有些復雜。如果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帶你們去據點看看。當然……”

　　凌琛把大錘一杵。

　　“……也得聽聽你們的來頭，對吧？”

　　“我知道了。”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修瑪想。如果對方是曹操的從者，應該沒必要與之前那伙軍隊分開出現。

　　而且這兩人為何能輕易消滅連破曉都無法摧毀的靈體，修瑪也很想知道。考慮到與立香合流后的事，得盡量與對方拉近關系，說服她們成為同伴才行。

　　這任務對修瑪而言，簡直就是給她一艘小船讓她橫渡太平洋。

　　總之就坦誠相待，把跟伍六七說的話再說一遍吧。

　　*****

　　大約二十分鐘后，這四個人已經坐在陰涼地方聊天了。

　　修瑪毫無保留，把迦勒底來這里的目的，來了以后發生的事情，怎么跑到這里，全說了。

　　讓她很意外的是。

　　“真厲害！”

　　凌琛聽得眼睛直放光，不停地說著“厲害”，甚至還想聽修瑪多說說迦勒底在幻想地的經歷。

　　戰小癸咳嗽了兩聲。

　　“可以了小白，別在這里發癲。”

　　“理發店？”伍六七眨眨眼睛，“什么理發店？”

　　“好冷……”戰小癸抖了抖肩膀，“你們說的我都聽明白了。”

　　“嗯嗯。”凌琛也點著頭，“異世界的迦勒底，為了拯救地球需要毀滅這個根源地。但是因為曹操的猛攻，修瑪和迦勒底御主分開了。最有可能會合的地方就是新野，沒錯吧？”

　　“哦，是。”

　　這個白衣服好厲害啊，修瑪心想。她還擔心自己有沒有講清楚，但是對方已經總結清楚了。

　　所以修瑪很奇怪。

　　“你們就沒什么想法嗎？”

　　“想法？啊，你說毀滅根源地這事啊。”

　　凌琛先是撓撓頭，手指又在臉上點了幾下，皺著眉。

　　最后一彈響指。

　　“OK，決定了，就帶你們去我們的據點，見見我家大王吧。正好我們那個地方離新野也不是很遠。”

　　“大王？”伍六七問道，“不是村長什么的，是大王？難道你們也是山賊？”

　　“如果與朝廷作對就叫山賊的話，那倒也不算錯。怎么樣？去不去？”

　　“可以。”

　　修瑪當然答應。只是沒想到居然這么順利就溝通上了。不知道是對方容易說話，還是自己有所進步呢？可能兩方面都有吧。

　　這么想著，心底泛起一陣喜悅。修瑪捏捏臉蛋，把笑憋回去。

　　“那就走吧，車在那邊。”

　　戰小癸指了指她和凌琛來的方向。于是伍六七和修瑪跟著兩人去找馬車了。

　　他們以為是馬車。但是轉過兩棟房子一瞧。

　　那里停著一輛軍用的越野車。戰小癸熟練地鉆進駕駛席，凌琛正立在車邊。

　　對傻眼的伍六七和修瑪招手。

　　“別愣著啦，快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