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舉著火把，把一條山間小徑照得亮堂堂的。

　　這種山路，榮嘉原本以為凌安走不慣的，沒想到她跟狗娃要了個棍子當拐杖之后，竟然走得如履平地，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出生優渥的姑娘家。

　　這事當然，凌安此前幫著阿娘采藥，雪山都爬過，更別提金陵這本就地勢低平的地方，面前的山就是一座小丘陵而已，她行到半山腰，這里倒是很適合開墾成土地。她也不嫌臟，用手撈起泥土，對著火把亮光細細地看。

　　她有培植草藥的經驗，也能區分土質。

　　“徐蘭”和“叢香”并不好種植，對土質要求很高，不能太貧瘠，也不能太肥沃，而且最好是在樹蔭下面，因為都是喜陰涼的作物，最好還不時有蚯蚓松松土壤，這樣能長勢更好。

　　“水。”她做這事的時候相當認真，連言語都儉省幾分。榮嘉剛遞過去，她就打開蓋子一股腦兒全澆在土里，而后蹲在那里頗耐心地等著。

　　不一會兒，土壤上先是冒了幾個氣泡出來，而后泥土松動，凌安開心地拿火把探照，果然有幾條正在泥里蠕動的小蚯蚓。

　　“可以的，就是這兒了。”她一笑起來，大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

　　榮嘉道：“你不怕么？”

　　她卻一時間天性流露，滿不在乎道：“怕什么，這不是挺好的么。”

　　里長笑瞇瞇看著她：“這位小兄弟，是覺得咱們這地好么？”

　　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好是好，但金陵四圍環山，別處也并不是沒有這樣的土壤，況且這里樹材多少有點矮了，我不是特別滿意。”

　　壓價這種事情，就跟無師自通一樣。

　　她也不能老是變賣自己的首飾吧，多多少少要節約一點兒成本。自然，她并不知道這背后真正出羊毛的人是榮嘉，只一味想著省點錢。

　　里長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幾個人拉扯了幾輪，最終達成了雙方都還比較滿意的價格。這時候凌安就比較豪氣了，在查看過幾處之后，玉手一指，直接包下了兩座山頭。

　　至于交錢下契，則用的是榮嘉的化名。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身份，說是北方羅城的商販，那通關文書上儼然是官印，名字起作容伽。

　　凌安拿著他的牌子翻來覆去看了好久，小聲問道：“你這章哪來的，也太逼真了點，方才就連里長都看不出來。”

　　榮嘉道：“這是涯月拿蘿卜刻的，你要喜歡，也送你一個。”

　　凌安忙不迭點點頭，心想著她以后要是抗婚跑路，可少不得用上這個。

　　待這些塵埃落定，凌安還特地去找了一下狗娃：“你如今還在做收泔水的活計嗎？”

　　狗娃搖搖頭，目光里有失落之色：“沒再做了，我捅了那么大的簍子，老板不愿意再收留我……”

　　凌安抿抿嘴唇：“那你可愿意來幫我，工錢好商量的。你身邊還有那些貧苦的伙伴，最好是如你一般的少年人，能吃苦耐勞，人品也能過得去的那種，你跟他們說這里招工，我至少需要十個人來幫忙。”

　　少年聽了這話，眼睛頓時就亮了。

　　“真得嗎？我能招得到人，姑……公子是要我們做什么？”

　　“也沒多少，主要是種植、看管、巡山之類的活計，我回去之后會將具體流程與細節寫下來，到時候發放給你們，你們照著那上面做就可以了。”她頓了頓，想著還再囑咐一句，“另外，有什么要緊事的話，你就借機來國公府即可，此事告訴你姐姐瑞珠也沒關系，我倒是信得過她為人，只是莫要再傳揚開了。若找不到我，也可以找榮公子，他才是你們的真主子。”

　　狗娃一一應下，點頭如搗蒜一般。

　　今夜時間并不充裕，再細細交代是來不及的，待到東邊天空泛起一絲魚肚白的時候，榮嘉跨上馬，將一直打哈欠犯困的凌安抱在自己身前。

　　“可還撐得住啊？”他笑道。

　　“還行。”她一點也不肯服軟，可馬顛簸了沒幾下，她就頭兒一歪，背靠他一側肩膀，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睡自然睡不安穩，一路上總是醒，但意識清醒沒一會兒就又陷入混沌，她被風吹得有點頭疼，好像是要得風寒了。

　　人最后是被榮嘉一路抱回去的，就連那身酷似小廝的衣服也是榮嘉準備給她脫……誰叫她不清醒呢，睡著了脾氣還不好，哼哼唧唧罵罵咧咧的。

　　榮嘉覺得自己好像不在伺候一個小姑娘，她習慣了他之后多少有點放肆。

　　只是他沒注意到，她額頭和臉頰上已經有些滾燙了，少女神思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瞇著眼睛坐了一會兒，說：“你走，我自己曉得脫。”

　　“脫下來的衣服要交給我，我得帶走。”榮嘉道。

　　她嘆了一口氣，實在是不想動彈，但不得不踉蹌著走到屏風后面去換衣服。

　　之后的事情她甚至有些記不得了，忘了榮嘉什么時候走的，也忘了自己何時入睡的。好就好在她好端端躺在床上，連貼身的丫鬟都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壞就壞在，她熬了幾場大夜，身體終于扛不住了，病得厲害，陡然的高燒連肅國公和公主都驚動了，瓊華先來的這里，肅國公和世子下了朝也都匆匆趕過來，一時間她這個小屋子擠了好多人。

　　凌安嘆氣，她本來就想好好睡一覺，偏偏這些人在，她整個人不得不調整狀態，時時刻刻防范著，偶爾面對公主關切的問詢，還得分神禮貌地應答。

　　見她眼皮打架打得不可開交，沉默寡言的世子爺終于開口：“爹，娘，寧寧這里有太醫照顧就行了，我們就別添亂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凌安是真喜歡她這大哥，似乎句句話都能說到她心坎上，如果他沒有去而復返的話。

　　年輕的世子爺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包括太醫和丫鬟們，而后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好似是在審視什么犯人。

　　這狀況凌安搞不懂，但是她心虛到不想面對，所以只能挺直了身體裝作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