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報名參加了競爭上崗,運銷公司的經理說重在參與。江露也說,上唄,又不上戰場去和鬼子拼命,干嘛不上?想想一年前,誰又能相信西南片完成六個億呢?
因為有的片區負責人并不稀罕這個副總,公司歷史決定讓大片區的副職也有資格參加,比如華南區和歐洲區,但他們的銷售成績要減半算,這樣,使得參加的人達到了十一人。
競爭上崗的第一道程序是計算參與者的基礎分。這是一個很復雜的過程,除了學歷、工齡等這些能換得一定分值外,還有其它的加分項,比如,受過集團公司或者更高級的表彰,能得到一個數字;某個建議被集團公司采納也會得到一個數等等。結果終于出來后,有人就對因為羽毛球比賽獲得過前三名而得分搖頭,也有人對建議在辦公樓廁所內放衛生紙得分而憨笑……因為我另外的加分項上都是零,排在了全部十一個人的末尾,好在這些數字最后加起來后只乘以百分之十五,我也就有些釋然。雖然只是以參與的心思加入了游戲,但也不能太出洋相。
第二道是計算銷售成績分,就是把前三年的銷售加起來,套入某個公式,得出一個數字,得出一個數字,這個數字占總成績的百分之二十。我只有一年的數字,結果當然還是倒數第一。
第三道程序是筆試,成績占總成績的百分之二十。意外的是我在筆試中竟然中了狀元,這不僅讓所有關注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連我自己也感到意外。我為什么會得第一,這不是我的秘密,是誰的,似乎永遠都不會揭曉了。
所有的競爭上崗都是在暗流涌動中前行的,被目的拴牢的人們做出什么都不奇怪,最合理的推論是我在當棋子。筆試第一的結果使我前三項得分的排名上升到了第四。后來,據很多人的分析,這是我牢獄之災的直接誘因,畢竟后面還有面試和組織考評兩個環節,能排名前四還是有一定的機會進入前兩名。
我沒能參加完所有的程序,因為被舉報了,調查我的人來得很快,罪名是貪污。
從我第一次見到市檢察院反貪局的兩位檢察官起,不管在口頭上還是法律文書上都表示這是涉嫌,但在他們心里已經被認定了。兩位檢察官從任何角度看都很有見識,他們起早貪黑地忘我工作,不過,除了大段大段地沉醉在自言自語的說教,和我的談話其實就那么幾句。
幾天中,在逼仄壓抑的房間里,我簽了很多次筆錄,幾乎每一份中都有這樣的內容:
問:那六百四十萬是怎么來的?
答:是集團公司的獎勵提成。
問:獎勵提成到位了沒有。
答:到位了。
問:是什么時間到位的?
答:十二月下旬,具體日子記不得了。
問:是通過什么方式到位的?
答:西南片給運銷公司上報了計劃后,運銷公司請示集團公司后批示讓西南片暫從貨款中支出。
問:然后呢?
答:就提出來了。
問:是只做了賬,還是提出了現金?
答:片區只有流水賬,賬上記了,也提了現金。
問:那你們是怎么處理這個獎勵提成的?
答:發給西南片的工作人員了。
問:怎么發的?
答:發的是現金。
問:談一下具體發的情況?
答:我的是四百八十萬,王明海八十萬,鄭瑜和孫金輝每人四十萬。
問:是根據什么定的發放數額?
答:根據就是團公司和運銷公司的規定,獎勵提成駐外銷售點有權決定支配。
問:你們西南片區在發放獎勵提成時,有沒有開過會?
答:沒有正式會議,就是四個人一起商量了一下。
問:會上形成決定了沒有?
答:會上就議了一下,鄭瑜和孫金輝都說由我決定,王明海說拿出其中的一半,給公司管理層的人,剩下的部分我拿一半,再剩下的部分他再拿一半,最后剩下的部分由鄭瑜和孫金輝均分。
問:你在會上是什么意見?
答:我當時認為孫金輝和鄭瑜的提議合理。
問:根據你們會議的決定,你們應該各自拿多少?
答:這個剛說過了。
問:根據王明海的提議,你們各自拿的是多少?
答:我一百六十萬,王明海八十萬,鄭瑜和孫金輝每人四十萬。
問:根據我們的調查,你當時是同意王明海的意見的。
答:我說過,我們只是議了一下,我開始覺得王明海的意見有道理,不過他也只是個提議,我也有過把其中的三百二十萬給集團公司相關管理人員的想法,但是,想到這是行賄受賄,是違法犯罪,是害人害己,就沒給他們,算成了我自己的。
問:你根據什么拿的這三百二十萬?
答:根據集團公司的規定,獎勵提成駐外銷售點有權自主支配,但沒規定具體決定的程序,我是西南片的負責人,決定還是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來,我們也開了會,有兩個人同意讓我做決定,這是我的決定。
問:你拿這三百二十萬,有沒有給集團公司的主管部門或者主管領導匯報過?
答:沒有的。
問:你拿這三百二十萬,有沒有給集團公司下屬的運銷公司匯報過?
答:沒有的。
問:你拿這三百二十萬做什么了?
答:買了鐠釹了。
問:鐠釹是什么?
答:是稀土。
……
我不會說假話,但我的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在競爭上崗面試的前一天被關進了看守所。
我在看守所呆了整整十四天,至于在里面發生的一些事,可能在某一天我會專門再講一個故事,一句話,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傳說中的有真有假。檢察官在放我出來的時候告訴我,對我涉嫌貪污犯罪雖然是決定不逮捕,但是,我的身份還是犯罪嫌疑人,只不過對我的強制措施由拘留變更為取保候審。
我開始把自己關在家里,我是不有些能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從一個歷史老師變為一個推架子車的,一個轎車司機,一個傳媒公司的經理,一個小貨司機,一個集團公司派出的片區負責人,最后還成了一個犯罪嫌疑人,簡直恍若隔世。陳麗容卻真的滿不在乎,她完全站在我的立場上,她總是要求甚至是慫恿我以勝利者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有一天她說:“我問過律師,你涉嫌這般的數額,如果決定不逮捕了,就意味著證據不夠硬,起訴的可能性不大,這樣應該不會坐牢,甚至是他們辦錯了,坐牢的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