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鵝毛筆蘸了三次墨,才勉強描完一只“高仿小黃鴨”,萇楚看了看柜子上的自鳴鐘,已經子時了,雖然有點眼困卻是有幾分歡喜,自覺這一副圖定能賣出一個好的價格來。
這時,只聽窗外傳來一聲極凄慘的老人呼聲,鄉里夜晚特別寂靜,且今晚風清月朗,這極近的呼聲顯得分外清晰和突兀。
萇楚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停住了筆端,凝神再聽,一陣陣巨大的撞擊聲接連響起。
萇楚驚疑不定,趕緊放下筆,這是怎么了?李家人一向和睦,很少有爭吵毆打的情況。還沒等穿上布鞋,她又聽見一連雜亂的奔跑聲,緊伴隨著李二姑娘的慘叫聲。
只聽那李二姑娘只凄厲地喊出兩句,救命,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萇楚屏住呼吸,拼命壓住喉嚨里那強烈的惡心感,她聽出來,李二姑娘的聲音位置更近了,似乎就來自她家院子墻根。
前有李老太的慘叫,又是李二姑娘的救命聲,萇楚明白李家人今夜必定遭大難了!
半夜殺人,不是盜賊就是流兵匪亂。無論是哪一種,對于李家一門來說都會是一場浩劫。
如果父親在,自然還有幾分主張,可是自己這一九歲的柔弱身板,去營救無疑是肉包子打狗。
兇犯近在咫尺,又該如何去搬救兵呢?李家和萇家之間雖然有一堵厚厚的高墻,但是若是這伙人真是打家劫舍的強盜,要搭梯翻墻過來也不是什么難事。
萇楚長吸兩口氣,轉身光腳走到墻角根,將恭桶移開,從下面的黃石板里取出一柄手銃和一把匕首,再快步悄聲地到床邊將蠟燭吹滅。
在黑暗中僵立了一會,萇楚待雙目習慣,能看清屋子里的物品后,再移步到木門前,貼耳聽外面的響動。許久,隔壁院落再沒發出任何聲響。萇楚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開始有吵雜的人聲響起。有熟悉的吳大嬸的尖叫聲,有捕快的呼喝聲,從門縫里,還能隱約看見微微火光映過墻頭,萇楚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是仍不敢冒險往外沖。
或許自家院中還藏有殺人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模仿著前世電視里的警察,一手扣著扳機,一手托著手銃筒慢慢地頂開了木門,先快速地用余光掃了下門的兩邊,才緩步出門一一檢視院中。
院子很小,在月光下也沒有什么躲藏的地方,只需要一眼掃過去就可以看清楚是否有人。只是當萇楚目光掃到墻根下躺著那個粉色的人影時,有些心驚。
那熟悉的身影分明是李二姑娘,她臉朝下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她還活著嗎?是逃命時翻過來了嗎?還是被人扔過來的?
萇楚并不急著去查看,快步靠近矮小的廚房,仔細聽了聽里面沒有響動,才進去確認里面沒有藏人。她長吐一口氣,垂下舉手銃的手臂,趕緊回過去看李二姑娘,近了才發現。
可憐的李二姑娘,嬌小稚嫩的背上深深地插著兩把飛刀,一片殷紅染紅了粉色的紗絲裙,這條裙子的布料李二喜歡得很,做好了珍藏很久,前幾日才舍得取出來穿上,可她現在就穿著最喜歡的裙子軟軟地趴在地上,雙眼緊閉,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生息。
兩世為人,萇楚第一次見如此血腥的兇殺場面,慢慢蹲下身,顫著手摸了摸李二姑娘的脖子,已經涼透了。
萇楚深呼一口氣,憋回眼中的淚水,站起身飛快地往店鋪奔去,就想要打開門去隔壁叫人過來。待要移開抵門的凳子時,她剎住了腳,看向自己手里攥得死死的手銃,抽了一口冷氣,朝廷禁止民間私藏火器,這柄手銃決不能讓人看見的。
萇楚只得轉身沖回自己的屋子里,在恭桶下藏好手銃和匕首,又收撿了自己的圖稿和筆墨,環視一圈才轉回店鋪??僧斔涍^院子折返回鋪面時,只瞄了一下樹下,驚了一身的冷汗,樹下的尸體不見了!李二姑娘消失了!
萇楚條件反射地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桂花樹頂的重重樹冠,舒枝蔓葉重重疊疊。即便今夜半彎圓月很是明亮,卻也無法看透那叢繁盛的樹葉,黑壓壓的一片,在微風中沙沙地搖晃著,有種說不明的詭秘和危險。
萇楚不再思索緣由,極快地開了門往隔壁去,出門拐進李家,正面撞上吳大嬸,吳大嬸一把拉過她,上下摸索著,死死拽著她“沒得事啥?小妹崽,你黑到沒有?嚇死人老!”。
吳大嬸本以為萇楚睡得太死沒有聽到動靜,正打算去看她是否周全,哪知在門口就撞見她過來。吳大嬸看萇楚平日靈動的雙目有些空洞,整個人木木地也沒有表情,以為她被嚇壞了,憐惜地一連拍著孩子的背,安慰著:“沒得事了,沒得事了!壞人已經跑老!嚇慘了嘛,這砍腦殼的,太兇啰!一家六口呀,全給人殺了!”
萇楚又是后怕,又是悲痛,緊緊地咬牙,任由眼淚滑落兩腮,啞著聲問“都。。。遭了嗎?”。與李家相處幾年,甚是親近,全家突遭大難,李二姑娘還那么小,死得如此凄慘。
吳大嬸擦擦眼角,“都遭了,慘得很,你莫要進切看了,莫害怕?!?p> 萇楚扶著吳大嬸的手,腳下朝里走,“孃孃,我切去看李二,李二她。。?!彼穆曇粲行╊澏?。
李家人口多,住的院子也大很多且有小樓,有萇家的四倍大。因為李捕頭公職,所以臨街也沒有開店鋪,只側面開了一個小門進出。一進門便可見一個帶小水池的小院,水池靠墻的那邊便是萇家,另一邊便是一棟兩層小木樓,小樓有些老舊了,在月光下更顯得十分凄涼。
“萇丫頭,你莫要進來,駭倒你!”剛踏進門口,只見一膚色近黑的青年男子迎面攔了過來。萇楚認得他,丘捕快也是鎮上的人,跟著李捕頭才當捕快不過兩三年光景,他尊李捕頭為師,平日極為孝敬尊長,此刻的他也悲痛欲絕,但為了給恩師一家雪恨,不得不強打精神維護李家現場。
萇楚過去拉著丘捕快的衣袖,“丘鍋鍋,我和李二耍得好,你就讓我看哈她嘛?!?p> 丘捕快看向火光映照下的萇家小丫頭,秀眉緊擰,棕色的眸底水光可見,那凄楚的模樣分外讓人憐惜,心中跟著沒來由的一揪,他咬咬牙,“那你莫亂走,縣里的仵作還會來,你就看下李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