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源成功收購的那天晚上,我們在公司辦了一個慶祝派對。
那晚,大家都很開心,一年的努力終于有了見證,所有人都叫嚷著不醉不歸。
在和幾個部門的經理喝了幾杯后,我便借口身體不適一個人偷偷逃到天臺上欣賞夜景。
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我想這是現代都市留給很多人的最初印象,繁華,喧嘩。
那對于我呢?又是怎樣?我反問自己。
年少時家在農村,對城市的了解大多都是從電視上了解來的。那時,自己最大的愿望不過就是能到城市里玩那么一次。可是,終是因為家里的情況,沒能如愿。
記憶里第一次踏入所能稱為城市是上大學的那年,而那時的欣喜感覺到現在早已消磨殆盡,或許更準確的說,我已經開始討厭這樣的生活。
水泥森林,麻木冰冷。
我苦笑。
口袋里震動的手機把我拉回現實,夜風吹來,我不禁拉了下披在身上的外套。
“老姐,這么晚打電話有事嗎?”我看了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十點左右了。
“小辰,老媽住院了。”電話那頭老姐的聲音變得哽咽了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什么時候的事?”聽到老媽住院,我不禁慌了起來,稍許的酒勁也在那一剎那徹底揮發完全。
工作以后,在外生活,最擔心的就是家里爸媽的身體。所以每個禮拜都至少會打一個電話,一是報自己平安,二是想知道父母的的身體可好。
這些年來,父親因為早年的老毛病多次住院,雖然有幾次嚴重的情況,可到最后都會慢慢轉好。而母親,在我的記憶里,很少生病,就連感冒發燒都能數得過來有多少次。
這次,母親住院,我不由得心慌起來。
抬頭看了下夜空,漫天繁星,像音符一樣規律跳動著,似乎在為誰彈奏一首樂曲。
老媽,一定要好好的。
關掉手機,我久久站立。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我從飛機場匆匆趕往母親所在的醫院。
“小辰,”在我要推門走進母親的病房時,老姐叫住了我。
“姐,老媽怎么樣了?”老姐拉著我向走廊一頭走去的時候,我終是忍不住問道。
“你自己看吧。”老姐眼眶微紅,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張醫院的化驗單,遞給我。
“肝癌晚期!”我搖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會!”我看向老姐,希望從她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
老姐走上前給了我一個擁抱,“小辰,老媽還不知道,別告訴她。”
一瞬間,淚水沖破遮擋,傾瀉而下。
其實,在看到老姐紅腫的眼睛后,我就知道老媽的狀況也許并不太好。可是,我又怎么想到會是這樣嚴重。
站在母親的病房的門外,我竭力逼著自己忍住眼眶里的淚水。就像老姐所說的,不想讓母親知道她的狀況,我們都希望這些日子里,母親能夠快快樂樂。
也許,這是我們最后能為母親做的。
“老媽,感覺怎么樣了?”我強打著微笑推開病房,朝老媽走去。
“小辰啥時候回來的啊?”老媽回頭看到是我,眼睛里滿是驚喜。
“老媽想我,我怎么敢不回來啊?”我坐在老媽旁邊,笑著摟著她有些消瘦的肩膀。
“你這孩子,就是嘴甜。”母親笑著用手指輕點了下我的額頭,像個孩子一樣。
“恩,老媽,我爸呢?”我環顧四周,沒有找到父親,不禁疑惑起來。
“你爸啊,他這幾天一直在這呆著,正好今天你姐在這,我就讓他下去轉轉,別太久不動,老胳膊老腿出啥毛病了。”母親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削著蘋果,眼里滿是慈愛。
病房里突然靜了下來,我低著頭專注在手里的蘋果上,不敢去看母親。
在母親面前,我不善偽裝,因為母親總是能一眼看出我是否在隱瞞。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小辰,告訴媽,化驗結果怎么樣了?”母親用手撫摸著我的頭發,無限溫柔。
“沒啥事。就是有點小病,很快就會好的。”我低著頭,手里滑動的水果刀速度越來越慢。
“小辰,給媽說實話,是不是,”老媽似乎有些察覺,語氣里帶著些肯定。
“沒有。”母親想要繼續說下去,我趕緊打斷,“媽,真的沒事。”
我強忍著眼淚,抬起頭給了母親一個微笑。
“噢。”母親沒有再問下去,卻又像懂了一樣長舒一口氣,靠在病床上。
“媽,我去找一下我爸,讓我姐先在這里照顧你。”我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母親,幫她簡單的整理了下有些凌亂的頭發,滿眼雪白。
“恩,你去吧。”母親笑著點點頭,咬了口蘋果,滿足的看著我。
走出病房,眼淚奪眶而出。
在樓下的花園里我找到了父親。
“小辰,你都知道了?”父親靠在座椅上,臉上滿是疲憊。
“恩。”我低著頭,不敢去看父親蒼老的樣子。
與父親不過才有半年未見,父親老去的速度讓我難以接受。
從前,我一直在想,等我事業有成,我要讓父母過上很好的生活。于是我努力,努力。等到我成功了,能給父母更好的生活了,卻發覺他們老去的速度讓我心痛,卻又無能為力。
父親告訴我這些年母親身體一直都不好,只是為了不讓我和老姐擔心,總是一個人硬扛著。
聽完父親的話,我緊緊地抱著父親。
我知道,父親的痛比我們更深。
母親最后的時間,我和我老姐都推掉了工作,來這里陪著她。
于是,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我們那個雖然簡樸卻溫暖的家。
那段日子母親很開心,總是像個孩子一樣笑著,更多的時間會安靜的用慈愛的眼光看著我和老姐。
父親說,他很久沒看到母親這樣開心了。聽到父親的話,我和老姐終是忍不住地落下了眼淚。
那年夏天還未來到的時候,母親走了。走的時候面帶著微笑,似乎就只是睡著了一樣。
母親的葬禮依照她的遺愿回到了老家。父親一路上緊緊地抱著母親的骨灰,就連我和老姐都不讓碰,直到母親入土安葬。
母親走后,父親變得沉默了。
有時,我們和他說著話,他會突然指著門外,叫著母親的名字。
每看到這一幕,我和老姐都會轉過頭去,怕父親看到我們的眼淚會更加傷心起來。
最后,父親跟著老姐走了。
走的時候把母親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盒子里,緊緊地抱著。
老姐說,父親怕耽誤我工作,所以才選擇跟著她。
看著父親慢慢遠去的背影,陽光打在上面,像一條奔騰的瀑布,一瀉而下。
原來,父親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