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臺內，人們焦急地等到了陳安的歸來。

　　一片風聲中，他們聽不清陳安與沙匪們的對話。

　　“今天，怕是走不脫了?！边@是陳安邁進門后，說的第一句話。

　　他將剛才的經歷一五一十說給郭司馬與眾人聽。

　　郭司馬仍是閉著眼睛，沉思了片刻：“你是說，他們對咱們的底細一清二楚？”

　　“對，不僅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您是誰，甚至還知道衙內?！?p>　　“看來他們果真積謀已久，不打算放過咱們嘍。”郭司馬長吐一口氣，睜開眼，臉上有若隱若無的笑意：

　　“沒想到，郭某的歸宿就在今日。”

　　郭平皺起眉頭：“阿兄，你這是什么話！”

　　他站起身：“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咱們假意應承他們，先回安西。湊夠了人馬，重振旗鼓，再去北庭！”

　　郭司馬搖搖頭：“平兒，你想得太簡單了。”

　　“怎么就太簡單了?！惫讲环獾氐蓤A眼。見陳安也在搖頭，便干脆踢了一腳曹正：

　　“你說，我這是想得太簡單了么？”

　　曹正低頭摟著石娘，一言不發。

　　“你倒是說話啊！”郭平的聲音大了些。

　　曹正慢慢抬起頭，對上郭平的視線。他的眼睛里沒有怒氣，而是一種混雜了決絕的冷酷。那冰冷的目光，讓郭平悚然心驚。

　　沉默了幾息，他吐出幾個字：“沙匪，不會放過你們的?！?p>　　郭司馬頗有些意外地注視著他的背，眼角有一絲一閃而過的欣賞。

　　陳安又搖了搖頭：“衙內。那姓何的沙狗，說了那么多，終究只是想誘得咱們松懈而已。

　　俗話說，有籌才能下注。沙狗要和談，必是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好從咱們手里硬搶，所以才要用計來騙。

　　而現在，咱們手里，除了自己的幾條命，還有什么籌碼能下注呢？”

　　“你是說……”郭平疑惑地鎖著眉心。

　　“他們要的，是你和我的活命。”郭司馬平淡地接過話頭：

　　“他們追逐咱們，最大的獵物不是要你我死，恰恰是要你我活——在他們手心里活著。

　　咱們活著，他們就可以要挾父親，也可以逼得安西讓步，最關鍵是可以讓北庭離心，懷疑父親為了你我而與自己貌離神合?！?p>　　他咳嗽一聲，試圖從墊子上站起身來，郭平趕緊上前扶住。

　　郭司馬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咱們決不能讓他們得手。”

　　屋子里一片沉寂。安西漢子們從幾位上官的話里，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沉默不語。

　　片刻，陳安嘆了一聲：“只是可惜了這兄妹倆?！?p>　　他惋惜地看著曹正和石娘。見石娘小臉慘白，搖搖頭扔下一句話：“說不得。這孩子，不如早些自盡，還可以少挨些罪受?！?p>　　石娘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圈紅腫，眼淚在眼眶里來回滾動。

　　屋子里的氣氛更加低沉。沒人對陳安的話表示異議——誰都明白，再過幾頓飯的功夫，石娘將會面對什么。

　　“不行，娘兒不能死?！辈苷?p>　　站起身。

　　“曹兄弟……”陳安欲言又止。

　　“她不會死，你們也不會死?！辈苷龜蒯斀罔F。

　　眾人疑惑地看著他。

　　“我有辦法?！辈苷辉俣嗾f，大步走回井邊，指著枯井：

　　“這里面，有一條地道，通向東邊的黑丘。走這里，你們都能活?！?p>　　“呃，曹兄弟，你這——”劉成走上幾步，臉上滿是擔憂。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在心里暗嘆，這孩子怕不是憂慮過度，魔怔了吧。

　　“是真的?！辈苷炊吮娙说谋砬?，不再多解釋，拽開綁住的馬蹄，將茅草和布料扎在一起，點燃，扔下井去。

　　火光墜至井底，仍旺旺地燒著，經久不滅。

　　蹊蹺！

　　郭司馬最先反應了過來。他看過《歲下農冊》，知道掏挖水井最重要的便是通風散氣——人在井下淘土，呼吸和照明產出的濁氣，很快就會熄滅火焰，悶殺人命。

　　眼前這枯井，井口最多容兩人貼身而入，火光卻能長久不熄，說明井里必有讓空氣流動的通道。

　　“這井……”他不顧身上的刀傷，快步走到井邊，扶著井口向下打量?；鸸庖卉S一躍，照亮井壁，若隱若現。

　　曹正并不多說，回身取來弓箭，彎弓引弦。

　　“啪”一聲響，羽箭疾飛而下，一聲輕輕的悶響，竟沒入井壁，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那便是密道的入口?！辈苷届o地說道。

　　眾人瞠目結舌，彼此面面相覷。頃刻，爆出一陣壓低的歡呼聲！

　　有救了！

　　真道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誰能想到，在這必死之局下，居然竟會有逃命的路在！

　　陳安只興奮得摩拳擦掌，安西漢子們涌上前，重重拍著曹正的肩膀。

　　“還等什么。劉成，帶兄弟們下井！”陳安招呼道。

　　眾人齊聲答應。皮條是現成的，很容易便可扎成皮索，垂人下井正合適。

　　“馬怎么辦？”郭平有些猶豫。

　　“哎呦，我的衙內，這時候你還顧什么馬?。　眲⒊缮锨跋鄤瘢o著郭平走向井邊。

　　那里，已經有人在身上系好皮索，要下井開路了。

　　“且慢?！焙鋈婚g，人群中傳出了這一聲低喝。

　　眾人一愣，齊齊看向站在井邊的郭司馬。

　　只見他神情嚴肅，眉頭緊鎖，兩手虛按井沿，似乎在戒備什么。

　　“司馬，怎么了？”陳安一臉疑惑。

　　“咳咳！”墻角處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孫福！”劉成一聲低呼，奔了過去，將擔架上不知何時坐起的身影扶住。

　　“孫福，你什么時候醒的？！”劉成關切地問道，伸手要給他捶背，可看到那扎得嚴嚴實實的皮條，卻不知往哪里下手。

　　“醒了一會兒了?！睂O?？嚷暽灾梗o皺眉頭，顯然被咳嗽牽扯了斷骨，頗為疼痛。

　　“小心，莫要傷著肺腑?！眲⒊蓳u搖頭，要扶他躺下。

　　孫福卻擺手攔住了劉成的好意：“不急。我有一件要緊事，要親口問問曹兄弟?！?p>　　“問曹兄弟？”劉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滿臉疑惑：“你剛醒，又有什么事急著要馬上問曹兄弟？”

　　“沒事，讓孫兄問吧。”曹正看向孫福，臉上一片平靜。

　　孫福又急促地咳嗽了幾聲。自己掐緊脖子，才終于把咳聲咽回了肚子：“我問時，曹兄弟莫惱?！?p>　　曹正搖搖頭：“你問吧?！?p>　　“我要問的是，曹兄弟可是沙狗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