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人都散去了,曉月的父母累了一天也休息了。堂屋里的牌桌邊,只有他們仨在發呆。
“你還不回去啊?”曉月催促秦軍。
“急什么?”秦軍一手抽煙,一手示意曉月幫手碼牌。曉月惱火地拍桌子:“你還沒賭飽???”“你聽我說嘛!”秦軍分辯道:“你擺牌嘛,我教教他,他以后就不會在外面被人家坑了!”一鳴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不會吧?有名堂?”
“你呀,最好是戒了,搞不贏外面的人的?!鼻剀娨贿叴a牌,一邊煞有介事地教導他說:“來來來,幫忙碼牌嘛大妹,一邊打牌,你們一邊留意看著我的手,看看能看得出來我換牌了不?”
曉月和一鳴緊張地坐直了身子,開始了碼牌,邊碼邊緊盯著秦軍的手。
開場才上了三張牌,秦軍就胡牌了。
“看出來不?”秦軍也有點緊張地問。
“沒!你換了?”“啥時候換的?”兩人驚訝地搶著問。
“來,再來一邊慢動作!重新洗牌!”秦軍得意地指揮兩人。只見他左右手如同武俠片里的慢動作似的,緩緩移動:“看到沒?從擺牌開始,我已經開始記牌、做牌,左手上、右手換。你看這邊的時候,我動的其實是這一邊,注意我這只手。場上的牌也可以隨意換,要哪張換哪張,你看到那些摸牌的時候很喜歡在中間點一下說‘印一張來’的人不?要特別小心他有沒換牌。最重要的是自己面前的牌,不管是打過的,還在碼好的。你們連我這點技倆都看不出來,在外面怎么不被人坑?”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我沒看清!”曉月幾乎不敢相信。
“你是說這兩天他們做牌了嗎?”一鳴問,這幾天打牌的可都是些村里的堂叔伯兄弟。
“那倒沒有!至少我沒發現!”秦軍篤定地說:“都是自家人,哪里好意思?被發現了還要不要做人了?我是告訴你:打牌的到處都有高人,沒那個功夫還是少跟外面人打為好啊!”
“我靠!受教了受教了!”一鳴佩服之余心下生寒。
臘月二十二的婚期,二十一便是女方擺嫁女酒,女方親友這天會熱熱鬧鬧慶祝一天。
嫁女酒的當晚,是女方的重頭戲,曉月的小姐妹們都會跑來陪新娘,叔伯、姑姑、母舅、姨娘們也都還不能走,要準備給新娘“裝箱子”。
閨房中擠滿了村里的小姑娘們和曉月的姨娘們。十幾號人,團團圍著曉月,看她大紅的嫁衣,品評她新盤的發髻,打問她婆家的情況。
谷二嬸娘家兄妹眾多,三男五女,齊齊八個一桌。逢年過節大小事務便十分熱鬧。
司儀拍手喊著“裝箱儀式”開始了啊,有請母舅、姨娘、姑媽、叔伯都來給姑娘添嫁妝了。新娘子端出紅色的皮箱打開在桌上,里面提前已放入了姑娘的幾樣貴重物品,幾套好些的衣服、首飾等等。
長輩們為姑娘裝箱,其實就是往箱子里放紅包。一邊放,一邊說著各種祝福語:“大妹啊,祝你早生貴子喔!”“大妹啊,祝你白頭到老!兒女雙全!”“家宅興旺!”“比翼雙飛!”“大吉大利!”……曉月站在箱子邊上笑臉相迎,忙不迭地挨個兒回禮:“多謝母舅!”“多謝姨娘!”“多謝姑!”……
母親看著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又想起了二妹晴芳,心里氣不打一處來,便又開始埋怨起二妹不懂事,說姐姐出嫁這么大的事,也不請假回來一趟,雖然二妹和一鳴都給她解釋過好幾遍所謂理由了??僧斨@么多親戚的面,老人家仍忍不住又犯起了脾氣:“哪怕一兩天也好啊,自己姐姐都不送?”母親氣咻咻地說。一鳴于是只好按照早已和二姐合好的口供,又再當著親友們的面復述了一遍原由。說二姐那廠里后天舉行兩年一次的升職考試,特別重要,不準請假,而且她已經給大姐請過罪了。眾姨娘們一聽,連忙點頭幫襯說:“喔那是喔,前途要緊,考升級了才會漲工資,到時回來再給她姐姐賠罪一樣的。”“就是就是,自家姐妹不計較這個的。是吧大妹?”曉月滿臉堆笑:“那怕么什的?到時回來她肯定得請我吃大餐呵呵呵!”
一鳴其實也沒將實情告訴大姐,他估二姐也沒有告訴。他兩從小就這樣,合心合力干壞事的時候從來不敢告訴大姐。大姐有時直腸直肚,行事不管輕重,若告訴了她,恐怕會壞事,這樁大事件,便又成了只有他倆才知道的秘密。
“裝箱”接近了尾聲,母親和三姑六婆們,便摟著曉月開始“哭嫁”了。
哭嫁是古來有之的習俗,養了一二十年的女兒就要走了,作母親的既高興、又傷心,更多的其實是不放心。從此女兒就要開始去操勞,去倍嘗生活之苦了,再不是父母呵護下的小花小朵了。做女兒的,如今即將離家,也是既開心、又害怕,前路未知,懵懵懂懂,再沒有父母在身邊時時給自己提點和包容了。母女各有各自的不舍、不安和不放心。
曉月的母親嗓門清亮,似說似唱,從大妹出生開始細數,到從小做飯做家務、照顧弟弟妹妹,沒穿一件好衣、沒穿一雙好鞋、千般不舍得,萬般不放心都一一唱了出來——歸結起來大概的意思就是說:大妹在這個家里太受苦了,從小聽話又懂事,父母對不起她,嫁妝又辦單薄了,以后去到婆家要聽話……曉月乍一聽到母親這樣響亮而又怪異的哭腔在耳邊響起時,心中著實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有點想笑,可越聽越覺得傷心,越聽越覺得動情,后面竟也眼淚稀里嘩啦,跟著大哭了起來,惹得一屋子女人都開始抽抽啼啼。
瑞城的習俗是“越哭越發”,除了不舍,這滿屋子鬧哄哄的哭聲,何嘗不是暗含了親人們對新娘子新生活的一番美好期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