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天災降臨,泥石流沖毀了一些灌溉用的水壩水渠,很多農田缺水,造成連續幾年收成都不好。
這時打工潮逐漸興起,好多村民決定外出謀生,白金火也加入了打工熱潮中。
因為惦記家中老小,自己也沒有多大本事,于是只是在非農忙的時候,找了個近的地方,坐班車只要半天,可以經常回來看看老婆孩子。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5年就又過去了,這時候白招兒小學都要畢業了,招娣也上了二年級。
5歲的弟弟被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寵得不成樣子,簡直就是小魔鬼,吃飯要人喂,睡覺要人哄,想要什么都必須得到,不給就哭,直哭得一家人不得不妥協。
別看他小,還很會察言觀色,在外人,尤其是會買玩具給他的人面前,就百般討好,一張小嘴像涂了蜜一樣,說出來的話,讓大人眉開眼笑,一個勁兒的夸獎白金火兩公婆,“你們有福氣哦,生了這聰明的兒子,將來肯定是要享福的……”
可是對兩個姐姐,他卻無理都不饒人,各種擠兌,老是欺負比自己大不了三歲的二姐。
而令白招兒氣憤的是,自從白寶寶從大人耳中聽到招兒是撿來的,就開始整天嘲笑招兒,“你不是我姐姐,你長得那么丑,你不是我媽媽生的,你像癲寶,哈哈,你是癲寶生的……”
癲寶是村里的神經病。
招兒每次氣得半死,恨不得和妹妹把他抓到后山,狠狠地打一頓。
可是,一想到弟弟是全家人的心肝寶貝,她們也只敢怒不敢言,盡量躲著點。
“國家實行退耕還林政策,鼓勵廣大農民將不適合耕作的田或撂荒的田用來種樹,國家給予一定的補助……鄉親們,干起來吧!”身為村干部的張長弓召開村民會議,向村民宣傳退耕還林政策,鼓勵他們搞退耕還林。
“切,騙人的吧,還想補助,做夢呢?”
“國家不能說話不算數吧?”
“那你就等著吧!肯定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打算退耕還林種樹不?”
“我再看看,我也不知道種什么啊?”
“傻子,要種你們種,我可不上這當!”
……
村民一聽,各個搖頭反對,尤其是一些老頑固分子,更是添油加醋,說是張長弓在搞陰謀,弄得一些本來很有興趣的鄉親,都投了反對票。
不出所料,村民普遍認為國家不會給自己補助,他們認為歷來都是農民向國家交公糧、交各種稅,沒聽說農民種樹政府還會倒貼錢的。
“這樣吧,你們村干部去搞,田給你們,農業稅也由你們交。”有個聰明的,倒是很快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對,對,對,我們只要一點租金就行。”
長弓一向跟白家關系比較好,白金火見張長弓出師不利,擔心地問道:“這可怎么辦?要不等晚上大家吃完飯,你再去說說?”
可是張長弓搖了搖頭,說:“沒用的,說得越多,效果越差,他們會覺得我是有什么好處。這人啊,是永遠賺不到自己眼界以外的錢的。”
“那怎么辦呢?”
“自己干吧,既然他們肯把田租給我,我就自己干,用事實來證明真理。”吃完晚飯,張長弓挨家挨戶簽合同,以個人的名義把村民不愿耕作的田,全部流轉過來,進行退耕還林。
白家也跟著長弓一樣,留下了一些地,不過相比長弓家,也能算是小打小鬧。用白金火的話說,就是虧,也虧不到哪去。
地已經有了,種什么樹呢?其他進行退耕還林的村莊大部分種了楓樹、檵木等易成活好管理的樹,長弓叔苦思冥想了許久,突然一拍腦門:“哎呀,我這豬腦子,怎么沒想到這個!”
張嬸狠狠地瞪了一眼男人,“你得了什么魔怔啊,一驚一乍的,把建強都嚇到了。”
張長弓抱歉地笑了笑,他是突然想起每年村中男女老少像搶金銀財寶似的去山上采摘茶子,然后榨油的情景,一下子興奮過度。
“茶油樹?要除草,要肥料,結果的時候還要搶摘,你想累死啊!”沒聽男人說完,張嬸就不樂意了。
“我想到了茶樹比較難管理,但是想想,十幾年后就能結果榨油,比起其他樹木,是不是會有更大的經濟效益。”張長弓耐心的解釋著。
“有幾個人喝茶油啊,到時候賣不出去,就得爛在山上。”張嬸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會的,你看現在生活條件好一點了,胖的人也多了,以后吃豬油的人會越來越少,那不吃油又不行,大家肯定就會多吃植物油。你還愁沒人買我們的茶油嗎!”張長弓說的頭頭是道,這些可不是他瞎說,是他從電視里看來的。
說干就干,這是張長弓一項的風格。很快,張長弓就聯系好了外鄉,親自跟著去選了很多樹苗,運回一車又一車的當地的茶樹苗,雇了一些幫工,浩浩蕩蕩地開始種樹。
11歲的白招兒跟著爺爺、爸媽去種樹,看著一棵一棵蘸著紅泥漿的小茶樹苗被栽進挖好的坑里,她幫忙扶正、踩實。
她光著腳丫子在田地里、山坡上跑著,聽著種樹的大人們有說有笑,看到爺爺撐著挖地的鋤頭慢慢直起腰休息,看到爸爸用鋤頭挖出一個一個洞,像是挖出了希望,看到媽媽額上的汗珠晶瑩剔透,不遠處,妹妹帶著弟弟在摘野果,小手一直往嘴里塞。
白招兒心里有難以言說的快樂,她覺得自己是一只幸福的小蜜蜂,在山林、農田里穿梭。
剛種下茶樹的頭幾年,國家的補助連影子都沒見到,每年還要交這些退耕還林田地的農業稅,好在家里蓮子煙葉澤瀉的收成都還可以,白金火農閑時在外地打工,也有點收入。
雖說沒什么余錢,但是也不再缺吃少喝。
易秀紅要照顧家里,于是每年育林、補苗、除草、修剪的工作就只能交給公公白木生做了。
冬天,寒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刀割似的,白木生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去茶樹林里挖冬茅蔸,這種冬茅最可惡,很短的時間就可以把幼小的油茶樹遮蔽住。
除了除草,還得防牛,牛進了油茶地,會吃嫩茶樹葉,即使不吃,在田里反復走,把土踩實了也會妨礙茶樹生長,所以要在各油茶地入口處做好柵欄,進行防護。
有時防不勝防,茶樹被放養的牛糟蹋了,白家難免會說一下牛的主人,這樣也經常會得罪一些人。
不過農村人其實大多數是很實誠的,會吵架,甚至會打架,但大都是當面來一架,也不太記仇。
如此費神費力又費錢地管理了幾年,國家陸續減免了各地的農業稅,“退耕還林”項目的補助款也開始發放了。
村民看到果然有補助款,有些人暗自后悔自己之前沒種樹,把耕地轉讓了,于是個別村民還與長弓爆發過“武力沖突”,好在張長弓平時為人處事比較好,又白紙黑字寫著,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一年,村干部換屆,長弓叔不再任村干部了。他腦子好,敢闖敢干,去了外地做物流生意。
茶油地留給了他家勤勞忠厚的老父親,他長年在油茶樹地里育林。
有張家老爺子做榜樣,招兒的爺爺白木生,也承擔了自己茶油地大部分打理的活。
磕磕碰碰中,招兒上了中學,可能是因為老是被弟弟嘲笑長得丑,招兒真的變得很丑了。
明明吃的不多,可就是成了個小胖子,臉頰上還長了一顆一顆的膿包,招兒不敢當著別人的面照鏡子,她怕別人嘲笑的眼神。
她只好趁老師上課不注意的時候,摸索著用拇指和食指揪起臉上的瘡,然后用力一擠,膿液便沖破皮膚,噴了出來。
身上也沒有紙,招兒只好拿起書本,往臉上一抹,就這樣,擠了破,破了擦,擦了結痂,然后又扣,直到臉上沒有了一塊好皮膚。
這時候,笑話自己的人就更多了。
招兒每天低著頭,唯恐別人盯著自己的臉看,她弓著背,勾著身體,害怕被人發現自己日漸成熟,像兩顆饅頭,隱隱作痛。
她最討厭上體育課,只要一跑,就感覺搖搖晃晃,上躥下跳,旁邊同學一個個捂著嘴,竊竊私語,讓她更加羞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