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尖銳的裝修聲將睡夢中的鹿年年吵醒,她胡亂抓起枕邊的手機,睜開疲憊的眼睛看了看時間,爬起來踉蹌著去洗手間刷牙。這個六環外十幾平米的小開間五臟俱全,卻總是有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兒。一頓手忙腳亂的收拾之后她就要花費一個多小時,輾轉換乘幾列地鐵,在九點鐘準時出現在寫字樓里開始一天的“搬磚”。
這已經是她來BJ的第四個年頭了,作為一名資深北漂,她在地鐵上碰到過咸豬手、被房產中介騙過錢、獨自搬過家、被上司當眾辱罵過、獨自住過院、花唄逾過期、在來來往往的人行道上旁若無人地哭過、也曾趴在16層出租屋的窗戶口抽了一整晚的煙猶豫自己要不要跳下去。
有人說,她為什么不回家呢?BJ有什么好待的?怎么就認不清現實總做些虛無縹緲的白日夢呢?她從來都只是對問這些的人溫和地笑笑,然后說不知道。
她只是懶于解釋,問出那些話的人沒有真正地窮過,更不知道窮過的人有多怕窮。像她這樣的女生,只想逃離家,逃離貧窮帶給她的一切,找個地方重新來過。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小鄉村,有個小兩歲的弟弟,見過父親對母親的家暴,也有過一個頭發快掉光了的塑料洋娃娃玩具,和媽媽在地攤貨里挑衣服被服務員白過眼,放學多吃一袋五毛錢的方便面都覺得罪惡。所以,她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她很努力地讀書,但是依然考得不好,說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大哭一場之后她找了個遙遠的地方讀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學。后來她畢業了,飄到了BJ,直到今天,一無所成,一直做著千千萬萬之一。這些年,她理解了曾經的一切,理解了她的那些傷痛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也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幻想別人的拯救,她只是想逃離到一個地方,像一只蟬蛹一樣,織一層繭把自己包裹起來。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城市,很適合她這樣的人,別人都以為他們來這里是在做變蝴蝶的美夢,其實可能他們只是喜歡做只有繭的蟬蛹。變蝴蝶這種事她早就不妄想了。。。
龍總,早上好,現在是早上七點,你該起床了,今天天氣雷陣雨轉陰,二十三至二十八度,東南風三到四級,紫外線較弱,建議穿……。龍驍翻身摁掉了起床鬧鐘,然后面無表情地起來洗漱,做早餐。一幢別墅里,除了煎雞蛋滋溜滋溜的油響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是他唯一能留給自己的地方了。半個小時之后,他就要帶上社交面具像個花紋陀螺一樣轉一整天。
這已經是他接管南山集團的第四年了,這期間,曾因項目危機,董事會在會議上要求罷免他的董事長職位;也曾因競爭對手的跳樓自殺,他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口誅筆伐;也曾因對賭協議承擔巨額賠償;更是差點被自己愛錯的女人推向絕地深淵。這一切之后的今天,他早已不是他自己本來的樣子。
有人說,他這個人冷血無情、手腕狠毒,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人說他的今天都是靠他的家族才膽子這么大,這種天牌誰能打不好?還有人說他沉迷美色,生活糜爛至極。他從不回應,自然也沒有人敢當面問。
他只是不愿自辯,他深知在這個瘋狂的時代,從來沒有人在乎什么是真的,人們只在乎什么是爆炸的。而他能做的,只有盡責而已,盡責保護家族的榮耀、世代積累的財富、仰仗他生活的南山集團的員工,最重要的是讓奶奶做個無憂無慮快樂的小老太太。至于他自己,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他享受了太多的錦衣玉食,所以他從不屬于他自己,他的喜怒哀樂在旁人看來都是自私嬌縱,他只能按照所有人期望的樣子活著,他曾抗爭,發現這種抗爭是沒有結果的,無論過程如何折騰,他最終都只能是龍驍,人人真心羨慕卻無人真心相待的龍驍。尤其在那場頭破血流的愛情之后,他接受了這個宿命。世間的富貴從不免費,一切都是要交換的,他要交出的是自己的靈魂,活成大家的龍驍,他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