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聲咳嗽后，車廂里遲遲不再發出聲響。李紹不知所措，看向依舊保持禮節的領頭，明白了自己還未脫離需要保持耐心的階段。

　　他微微低頭，把目光放在一個不會尷尬的角度，也就是既不會顯得懦弱諂媚，也不會過于不禮貌。這是自然的舉動。

　　不知過了多久，李紹抬起眼眉，因為領頭終于退出了恭敬請示的狀態；從那密閉的、就連頂部點綴的翡翠色穗子都紋絲不動的車廂里傳出第二種聲音。

　　“哈哈哈。小友年紀如此之輕，便敢于獨自踏上遠離家鄉的求學之路，我可不曾多見。想當年，我去京城的柳家總部進修時，即便已十六歲，卻還是帶了一名護從和一個老奴。后生可畏啊……”

　　那是個蒼老的聲音，起初的笑聲爽朗，卻迅速虛弱下來，似乎那幾聲大笑提前用完了其主人的大部分力量。講到有些地方時，其音調太弱，李紹只能靠猜來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一番話，他目前只擅長回答簡單直接的問題，只好尷尬地笑了兩聲。幸好，對方也沒期盼他會給出什么智慧的回復。

　　“不用拘謹，孩子。我請你過來只是想看看你長什么模樣。你讓我想起了我少年時期的一名好友，他出生于遙遠的大山里，是山里人，也希望成為一位醫生或藥師。好，你去吧，你會被妥善地安排的，不必費心。”

　　就這樣，李紹在不曾見到車隊老爺臉龐的情況下，他們的交談就結束了。

　　武者們重新整理了隨隊的牛車上的行李，把其中一輛清空，鋪上干草，改造成李紹平時和晚上的休息場所。

　　但這幾天，李紹已經獲得了對馬的完全掌控，倒喜歡上了騎在馬背上的體驗，即使不在馬背上，那也是在地上活動筋骨，而不是坐著或躺著。不過，大肥貓卻很樂意收獲一個更寬敞、舒適的交通工具，它不覺得和李紹擠在一起，承受時刻的顛簸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人陪伴果然不一樣。如今，環境里除了蟲鳴和高處跌宕起伏的鳥啼，還響起了嗡嗡的人語聲。那些聲音使李紹本能地心生一股親切感。“不愧是同類的聲音啊……人確實是社會性動物沒錯。”他不禁暗自感慨。

　　太陽被厚厚的云層遮住，天空灰蒙蒙的。盡管還只是下午，可除了鏟清灌木叢的道路，四周幾乎全部陷入灰暗。然而，即使色彩如此單調，李紹卻覺得這是自己所體驗過最鮮活的一天。

　　晚飯時，一個武者給李紹加了餐，遞給他一份“來自老爺的肉干和魚干”。李紹起初不以為然，以為這份干肉與在變異村莊里吃的差不多——干得跟布料一樣，且有一股衣服沒有晾干的餿臭；他當時因為太過饑餓，吃得倒挺香，可現在回味起來，一點也不懷念——但吃進嘴里時，卻發現是截然不同的美味。

　　他想和大肥貓分享這一佳肴，卻找不到對方，鋪滿干草的牛車上空無一貓。他找遍了附近的牛車和車輪下，可哪里都沒有它的蹤影。

　　“嘿，淘氣貓！別在我們的車里亂翻騰。去！去！”

　　前方傳來大聲的吆喝，吸引了李紹的注意。

　　他頓時意識到大肥貓在那邊，連忙趕過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剛靠近，就被攔下了。一個勁裝武者從不知哪兒冒出來，扒拉住他的胸膛，著急的動作使他感到一陣氣悶。

　　“不，不能過去。”武者木訥地嘟囔，一副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的樣子。

　　李紹瞪了他一眼，差點產生某種暴力的沖動，不過眨眼間又將其遏制。他和武者愣愣地彼此看著對方。

　　最終，李紹扭頭走開了。他相信大肥貓不會輕易地陷入實際的沖突。再說，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們退出隊伍難道還不行么？

　　他回到自己的車旁，手中的牛肉干依然散發著同樣的香氣，可他卻不再有食欲去品嘗了。

　　他悶悶地等待大肥貓的歸來。

　　也就兩分鐘后，那熟悉的四條腿的家伙邁著輕快的步伐出現了。他頓時快步迎了上去。

　　“你剛才跑去干嘛了？弄出那樣的動靜來？我還以為你惹上什么麻煩了呢！”李紹問道，語氣充滿了埋怨的意味。

　　“哈哈嗝，聽到你這么關心我，我很高興。”大肥貓笑道，隨后東張西望，注意到周圍有幾個仍在工作的人。“等四周沒人了，我再告訴你我不久前的發現。”它又說。

　　大肥貓把李紹的好奇心挑起，卻又不打算馬上滿足它。李紹咬牙切齒，但最終并沒有強求。

　　他們從加入柳家車隊起，就沒有暴露過大肥貓會說人話的事實，且默契地決定將其作為底牌一直保密。畢竟，動物能夠到達許多人所不能到的地方去。

　　如今看樣子，大肥貓已經享受到源自自己動物身份的便利了。

　　天幕像是被墨水浸泡過一樣烏黑。然而，不知是哪個調皮搗蛋鬼，馬上又戳出無數個零星散布的小眼，讓五顏六色的亮光有機會進入這個世界。

　　烏云已經游逛到遠方，明月照耀著樹葉遮擋不住的空地。

　　所有的車輛前，都不再能看到動物的身影。那些拉車的動物被卸下韁繩，窩縮在安全的角落里，告別一天的勞累。

　　它們的主人還不舍得踏入與意識分離的夢鄉。他們生了一堆篝火，圍繞成一個大圈，喝著酒，吃著宵夜，閑聊著。

　　“喂，現在是時候，可以告訴我你晚飯時的神秘發現了吧？”李紹望著隔了十米遠的、時不時發出一陣放肆的大笑的人群，問大肥貓。

　　他有點想靠近那里，聽聽人家都在聊些什么，但沒辦法，現在有相對而言更重要的事情。

　　在回頭看了幾眼，確保暗中沒人偷窺他們后，大肥貓小心翼翼地說——

　　“老爺，快死啦！”

　　它浮夸的表情讓李紹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什么時候會算命了？噢，你是說……”李紹剛說出口，便想起會面時，柳老爺虛弱的語氣，明白了。

　　大肥貓點頭。

　　“他還能活多久？有希望治好嗎？”李紹意識到，這或許是為什么柳老爺在得知自己準備去青牛藥鋪后，愿意收留他的原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同情之余，還生出一絲責任感。

　　大肥貓搖搖頭：”沒多大希望。大概一周吧。”

　　“那豈不是說……路途上一點也不能耽誤，否則還沒到紫陽城，老爺就沒命了？”

　　“沒錯。”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李紹突然又想到什么。

　　“但這也不能解釋你之前在人家車隊里鬧出來的動靜呀。”他面露詢問的神色。

　　“好吧，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以上的內容，那我現在要講的也就沒什么意義了。當然，為了滿足你，我還是說吧——

　　“我因為無聊，隨便亂逛。我想出了一個打磨時間的方法，那就是從一輛車跳到另一輛車上，途中不著地。這個玩法成功地消磨了時間。

　　“可能是我貓的身份起了作用，他們并沒有阻止或驅趕我。這時，我跳上一輛貨物擺放得整整齊齊、蓋著黑布的牛車。出乎我意料的是，車兩側的武者立刻就要趕我走。

　　“我懶得引起糾紛，就沒堅持——我本來也對停留在那輛車上不感興趣。可我跳離時的用力一蹬卻掀開了黑布的一角，余光掃視到了下面的貨物。

　　“那是一大堆金銀財寶。金磚銀磚、瑪瑙祖母、夜明珠、檀香木……你想得到的，都有。如此昂貴的珍寶，塞滿了整整一大車，對任何小型、中型家族來說，都是一筆要命的財富。”

　　李紹驚奇地聽著，這時，若有所思：“看來，那是老爺求醫的費用了。”

　　“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