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利爾默了默，和尤里西斯說：

　　“繼續。之前你的話沒有說完，現在繼續。”

　　馬丁.索羅亞縮了縮脖子，有些支支吾吾說：

　　“我……我也可以繼續嗎？”

　　“你看起來很怕死？”

　　維利爾對于這些士官貴族沒有好感；說是士官，其實只是貴族們派到軍隊中來混資歷和軍銜的寄生蟲罷了。吸著軍隊的血不說，每逢戰爭發生還總第一個做逃兵，一點古樸的騎士精神都不講。

　　維利爾很想布萊爾先前一刀把這些人砍死，但是時機不是時候。此時所有人都在揣測元帥的死因，那些老怪物不曉得活了多少年，隱藏在黑暗之中，看誰都像是“青銅王托孤”的模樣；

　　可不能讓他們猜測到布萊爾的身份。

　　因此，維利爾突然出現，打斷布萊爾的行動；在場的貴族明里暗里都很眼尖，布萊爾的騎士等級需要藏拙。

　　尤里西斯似乎也知道一些內幕，抓了抓金黃色的軟發：

　　“咳……咳……也就是索羅亞家族在四百年前，與風之國王族潘德拉貢家族有表親關系。現在元帥大人故去，咱們這里也會很快淪陷，到時候……

　　到時候咱們也就是風之國子民了。諸位將軍的身份，在戰時是威風顯赫，可到了和平時期也就和戰犯相去不遠，用不著為這事兒惹怒索羅亞家族吧？”

　　很精致的利己主義，符合貴族的行事邏輯。

　　尤里西斯把話攤開了講，安妮.莫爾略微失神，似乎在從傳統角度明晰得失；

　　維利爾.佛耶看向布萊爾，仿佛在尋求某種力量；

　　馬丁.索羅亞將頭一揚，好像從尤里西斯的話語中得到了腎上腺激素，一針打下來，手里的鞭子又要揮舞下去——

　　“啊——”

　　啪。

　　少女本能抱住腦袋，往地上哥哥尸體的方向靠近，潔白的蝴蝶骨露出來迎接貴族的鞭打；但是發出來的聲音不對，后背也沒有皮開肉綻的痛楚；少女怯生生露出余光看過去，心想自己是被那雙明亮且正義的眼眸救下來了嗎？

　　是維利爾.佛耶。

　　他左手抓住馬丁的鞭子，右手抓住馬丁的脖子，輕微用力：

　　“你似乎對我之前的行為有誤解，是覺得我害怕戰后來自騎士王的怒火，所以對你們貴族委曲求全？曲意討好？不對，很不對。

　　戰場上沒有戰敗的士兵，只有戰死的士兵。

　　馬丁.索羅亞，記住我說的話，這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騎士精神。”

　　維利爾的手臂逐漸發力，馬丁的臉色從紫紅憋成鐵青；他狂亂而無力的四肢掛在維利爾的手上，諸多動作無事發生；一點一點，馬丁能感受到呼吸正在消失，然后真的消失了……

　　那雙黝黑的眼珠變成灰白色，死了。

　　一個和騎士王有遠房親戚血緣關系的貴族，就這樣悄無聲息死了；死在了眾人眼皮子底下，但是死因堂堂正正，沒有人敢反駁；

　　然而有人敢笑。

　　安妮.莫爾抿著嘴，瞥了眼臨街的大理石白墻民居，心想主持正義需要身份，不知道索羅亞家族對維利爾的身份怎么看待？

　　將雙手背在身后，安妮腳步輕快穿越三道石墻走到布萊爾身邊，拍了拍蔚藍色軍裝的灰塵：

　　“你在安避村沒有去處，跟我走吧。這邊的事情，維利爾會解決的。”

　　“咳咳……讓我再做一件事。”

　　塵埃落定，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布萊爾的目光穿過成凝結成橘色光束的灰塵，看向遍體鱗傷的少女與她冰涼的哥哥。

　　布萊爾思考的時間不長，有了主義后，便將身上的蔚藍色軍裝脫下，步履踉蹌而堅定不移，走過去蓋在了維納斯的身上；

　　那一刻在很久以后，維納斯.勞倫斯是這樣回想，在自己翡翠色眼眸中所倒影的那個少年的身影：

　　“那一刻，我是藍天，他是白云。”

　　※※※※

　　橘黃色的余暉從木制窗戶照入，引燃了壁爐的篝火。

　　老者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彎彎的身子坐在彎彎的搖椅里頭，干巴巴的鼻梁上放著一只小巧的金絲眼鏡。在左眼睛腿末端，一根細金鏈子往下垂，落在老者肩膀上，那枚印著風之古樹，與長劍盾牌交叉的肩章上；

　　老者身著淺黃色的便攜軍服，顏色質地柔軟，左胸前掛著許多勛章；有紅色的功勛章，有暖黃色的貢獻章，有金黃色的騎士章；一排十年軍齡勛章從左到右排過去，大小精致可愛，一共有六枚；

　　礦之國的傳統是十二歲入伍參軍，也就是說，老者今年七十二歲；

　　在肩章的金葉子底下印有四顆星星，述說著老者的身份——龍魚虎三位上將之一的，虎上將。

　　“呼……呼……”

　　老者手中舉著一份報紙，借助火光照明觀看。他的眼睛并非是大小眼，而是炯炯有神的虎眸，只不過此時這只老虎打了瞌睡，口水順著胡須沾到報紙上面，將油墨都潤開。

　　“啊！”

　　老者忽然睜開眼睛，露出寒光一閃而逝，驚叫一聲：

　　“班森……我做了個夢，夢見青鳥那個小家伙死了。”

　　在壁爐旁邊，一名面容消瘦，五官堅毅的少年在十六歲的樣子；身著潔白色的礦之國海軍服飾，肩章上是一片樹枝，一枚樹葉，為海軍中尉身份。

　　少年五指修長，拿著火鉗擺弄木柴放進壁爐，呈穩固的三角形使火勢洶涌。他做事情的時候，金黃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光芒，不是因為外界的火焰，而是因為內心對世界的熱愛。

　　“青鳥元帥的確死了。”

　　老者緘默，取下眼鏡看向身邊的少年，企圖看破他的內心：

　　“今天索羅亞家族做了一次出頭鳥，班森，你怎么看？”

　　少年什么都不想，只是將柴火平穩添加進去，任由眼眸中金黃的光芒愈演愈盛：

　　“那個布萊爾什么都不懂。如果沒有他多管閑事，維利爾.佛耶上將不會死……他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明白五國之間的博弈是為什么。維利爾也不懂，都已經到這個地位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可是那個叫做維納斯的女孩得救了。”

　　“然而這會導致戰爭失敗，會導致有千千萬萬的礦之國人民淪陷……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奴隸村，永遠見不到金黃色的希望……”

　　少年不再添火了，有些生氣。

　　“班森，我怕冷，繼續。”

　　※※※※

　　馬納蒂區域一半在陸地，一半在萊姆河中。

　　安妮將布萊爾帶到屬于萊姆河的那一半。

　　兩人來到一個碼頭，河岸寬闊有數百里，與其說是河實際上與海也無什么區別，波瀾瀲滟，一眼望不到邊；萊姆河中陳列著海軍艦隊，有水手沖刷著甲板之余，對安妮微笑致意；

　　安妮遙望著艦隊，落日晚霞，心中琢磨著這些破銅爛鐵是怎么誕生出來的？

　　“以后做事情先過腦袋。”

　　安妮知道更多的內幕，因此也猜測到關于青鳥死因的一些真相。擦了擦眼淚，側過頭，有些指責布萊爾的意思：

　　“貴族們在釣魚。今天若不是維利爾幫你扛下來，那些隱藏在暗地里的貴族，怕是已經一股腦沖出來把你分食……嗯，要是這種事情真發生了。

　　布萊爾，你的眼睛很漂亮，記得做成標本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