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小了些。
火矢的煙味和血腥氣隨風飄散,淡淡漫入人的鼻孔。
沙匪退遠了些,火把光偶爾晃進烽火臺粗糙的門口,照亮了門前橫七八落的死尸。
沙匪的進攻已被打退了三次,安西眾人依托地利,毫無折損,氣勢大盛。
但再旺盛的士氣,終究還是斗不過疲憊和困倦。連日的奔波,加上今夜的激戰,終于讓他們一個接一個打起哈欠來。
“沙狗一時半會上不來了。大家輪班休息吧?!标惏灿靡粔K碎布擦拭刀上滿濺的血跡,看向郭司馬。
郭司馬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眾人請郭司馬上樓歇息,他卻微微搖頭,紋絲未動。眾人也只得罷了。
大家很快分好班。輪休的就地坐倒,用塊薄布遮住身子,長吁一口氣,很快打起鼾來。
曹正和石娘,押著安達漢上樓,將他綁在屋角。曹正怕繩索不結實,還用力緊了緊,勒得安達漢不住叫喚:
“輕點,輕點——”
曹正見狀,心有不忍,也就罷手,安頓好石娘,合衣仰躺在木板上,閉目養神。
不知何時,他忽覺得眼皮一亮。
睜開眼細瞧,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窄土洞。
這土洞剛剛能容他站直身子,發梢蹭在洞頂。
土洞極窄,左右兩邊土壁卡著他的胳膊,肩頭一晃,胳膊擦在土壁上,粗糙冰涼。
這是哪兒?
他疑惑地收緊雙臂,意識到洞內暖黃色的燈光。猛抬頭,才發現洞頂每隔不遠就嵌著一盞熒光燈。
燈?
不是火把,不是油燈,而是玻璃做的電燈!
“哎,前面那個??禳c走啊,后面都堵著呢!”背后有抱怨聲傳來。
他猛然回頭,幾個游客打扮的男女手護著腦袋,微哈著腰,正一臉不耐煩地盯著自己。
下意識地答應一聲,他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一腳深一腳淺。
“這古代人真有意思哈,井里還能挖個地道,這咋想出來的?!?p> “你小時候沒看過《地道戰》吶?狡兔三窟,狡兔三窟。既然跟兔子一個名,就該有好幾個洞才對?!?p> “切,搞得像是你挖出來的似的……”
游客們嘰嘰喳喳議論著。曹正卻越走越快。
他注意到這地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額外挖出一個側洞,足以容下一個成年人。
他還注意到有幾處洞壁上覆了透明的亞克力玻璃蓋子,里面是類似扳手的裝置。一旁掛了黃銅牌子:“機關。逃跑的人,可以拉下扳手讓一段地道塌陷。充分體現了唐朝工匠精巧的構思和……”
前面隱隱有光亮閃爍,似乎到了地道盡頭。曹正加快腳步,頭腦里似乎有人在催促他,只要沖出這地道,一切的一切都會有答案。
光亮近在眼前,他的心臟劇烈跳動。
一個箭步,外界的強光像探照燈般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抬起雙臂捂住雙眼。
急促的喘息,宛如失重的不適感。
曹正沒有睜眼,但無處不在的寒冷和背后木板的觸感,都讓他意識到,自己重新回到了沙漠中的世界。
剛才是夢,還是真實?抑或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沉睡中的幻想?
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黝黑的天花板,火把光在窄窗上緩緩跳動。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忽然,窄窗上的影子動了一下。
他使勁兒眨眨眼睛。
那影子又動了。團做一團的黑色塊中有樹枝一樣的東西在扭動,被拉長,搭在窄窗框上。然后,又是一條。
那是四肢的影子。
有人,正偷偷從窗外鉆進來。
曹正只覺得頭皮像是炸了一般刺痛,頭發根根豎起。
沙匪偷襲!
他想坐起身張口大叫,左手卻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緊緊握住。
他轉過頭,看到石娘瑟瑟發抖的身子和蒼白的臉蛋。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恐懼。
她也發現了。
這反倒讓曹正冷靜下來。他微微轉頭脖子,盡力小心地打量著屋內。
屋子里,最少已經進來了四個沙匪。他們身著黑色緊身小衣,手里的彎刀上抹了濕沙,映出黯淡的光。
不能喊。
二樓只有自己和石娘。一旦驚動沙匪,在陳安他們沖上樓前,自己和石娘早已沒了性命。
他又轉向石娘。
石娘仍蜷縮著身子,眼淚聚在眼窩,馬上就要涌出,肩頭緊鎖,盡力忍著哭泣的抽搐。
他手指微動,拍拍石娘的手背,安慰著她。大腦卻在竭力轉動,想著一切能夠脫身的方法。
沙匪顯然并未發覺曹正已經醒來。他們聚在樓梯口,向下窺探,手里擺弄著什么東西,躍躍欲試。
窗外又有淅淅索索的聲音。
又一個沙匪側著身,鉆進窄窗來。借著些微的光亮,曹正認出了他嘴巴上的八字胡,是那個羅副頭領。
沙匪們顯然以他為尊,聚回他的身邊。
羅副頭領注意到了躺著的曹正二人,在自己脖頸處用手一抹。沙匪們會意,弓著腰向“床”邊摸來。
石娘身子顫抖起來。曹正緊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緩緩摸向懷里的匕首。
“嗯?”最近的沙匪忽地一頓,腳下絆到了什么東西。
眾沙匪定睛打量,卻見安達漢那張胖臉從“床”下抬了起來,滿臉尷尬的笑容。
曹正在入睡前,已將他綁牢,擱在屋角。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竟偷偷滾到了自己和石娘身邊。
羅副頭領皺起眉頭,滿臉懷疑。
安達漢抬起被麻繩綁牢的手腕,露出討好地諂笑,嘴角翁動,似乎在解釋自己的悲慘境遇。
羅副頭領嘴角裂出一抹冷笑。
幾個沙匪不待他吩咐,紛紛撲上,一個擒住安達漢胳膊,一個捂住他的口鼻。
安達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掙扎著扭動腦袋,被緊緊捂住的嘴里嗚嗚直響。
羅副頭領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怪我。不說石染點的蹊蹺事,就憑你今晚說的那兩句話,你以為自己還能活么?”
說罷,羅副頭領站起身,右手向下一劈。
安達漢背后的沙匪領命,刀刃一翻,便要向安達漢后心扎去!
只聽“嗷!”一聲喊。安達漢手腕處的麻繩猛地松開,他雙臂橫掃,甩開制住自己的兩個“同伴”,反身一腳將持刀沙匪踢開。大吼道:
“羅乃撒,我草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