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葉少將軍夫人吳氏帶著仆婦們走在通往靜心院的小路上。
為她帶路的孟府婆子踩著鋪落滿地的梨花和臟污的泥水,內心腹誹不已。下雨天還來人家家里做客,真是麻煩!
吳氏一群人卻連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便匆匆進了院內。
屋里,芍藥服侍著葉槿喬早就等候多時。
“小姨”吳氏一進門便一臉興奮的給葉槿喬行禮。
“是長生回來了嗎?”葉槿喬也是一改愁容,看上去比往日要有精神的多。
“沒錯,是將軍回來了!淮安城大捷,將軍把胡人趕出了淮安草原,胡王送了戰馬無數對我大周俯首稱臣。將軍立了大功了!”
“好!長生不愧為我葉家子孫,沒給祖先丟臉!”
“還有好消息呢!陛下龍心大悅,已經下旨讓刑部尚書鄒大人重審當年葉家通敵一案,應該不日就有結果!”
“鄒大人?那不就是我們少爺未來岳家?”芍藥也是一臉驚喜的插話道。
“就是他家!小姨,葉家翻案在即!”
十五年了,葉家一門一百零七口遭受的不白之冤,終于要重見天日了嗎?
葉槿喬的眼里一片模糊。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她一趟一趟的往義莊搬運尸體的那個雨夜。
十五年前,也是這樣連連陰雨的春天。那時的她,已經跟著孟炎岐離開京城一年了。
每日挽著袖子在臨安的大街小巷叫賣米糕。曾經也是十指不沾春水的嬌小姐,現在卻挽起發髻,布衣素環,跟身邊的鄉下婦人沒有什么兩樣。當日的閑時愛好如今也成了謀生之道。可她覺得有愛情傍身,便始終甘之如飴。
那時候的她經常夢見有著有一日,父親和哥哥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被她現今的模樣嚇到,心疼的不得了,而她卻驕傲的告訴他們,自己在掙錢養家···
直到姐姐派人送來的長信,驚醒了這個再也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姐姐告訴她家中突遭巨變,讓她永遠不要再回京城。可她哪里肯依,連夜搶了鎮上酒館的一匹老馬就往京城趕。
但姐姐到底是比她還要了解她自己,送出信時就已經很晚了,她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行刑。當然也沒能見到母親和姐姐的最后一面。
她的父親和大哥一月前就已戰死沙場。二哥去追敵首,卻落入陷阱,尸首難尋。三哥運送糧草,路遇敵軍包圍,全軍覆沒后,戰場上只撿回來他那一只到死還緊緊握著葉家槍的右臂!
葉家一門,何等的慘烈犧牲?可戰敗返朝的封太師之流,卻把黑鍋甩在了死人身上,他們偽造了葉家通敵之罪,致使葉家被抄家滅族。
當時的皇上早已重病不醒,太子監國,而罪魁禍首封太師,不但做過太子太師,更是太子妃的親生父親。
朝堂之上,敢為葉家仗義直言之人,少之又少。而少數敢為葉家奔走的幾位大人,都被太子一黨打壓得無法出聲。
可憐她的長姐,宮內朝堂,一個人無助奔波。宮內的老太后早已仙去,和父親交好的大人們要么早已致仕,要么閉門謝客。
姐姐的婆家,又正是是皇后的母族,太子的舅家,恒陽伯宋家。雖罪不及出嫁女,可宋家正忙著結親,親家是太子最信任的封太師···
姐姐的處境可想而知。可她也沒有放棄。葉家人特有的倔強,讓她在事發之時不是明哲保身,討好婆家,反而上書天子,到處為葉家喊冤叫屈。
鬧到最后,姐姐被宋家逼得自請下堂,而那個名滿京城的宋二郎竟連面都未漏,只字不言。反倒是七歲的小長生,誓死跟隨在母親身邊。
最后宋家寧愿不要這個孫子,也要和葉家斷絕聯系。開了祠堂將小長生逐出家門,這才有了后來自改母姓、重振葉家的怔胡大將葉渝錦。
但當時發生的這些事情,葉槿喬統統沒有趕上。她回到京都之時,姐姐已經在行刑前一天死去,死因不明。而包括母親在內的葉家一百零二人被當場砍頭,事后連個收尸的人也沒有。
她在黃昏之時趕到京城,被好心人告知,又渾渾噩噩的往城外義莊而去。
雨慢慢打濕了她的頭發、衣服,寒氣入骨。她再也沒有經歷過那么冷的一個雨夜,仿佛冷得骨頭都泡在了冰水里。
可到底葉家守護邊疆多年,老百姓反而比那些高官大人們要膽大許多。那夜自發為葉家送葬的隊伍在義莊排起了長隊,高舉的火把連陰雨都不能撲滅。
她跟著人群一起往返搬運尸體,曾經一個個熟悉無比的鮮活生命們如今都成了手中一具具冰冷的殘體,甚至無頭的身軀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她親手挖開一個個土坑,又親手將他們填成一個個凸起的土包。麻木的雙手,重復的動作,讓她陷在了那個冰冷潮濕的陰暗噩夢里。
再也回不去了。
快到黎明之時,送葬的百姓漸漸散去。她跪在被人已修葺整齊的母親墳前,把頭磕的頭破血流,還是不能緩解心中的苦痛憤恨。
她把挖土挖傷的雙手狠狠的砸進泥里,第一次悔恨自己為什么在家人最需要她的時候遠在千里之外,悔恨在姐姐一個人為家族奔走之時自己卻在安睡好眠。
母親曾經說她既享受了葉家的榮華,卻不能為葉家聯姻貢獻。
她當時不以為然,且又有姐姐在旁相護。
姐姐說,蓁蓁還小,她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其他的,有哥哥姐姐呢!
可現在再也沒有了。
再沒有寵她疼她的哥哥姐姐了,也再沒有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父親了,甚至,連總是嫌棄她罵她的母親,也再沒有了。
是不是如果當時她沒有叛逆逃家,聽從母親的安排,嫁一門可靠的姻親,葉家就不會毫無反手之力的走向滅亡?
至少,在姐姐一個人孤立無援之時,自己也能像她一樣,站出來為葉家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留自己一個人,跪在這里,無力的哭泣。
最后她下了決定,重重的給眾人磕了三個響頭,摸了摸袖里的匕首,準備起身離開。
卻聽見身后有聲音傳來。
“姑娘,我觀你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和尚有一言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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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的夏天
稍稍改了一下,把長生的名字從晉豫改成渝錦,下下章會說。 晉豫,兩個第四聲作為名字讀起來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