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失道
黑日破曉,大地上逐漸有了光,而后產生了陰影。
在破敗的鑿鱗城上,一道模糊的巨大黑影轟然倒地,其上矗著一道人影。巨物的眸子閃爍了下,那是一道赤妖色的閃光。
緊接著兩處黑影異動,最終巨物再次倒地,人影立在巨物的前方。
天色逐漸變得明朗,那兩道身影也是愈發地清晰。
巨龍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而后其充滿磁性而又蠱惑人心的聲音蕩漾在城間:“吾……尚未敗,汝……終將……與吾合一……”
巨龍身前是手持長劍的朱泙漫。
朱泙漫仰身大笑,道:“自古神魔不兩立,豎子罪狀如斯,而余力斬天下妖魔,豎子此言無道,可笑可笑。”
巨龍也是發出古怪的笑聲:“呵呵呵……汝自封斬魔之神,且不知人與妖魔俱在,人不盡,魔不滅……無吾之力,彼……”
巨龍的話還沒說完,它的身形已經化為了粉塵——衣法者的元氣已盡。
朱泙漫漠然地看向地上躺著的老人,正是那封塵他記憶的左潤澤,只是相比于幻境中,此時的左潤澤已經干瘦如柴。
朱泙漫隨意地找了塊地將左潤澤埋了,在埋的過程中,朱泙漫在左潤澤原來倒下的地方拾到了一塊足足半米長寬的鱗片——這是巨龍的逆鱗。
朱泙漫將這片逆鱗作為斬龍勝利的證明,背在了背上。
埋完人后,朱泙漫去了城主府,換了身大褂,便揚長而去了。
鑿鱗城的城主這才敢出來招呼居民們出來修城——鑿鱗城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得道之后,朱泙漫便離開支離益,投身于降妖除魔的事業之中。
他乘東風來到了鎬京,向周天子展示了自己的技藝,并抒發了自己為民除害的決心。周天子很高興地贊揚了他,但并不打算給他一些贊助。
可能是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朱泙漫打算以實力證明自己,而只有光鮮的戰績才能受人注目,朱泙漫便離開鎬京,四處降魔。
而昨日,他聽聞南塞鑿鱗城有巨龍出沒,便乘北風疾飛而來。
經一番探視,他便引出了巨龍。他與巨龍交戰時,他屢次想引巨龍出城,卻都沒有成功。他發現,這條龍,很憎恨人類,它寧可多殺幾個無辜的居民,也懶地去追朱泙漫。
朱泙漫花了很大氣,才做到既擊敗巨龍而又降低傷亡人數。果不其然,巨龍就是朱泙漫的夙敵所化,擊敗巨龍后,朱泙漫覺得自己的實力更精進了一步,他乘著南風,回到了鎬京。
“這…這是?”周天子見到朱泙漫扔在地上的灰色且蘊有光澤的甲片,有些吃驚道。
朱泙漫自豪地說:“沒錯,此乃鄙人伐龍所得之物也。”
周天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試探性問道:“此乃龍之逆鱗乎?”
“正是。”朱泙漫應了一聲,隨后嘆氣一聲,道:“在下如今尚且年輕,猶有氣力以除魔,及愚年老,氣力將盡,再欲除魔,恐遭魔除,愿陛下聽愚微志,賜在下百余人,來年即可組建伐魔大隊。致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家樂業,使得諸侯安服,天子于國無憂。”
周天子陰沉著臉,一聲不吭,過了好久,才吐出一個字:“善。”
數年之后,伐魔大隊已經建成,這由開始的百余人發展到了上千人,而且每個人基本都掌握了道術的基礎技藝。
朱泙漫的實力更是在這幾年中精進了許多,他將他所領悟的道與劍法相結合,創造出一種新式劍法,朱泙漫將此劍法命名為“屠龍劍法”。
并且近幾年來,他還在過年時于民間展示他的劍技,但總有一些人卻不解道:“這世間又沒有龍,你這‘屠龍之術’又有什么用武之地呢?”當然,對于這些人的困惑,朱泙漫只是笑而不答。
畢竟,尋常百姓一生都可能感知不到魔的存在。
隨著伐魔大隊的發展壯大,它在百姓中的聲望也日漸浩大,而其中名望最盛的,便是曾孤身戮巨龍的朱泙漫,百姓們愛戴他,孩子們喜歡他,伐魔隊員們崇敬他——周天子正在被世人遺忘——漸漸地,長大了的孩子們只知有伐魔英雄朱泙漫,而不知有當今圣上周天子,朝庭要員們紛紛親近、巴結朱泙漫,而疏遠了周天子;諸侯們皆是朝覲朱泙漫,而不向周天子進貢——正如周天子最開始所擔心的那樣:他的王權正逐漸衰落。
與此同時,天下的妖魔數量也是急劇下降。不過豈今為止,還從未發現有強過那條巨龍的妖,這也是朱泙漫名望興盛的原因之一。
不過,近幾日,朱泙漫發現他曾封印的那塊巨龍的逆鱗消失了。
依朱泙漫觀察,法衣的保存是有期限的,除非有人用自身元氣蘊養它。
而一直被封存的法衣終有一天會因法力殆盡而消散。
然而,那塊逆鱗離它潰散之日還太遠了,如今不翼而飛,必然是遭人竊盜。
除了當今圣上,朱泙漫從未將封印處告訴過其他人,他的視線投向了坐于龍椅上的周天子,內心產生了絲絲的不安。
千里之外,一片竹林中。黑袍者負手而立,其后站著一名拄著竹杖的白發男子。
黑袍者那充滿磁性而又蠱惑人心的聲音蕩漾在竹林間:“化用它,蕩盡天下‘妖魔’吧……”
男子癡然而又冷漠地看向前方的灰色又蘊有光澤的甲片,淡漠地提起竹杖,敲打在了甲片上,隨后,甲片開始發出翠綠色的閃光,老人的眸子中充斥著赤妖色的火焰……
“報!”一名士兵疾速奔來,道:“大尊,有伐魔前輩在葉青城發現惡龍,已有數名前輩傷亡,還請大尊出手,以救天下蒼生。”
其前坐著的正是朱泙漫,朱泙漫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這位士兵傳達了信息后,便轉身離開。
朱泙漫看著士兵離開的身影,心想著:“師父,你可千萬別出事啊。”
朱泙漫借著北風很快來到了葉青城,支離益的竹林就在此城附近,所以朱泙漫想先探望一下支離益,不過他來到竹屋時,屋里空蕩蕩的,這給了朱泙漫一點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他再返回葉青城的時候變得更加強烈了。
再次進入葉青城時,朱泙漫看到城的上空飄蕩著少許的魍魎之氣,同時,幾名受傷的伐魔隊員吃力地朝他跑來。
其中一人喊道:“師父,它!它在那!”
那人說著還指向了其身后的天上,朱泙漫開啟道眼一看,果不其然,那云中盤距著一條蒼翠色的巨龍,那龍的妖眸也是在打量著朱泙漫,不知為何,朱泙漫并未從視線中感覺到哪怕一絲的惡意。
經臾間,青龍墜向地面,同時還仰起龍頭,朝朱泙漫大吼了聲。
朱泙漫輕蔑地看著它,冷聲道:“孽蓄……去死!”
說時遲那時快,朱泙漫不知何時抽了長劍,一套“屠龍劍法”施展下去,還不待青龍反應過來,劍影如風,疾風絕息!
當青龍反應過來時,龍身上下血花飛濺,赤妖色的眼瞳瞪得巨大,生命力正在消散,待這法衣散去,朱泙漫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扎心的一幕——心臟被劍風絞碎的青龍竟是支離益。
只見支離益微笑著托住刺穿自己身體的劍,一邊費力地走近朱泙漫。
當支離益貼近朱泙漫時,當劍插穿支離益到最深處時,當支離益張嘴似是說了什么時,一片寂靜籠罩在了朱泙漫的心頭。
朱泙漫發紫的嘴唇顫了顫,渾身血色的支離益倒下了,倒在了朱泙漫的身上,倒在了朱泙漫的劍下,倒在了自己的靈魂下……
朱泙漫厚葬了支離益,再次封印了逆鱗。
有人褒獎他,說他大義滅親,也有人貶斥他,說他“坑師滅祖”,他并沒有在意這些人的話,他終日懷念著他的師父,每每憶起他與師父過去的種種逸事,他都不由得流淚滿襟。
漸漸的,時間齒輪無情地碾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數十年如日。黑色的“線蟲”在他的臉上定下了居,黑色的眼窩中早已布滿血絲,他的心已然化成了灰色……
今天是除夕,是應邀表演“屠龍劍法”的日子,也是最后一次。
在砍倒支離益之后,朱泙漫再沒有離開過師傅的牌位殿,他漸漸被世人遺忘,當有人提到他時,都只聽說過他殺死了他的師傅。
而周天子的名望又漸漸恢復,為了使朱泙漫向他屈服,向他臣服,周天子下發諭旨,強迫他在這次過年時向民眾表演“屠龍劍法”。
“朱卿,此次大演,還請大展身手。”周天子平緩地說道,如今的他相較于以前,更為的容光煥發。
與周天子同來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此人面相妖冶,讓朱泙漫看了極為不舒服。
此人朝朱泙漫伸出了手,毫無笑意地笑道:“左某,擒路。”
朱泙漫掃了他一眼,朝屋外走去,隨意地說聲:“朱泙漫。”
除夕夜上,每家每戶都將燈籠掛上房梁,十分的熱鬧,朱泙漫卻毫無心情,但他逼著己舞完了劍,而后他的眼睛又濕潤了。
朱泙漫提上一壺酒喝了起來,這本該開開心心的日子,唯獨他分外的悲傷。
迎面走來幾名兒童,一男童羨慕地望向朱泙漫,道:“大叔叔,你剛才的表演酷極了,可以教教我們嗎?”
稚嫩的聲音潤濕了他的心田,但他斬釘截鐵道:“不能。”
男孩輕聲問道:“為什么不能?”
他笑了笑,說道:“有些東西,別人是教不了的,只能自己領悟。”
幾名孩童紛紛問道:“那你剛才表演的叫什么呀?”
“屠龍之術。”他吐出了四個字。
“騙人!”一名年齡稍長的女童喝聲道,朱泙漫眼瞳驚詫,女孩接著道:“爸爸告訴我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龍,哪里會有什么‘屠龍之術’呢?”
泙漫聽了后,一把將手中的灑喝完了,然后暢快地笑出了聲,幾位孩童有些害怕地離開了,他對那些孩童并無惡意,但那女娃娃的聲音卻令他的內心產生了動搖:“真的…沒有嗎?真的……是虛妄嗎?真的……不存在龍嗎?那我的過去……又是什么呢……”
朱泙漫喝醉了,醒來后,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鬼門關,“世上怎么會有‘鬼門關’呢?”
他嘀咕了一聲后,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已然失去了“道術”。
現實中,左擒路以魂法暫時催眠住了朱泙漫,他那充滿磁性而又蠱惑人心的聲音蕩漾在朱泙漫的心頭:“披上法衣,人盡皆可為妖魔,一人之力何以斬天下妖魔?唯有以蒼龍之勢戮之,方得滅。人不盡,魔不滅,無龍之力,何以亡天下妖民?”
朱泙漫癡癡地抱住那塊被催眠后的自己所解封的龍鱗,向其中輸盡了自身的全部元氣。
逆鱗嵌入了朱泙漫的喉頸,他渾身都長出了鱗片,身軀漸漸拔高,在那初生的光輝照耀下,這副暗金色的身軀顯得格外锃亮,金龍赤妖色的眸子死死看向日出的地方,發出了一道震怒的龍嘯——似乎在說:
你該死的太陽,什么時候才能湮滅啊!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