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敘述感染,每當我想說話的時候,他給我的眼神和手勢都表明他知道我會說什么話,而那些話他已經聽的足夠多了。我的眼神離開他的臉,伸到窗外去,掠過樓前那片不大的花園,掃視和追逐街上的行人。他們大多數都有著光鮮的外表,誰又知道他們貼身的內衣上有沒有辣眼的污漬。
王明海笑了,剛才臉上不斷變化的豐富表情歸于恬淡,他幾乎是認真地給我說:“你該回趟家了。”
是該回去一趟,盡管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稱得上是家。自耀華公司出現在我的日子里后,回去的計劃就一再被耽誤,連陳麗容有幾次都笑話我是吃著伙計的飯,操著老板的心。
我想起大概有一周時間沒聯系過陳麗容了。剛到成都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有電話或者視頻聯系,有時候,一天還不止一次。當然,多數時間都是她主動。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距離橫在中間,慢慢就變成了三兩天一次。這種聯系更多地變成了一種義務,或者是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她的那間元亨公司已經過了墾荒期,一切都按照毛正祥畫好的圖按部就班地運行著。
上一次跟她視頻的時候,她又一次引誘我睜大眼睛,不過不是為了要呈現她的身體,而是誘導著我進入到她如今的世界中,那里有她生活的一切細節,它們盡情地賣弄悠閑和愜意。我有些不快和不耐煩,連聲再見都沒說就關上了視頻。這也是她這一周內沒聯系我的主要原因。人都需要一點可憐的尊嚴,更何況是陳麗容,她自出生后,就一直因為容貌的緣故而自卑,好容易有了可以拿出手的硬核,卻被我無視和厭煩。
晚上再和她視頻時,她放棄去追究我上次的行為,她的不快在經過了時間的稀釋,又被我這次的主動熱情給沖了一遭后,已經沒有多少殘余。
在我告訴她近期要回一趟厥州后,她說:“早都該回來了。”
我總是把自己扮成一個忙于國事宰相,讓身不由己這類的詞盡情飛舞,余音裊裊,她像一個不愿上學去的孩子最后還是背上書包一般,無奈地接受現實。
我能聽得出她口中的回和我要表達的含義不同,她的意思是果斷離開,不留后路,而我的意思只是探親。是的,是探親,集團公司對外派人員回家就是這么定義的。好在我們都是僅僅在表達自己,沒有試圖強行單方面改變現狀,所以,我們有一陣子還是沉浸在將要團聚的喜悅中。
回家的這個話題結束后,陳麗容看到我光著膀子,便開始數落我的儀表,我沒有多少辯解,一方面,她說的是事實,另一方面,這漸漸成了她的習慣,而且我也開始習慣。在我們彼此的習慣中,她再次懷疑自己的眼光,也懷疑我的教養,并認為自己當初和現在一直都很單純,一再欺騙自己所有我的不堪都是表象。
我又一次想直接關上視頻,可能是受到一只蚊子嗡嗡盤繞著的干擾,我起身去攻擊蚊子,在無法成功消滅和驅趕后,我順手穿上一件灰色的體恤衫。陳麗容的目光一時又落到我的體恤上,她認為灰色不適合我,在她看來,真正的男人身上的顏色要么是純白要么是純黑,白是干凈,黑是剛強。我無所謂贊成與否,只是不知道她的這些想法又是喝了誰熬的雞湯。她決定了要在我回家后給我認真地挑選一些衣服,讓我穿起來合身,同時也是不丟她的面子。
夜色真的還很不錯,寧靜而安詳。我點上一根煙,透過窗戶向外去看,還殘留在腦海中的陳麗容漸漸模糊,像沒有接受到信號的屏幕一般,出現了斑駁的噪點。噪點隱去后,江露和牟妮漸次出現,交替著從樓前昏暗的花園小徑上來回走動,我頗為認真地看著她們。我不知她們是否看見了我,或者是否知道我的想法。忽然,對面一樓的窗戶亮起了燈,她們的影子被燈光包裹,剎那間消逝,只留下花園里透著幽綠的矮樹。我吐出了口中的煙,它像不滿主人的小貓緩緩離開。
想著去拿些曖昧的話打趣江露,還沒來得及聯系,就被一個突然而來的電話給打斷,是一個還沒打定主意的客戶,和他正經地說了會話后,那些曖昧的話就溜開了,再也抓不住,想想過幾天就能回厥州,還不如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面前。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我去一座購物中心給陳麗容買禮物,在自動扶梯上看見了牟妮。當時,我在上行,她在下行,我看見她身邊有一個男子,身材像極了王明海,只不過比王明海年輕,端正,頭發也多了不少。他一只手提著好幾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袋,目的就是為了騰出另一只手去扣住牟妮的手。牟妮大約是沒看到我,我在想要不要和她招呼一下,還沒拿出主意,就已是錯過了身。
這應該就是我約不上她的原因,那個研究生還是命運注定般地出現在她身邊。
下午牟妮主動給我打電話,證實了她在購物中心也看到了我,她在中午的時候,把那個研究生送上了火車,她約我出去。
我們沒去飯店和茶樓,她只想在街上走走,后來,我們還去了江邊,在長椅上坐了不短的時間。
零零星星的話語中,能聽出她決定了以后要去西安,因為那個研究生的工作定在了西安。她在自己的工作和男朋友間衡量過一番,那個研究生一邊的天平盤慢慢沉下。
我是有些違心地說了不少祝福的話,說話的時候,我目光大多伸到江面上,水面寧靜,連波紋都沒有。她沒怎么說話,只是跟著我的眼神去看江面。我感覺像丟了件東西,在四處找,她問我是丟的了錢包還是鑰匙,我一臉茫然。臨別時,她伸出手,和我輕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