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徐雨婷便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抬起頭，只見丁二剛剛為了拉開自己，肩膀上挨了一掌，行動也不如之前靈活了。

　　孫結微微皺起眉，把右手插到了風衣兜里，緊緊地攥住了什么。

　　丁二一改先前的行云流水，單手抵擋著老人的攻擊，腳下時不時地發起攻擊，竟漸漸地掌握了主導權。

　　兩人爭執不下，孫結往徐雨婷的方向瞥了一眼，從兜里拿出一把口琴，吹了幾個音。

　　刺耳的琴音打破了寂靜的夜空，徐雨婷痛苦地抱住了頭，控制不住地悶哼了一聲。

　　老人的臉上滑過了一絲痛苦的神色，動作也遲緩了下來。

　　丁二不明所以地看向孫結，只見他右手緊緊握著那只口琴，跪倒在了地上。那幅瘦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唯獨兩只眼睛正緊盯著丁二：快動手！

　　他旋即明白了孫結的意思，揮起一拳打在老人的頭上。老人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丁二怕一拳不夠，又狠狠地在他的腹部補了三拳。

　　徐雨婷瞪大了雙眼，掙扎著叫道：“父親！”

　　她猛地回頭去看孫結，兩只眼睛里充滿了殺氣，好像要把這個瘦弱的男人碾成粉末。

　　正當徐雨婷飛奔過來要殺死孫結之時，孫結在口琴上輕輕地敲擊了三下。

　　一切都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丁二回過頭去，只見徐雨婷在原地愣了幾秒鐘，隨即又清醒過來，一拳打在孫結臉上。孫結被她打飛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斷了氣。

　　徐雨婷轉過頭來，冷冷地看向丁二，發現丁二也在看著她。

　　丁二淡淡地笑了一下：“徐梅在協會里面，地位應該不低吧。”

　　徐雨婷知道，他是聽到了自己那一聲“父親”的。

　　她冷笑了一聲，道：“按照父親的預判，你應該看到了。看到了，就不必再問了吧。”

　　丁二蹲下身，探了探徐梅的呼吸，見他已經斷了氣，道：“我殺掉了實驗項目的總負責人和總工程師，這真的是一項壯舉。”

　　他站起身來，和徐雨婷四目相對。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早就應該和那一批人一同死去。”

　　--

　　徐梅和丁有是同一代的人。當年A城的第一次城市改革鬧得沸沸揚揚，興起了不少學校，徐梅和丁有成績頗佳，畢業之后被推薦到了一家研究院實習工作。

　　二人去到的那家研究院，就是最初進行“異能者”實驗項目研究的地方，也是后來A城九中的所在地。

　　兩人滿懷希望地去到研究院，項目總負責人將“異能者”項目詳細地介紹給他們，鄭重地問道：“項目目前只差實驗部分了，團隊里還差兩個人。你們愿不愿意為項目而獻身？如果愿意，這將會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決策。”

　　丁有曾問道：“我的身體做出改變，會影響到我的后輩嗎？”

　　總負責人毫不猶豫地搖了頭，并將一沓資料遞到他面前作證明，又說：“我們項目組后續還會跟進抑制副作用的藥物研究，是不會影響到正常生活的。”

　　兩人反復掂量了一下，最終簽下了合同。

　　三個月之后，第一輪的實驗觀察算是正式結束。就在一切欣欣向榮的時候，項目組因為資金不足解散了，研究人員也都被秘密調到其他的研究院，找不到蹤跡。

　　徐梅把項目組留下的資料收集起來，決定投身研究抑制藥物，與其他三十九個人一起組建了“異能者協會”。

　　這才是協會真正的由來。

　　沒有天生的怪物，只有為了改變既定的人生而不屑奮斗的普通人。

　　丁有在離開項目組的兩年之后退回到了B省，過起普通人的生活。又過了兩年，丁讕出生了。

　　丁讕身上出現的異能者的癥狀給了徐梅重重一擊：他們之前的研究方向，很有可能是錯誤的。于是一切又迫不得已顛倒重來。

　　徐雨婷聽到丁二講述的這一切，不由得蹙起了眉。

　　丁二嘆了口氣，淡淡道：“十五年之間，那三十九個人先后離世，只有徐梅堅持到了今天。他本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只可惜走到后面，初心變了。”

　　最令他惋惜的正是徐雨婷。徐梅在她四歲的時候把她從孤兒院接過來，靠著細致入微的照顧取得了徐雨婷的百分百信任。

　　徐雨婷那時以為，自己遇見了一個值得托付真心的“父親”，直到七歲的一天，徐梅將她鎖在家門外，不停地問她同一個問題：“你愛爸爸嗎？”

　　徐雨婷不斷地回答著“愛”。

　　良久，徐梅才悄悄地打開一條門縫，小心翼翼地問她：“那你會一直聽爸爸的話嗎？”

　　哪怕要在你身上做實驗，讓你生不如死，你也會聽我的話嗎？

　　七歲的徐雨婷用力地點了點頭。

　　徐梅又猶豫了片刻，終于將她放了進來。

　　徐雨婷沖進了徐梅溫暖的懷抱，心里卻冰涼涼的，她那時覺得，原來接收到的所有的愛，都要在以后盡數奉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有人給自己的傷口上了藥，快要好的時候，又狠狠地把口子劃開。

　　徐雨婷道：“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這一點你看不到，但我看得到。”

　　丁二道：“當年的四十個人中，并不是每個人都留下了后代。錢子訓的父親這樣本不必卷入這場災難的普通人，卻為了徐梅的私心而犧牲。錢子訓身上的疤，有多少是可以隨著時間流逝而消除的？”

　　他的聲音冷淡得很，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還有你自己。徐梅對你做過的事，至今依然歷歷在目吧。”丁二搖了搖頭，“你比我清楚，這不是一盤死棋。”

　　徐雨婷冷冷地看著他。

　　丁二緩緩地走到她面前，將兩手舉做投降的手勢：“你父親死也要抓住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隨時都可以動手，把我帶回協會，好好研究。”

　　徐雨婷俯身撿起孫結手邊的口琴，塞進了大衣口袋里。

　　她低頭沉默良久，最終淡淡地說道：“不用了，你走吧。”

　　--

　　寒假之后，九中照常開學，一切都沒什么變化。

　　俞鴻軒還是老樣子，早上一進教室，就趴在了桌子上——昨天通宵打游戲，現在渾身都是疲倦的。

　　他在睡夢之間依稀感覺到班主任進來了，依稀聽到她宣布了一個消息：“孫結老師因私人原因將不再教授我們數學課程，從今天開始，是江貢老師帶領我們進行數學的學習。”

　　俞鴻軒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心道：就剩最后半個學期了，孫結怎么跑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丁二的座位上果然沒有人，坐在他旁邊的徐雨婷也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