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要停播《焦點連線》,時茉不是沒有遺憾,也不是沒有不平,只是她一個小員工,根本無力撼動管理層的決定。所以她一直不去想停播的事,只是按著一貫的初心,做好每一期節目。
張琦說,做人要懂得變通。
人究竟要怎么變才算真正意義上的通?
時茉想不通。
但說這句話的人,卻做了一件震驚整個《焦點連線》。
張琦到管理層會議上大鬧了一通,回頭就遞了辭職信。
聽到這個消息時,時茉簡直無法相信。按理說,張琦不是這么不理性的人。
從辦公室到演播廳,再到機房,最后,時茉在電視臺的后花園里找到張琦。
“琦姐。”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下來,斑斑駁駁的光影投在地面上。
張琦正在打電話,右手叉在腰間,兩腿邁得很大,這姿勢是說不出的霸道。
孕婦果然都挺狠。
時茉乖巧地等在一旁。兩三分鐘后張琦結束通話,開門見山就說道,“我辭職了,受不了這一群傻逼管理層。”
時茉一下說不出話來了,她知道這絕不是張琦的真心話。
“琦姐,你辭職,是東升臺的損失。”
張琦一愣,笑容逐漸綻開,“所以,走自己的路,讓這群傻逼損失去。”
“但是琦姐,你辭職,也是我的損失。”時茉看著張琦的眼睛,盡量保持氣息的平穩。
時茉這句話就像往張琦心里扔了一塊石頭,砸得水花四濺,張琦面容動情但說的話卻狠,“是不是沒人替你兜麻煩了?”
張琦原本是想挖苦人,時茉卻當了真,這些年張琦確確實實關照她。要沒有張琦,她在記者這條路上不可能走這么順當。
但張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時茉不想把場面弄得生離死別似的,她笑得很無奈,“那句話咋說來的?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身后有你替我擺平,對吧琦姐。”
“對對對。”張琦情緒平復,問道,“現在幾點了?”
時茉老實回答,“九點零五分。”
“知道九點零五分,”張琦頓了頓,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吼道,“還不快去做事?!”
下一秒,時茉掉頭就走,一刻都不敢耽擱。
雖然接受張琦離開東升臺這個事實,但時茉還是不可抑止地感到難過。
她不僅失去一個愿意帶她的好上司,也少了一個能一起并肩作戰的好戰友。
她知道世事無常,也知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但每每到這種時刻,她還是不能妥善處理好自己的情感。
一整天,時茉都在這種失落又空虛的情緒中度過。以至于下班時間都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了,她還坐在工位上發呆。
“時茉,我先走了。”李楠楠也少了往日里的聒噪和活力,包提在手上,招呼打得有氣無力。
時茉這才警覺時間已經這么晚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一點。”
剛目送走李楠楠,徐遲的電話打了過來。
“喂,徐遲。”
徐遲輕笑一聲,“怎么要死不活的?”
時茉沒和他打哈哈,直接問道,“有事?”
徐遲說道,“想請你吃飯,慶祝你即將失業,算不算是事?”
“耳朵還挺長。”手機靠肩膀夾住,時茉關了電腦,收拾東西,“你怎么知道的?”
“別忘了,有些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還知道。”徐遲說話就沒正形過。
時茉惆悵嘆氣,“行吧,飯碗快保不住了,能蹭一頓是一頓吧。”
徐遲又是一聲笑,“我把定位發給你。”
“好。”
結束完通話,時茉埋首收拾稿件,手機嘀一聲,她順手拿起來,一看就不淡定了。
徐遲發來的定位顯示的是香亭路一米陽光酒館。
猶豫多時,時茉終于發送“收到”出去。
**
地鐵口離香亭路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時茉走著去酒館。
路口有兩三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手里提著茉莉花在叫賣。這個季節的茉莉最是嬌艷。溫熱的晚風中,茉莉花清淡的香味若隱若現。
宋勉媽喜歡養花,陽臺上擺滿了綠植。她曾經就看到宋勉被逼著給綠植澆水。一手提著澆水壺,一手插在兜里,嘴里還不閑地跟綠植念叨,“你們都是我祖宗,不把你們伺候好了,我媽都得跟我斷絕母子關系。”
當時她躲在門后偷看,聽到宋勉的話,噗嗤一聲笑了,然后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記得宋勉媽最愛茉莉,也愛喝茉莉花茶。盛夏開了的茉莉花被宋勉媽收集起來,做成茉莉花茶。
她每次去宋家,宋勉媽都要問她要不要喝。她喝過幾次。一開始不是很喜歡,但喝著喝著就上了癮。
味道記憶是一種很奇特的記憶。
一聞到熟悉的味道,曾經的畫面就像沸水注入茉莉花中,一點一點鮮活起來。
“小姐,要茉莉花嗎?剛剛摘的,一袋三塊錢,兩袋五塊錢,能放很多天。”離她最近的老婦人見她駐足,趕緊上前招攬生意。
時茉卻被越發濃烈的香味仿佛驚到一般,連忙擺手,快步離去。
推開酒館的門,登時一陣凌亂又嘈雜的歌聲闖入她的耳朵里來。
時茉抬首找了一圈,最后落眼在靠近最里面的一張圓桌上。徐遲的目光同一時間迎了過來,唇角往上一彎,手臂懶洋洋地抬起來。
時茉緊接著就往他方向走去。
“等很久了?”
徐遲背靠在座椅上,眼神慵懶,笑意也是輕浮的,“正在看美女呢。”
時茉轉眼跟著去看徐遲口中的美女。
女生穿著一襲淺綠色小碎花圖案的寬大連衣裙,一頭長頭發綁成麻花辮,抱著和宋勉一樣的吉他,正在唱陳粒的《走馬》。
陳粒的嗓音灑脫又充滿靈性,特別是哭腔和拖腔,野性十足。
說實話,臺上的這位和陳粒差的不僅僅是一星半截,但是長相確實還不賴。
時茉很快收回視線,拿過菜單,開始點餐。
快到八點整,時茉又聽到似曾相識的騷亂聲。她緩緩轉移目光到舞臺上,果然見到宋勉提著吉他,正調整座椅高度。
冷白的燈光下,男人清秀俊朗的五官變得更加冷峻疏離。但聽眾似乎就偏愛他這一掛,禁欲的,矜持的。
“晚上好,我是宋勉。”他用金屬質地般的嗓音開腔,時茉的心驀地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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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齋夏木
謝謝看文,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