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緩緩停在武王府前,從中走下一位身穿黑色圓領袍的中年男子,但見中年男子剛走入府內,龍鎮便連忙上前拜道:“見過殿下。”
“龍兄快免禮。”說話這人正是長寧王李際,先帝的弟弟,當今圣上的皇叔。
“龍兄,剛才在朝中也未好好與你敘舊。”李際滿臉微笑的說道。
“那殿下里面請。”龍鎮抬手迎李際進府,又瞟了一眼府外飄過的一道黑影,臉色頓時變得沉重下來。
龍鎮將李際帶入書房,二人相對而坐,帥氣少年龍毅則盤坐一旁,緩緩提起剛剛燒開的茶壺,嫻熟的斟上兩杯茶,恭敬送至二人眼前。
“毅兒現在不僅會行軍打仗了,竟還會斟茶,甚好!甚好!”李際端起茶點頭微笑,一臉欣賞以及欣慰的表情。
“殿下過獎了……”龍毅雙手放在盤坐的腿上,低下頭,謙虛地說道。
“小小年紀,便懂得謙卑,不愧是我大乾的晉州侯啊。”
還沒等龍毅開口,一臉沉重的龍鎮便打斷了二人對話,詢問道:“殿下今日前來恐怕不止是敘舊那么簡單吧?”
李際放下茶杯,轉動眼睛,笑道:“龍兄還是如此認真,我今日來也沒什么大事,也就是為我家那不爭氣的女兒來看看她朝思暮想的毅兒哥哥。”
龍毅連忙抬頭,龍鎮望去,干咳一聲:“三個月后毅兒就領命去晉州了,與郡主的娃娃親我看還是……”
“毅兒也是這么想的?”龍鎮話音未落,李際便詢問道。
只見龍毅低下頭,略感憂傷的說道:“晉州之地混亂,毅此去恐怕此生不得回京,實在不敢辜負郡主殿下。”
風起,億起往昔,昔日種種如同大河東來般翻涌在龍毅的心頭。年少從軍,生死關頭,有二不舍也。一不舍久臥病榻之生身母親,二不舍久困閨閣之佳人若涵。
落日余暉只為待你歸來,身披戰甲只為守你一生。這是當朝郡主與少年將軍心中的期盼,前者不分晝夜等候那人歸來,早已不記得等了多少個四季,也許四季在她的眼中早已沒了顏色,只剩下漫漫無期。后者則是為了守護她,身為皇家之人免不了會成為皇室的犧牲品,只有自己變強才能夠在她危機之時伸出援手。
“那罷了……”李際輕嘆起身,往屋外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龍毅還是一直在那盤坐著,一動不動,眼眶逐漸濕潤,滿腦子里凈是與心中那人點點滴滴的往事。離別六載,他怎能不想,怎會不想,不過也許她早已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凈了,不過他不悔也不怨,因為他早已沒了那個資格,他一直會在背后無怨無悔的默默守護她,可是她現在過的還好嗎?
院中,龍鎮剛要拱手告別,李際開口道:“難道龍兄如今還要忠于那個小子嗎?”
龍鎮連忙制止道:“殿下慎言。”
李際看著如此膽怯的龍鎮,毫無昔日風采,不由得冷笑道:“如今的你怎么這般唯唯諾諾,那李光韻有什么可怕的。”
“以前的太子已經成為現在的皇帝,我等做為臣子的就應該竭力效忠。”龍鎮沉聲道。
“他已對你明升暗降,讓你在京照拂太子,實則就是將你束縛京城,毅兒也被他下旨三月后才能回到晉州,你可知無了你龍氏父子的三個月龍家軍會成為什么嗎?皇帝現已安插親信先行去晉州任職,用不了三個月你龍家軍便會土崩瓦解,你的兵權不保啊。”
龍鎮眼中閃過一絲神傷,淡淡道:“只要陛下頒布圣旨,我龍家照做便是,再說龍家軍本就是皇室之兵,是陛下的東境衛士。”
“你呀!愚忠!”說罷,李際氣的拂袖而去。
長寧王府內,一位內穿紅色褻衣,外披白色絲絹中衣的女子輕移蓮步的朝銅鏡前走去,她披頭散發,似剛從睡夢中醒來,纖細的食指揉了揉迷糊的雙眼,鏡子里映出她那精致的面容。
女子緩緩坐下,優雅的拿起梳子,整理她那蓬松的頭發,對著鏡子一顰一笑,簡直驚為天人。
突然間梳子落下,她猛的捂住胸口,神情痛苦,直到好一會才緩過來。她緩緩的起身移到窗邊,打開窗欞,露出嬌羞的面容,朝龍府望去。
乾皇宮內,運冰車艱難的朝后宮駛去,推車的太監各個大汗淋漓,苦不能言。
乾帝李光韻站在殿外,仰望蒼穹之上熾熱的太陽,這時御史中丞向皇帝走來,拱手道:“陛下,長寧王去了龍帥府邸。”
李光韻神色逐漸變得凝重,沉默片刻,道:“派人嚴密監視武王府,有任何動靜,速速稟告于朕。”
“遵旨!”御史退下。
李光韻緩緩轉向身旁的貼身太監,淡淡道:“朕絕不允許,有人威脅到朕,無論是誰……”隨后他再次望向蒼穹,望著那飄過的一團烏云,“天要變了,看來這朝局也需要變一變了。”
此時的宇文憂本打算在酒館里喝一會再去書院,不料竟喝多了。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宇文憂迷迷糊糊的拿起酒杯,盯了半晌,未見喝下。
突然身子傾斜,醉倒在地,而宇文憂竟感覺不到痛,便拿手來回摸索著。
摸到了一根細細的物件,很是好奇,便又繼續往上摸索,緊接著突然變得有點粗。
宇文憂瞇著雙眼,笑道:“有意思,還從未摸過如此神奇的物件,到底什么稀罕物?”
當宇文憂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竟抱著別人的大腿,再抬頭望去,那人滿頭白發,神情冷峻的俯視著自己。
宇文憂連忙起身,整理衣物,努力組織好語言,一揮衣袖:“那個……不好意思啊!喝多了。”
鄧熙碩沒有說話,而是徑直向前走去,在窗邊的酒桌前盤坐而下。
片刻之后,小二端來一碟花生米,一盤點心,小心翼翼地放在鄧熙碩面前,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請慢用。”
此情景被宇文憂看在眼里,露出羨慕而又疑惑的神情。
話說這杏花閣素來有“天下第一酒樓”的美稱,而其傲慢無禮的服務態度也是世人皆知。別說是王爺來了,就算是皇帝親自來了,也是一樣。
只因為這酒樓背后牽扯的勢力以及利益實在是太多了,坊間也常常傳聞在杏花閣里,經常發生些不光明的交易,至于是什么樣的交易,世人也是眾說紛紜。
“秦王殿下!”
鄧熙碩緩緩抬起額頭一看,一人正在拱手向他行禮,正是宇文憂。
“是你呀。”鄧熙碩伸著懶腰,打著哈欠,拿起一塊糕點,向宇文憂望去。
宇文憂神情更加疑惑,問道:“殿下,識得草民?”
“草民……北乾未來的駙馬爺竟自稱草民,真乃稀奇之事。”鄧熙碩冷笑道。
“駙馬爺也是陛下的臣子,我朝皇帝曾言:無論是帝王將相,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都因平等視之。”
“哼,百姓都不信,你一個王孫公子竟也信這個。”鄧熙碩冷呵一聲,這個駙馬爺果然如同傳聞那般不學無術,竟說出這些怪誕之言。
鄧熙碩緩緩抬手道:“駙馬爺請坐吧。”
“誰知道呢?也許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也或是百年之后,這理想或許能夠實現也猶未可知呢。”宇文憂一邊坐下,一邊淡淡道。
宇文憂環顧酒桌四周竟無酒具,微笑著望著他:“來酒館卻不喝酒,也是稀奇啊。”
“誰說來酒館就要喝酒了,這里是觀賞朝霞的最佳之地。”鄧熙碩扭頭望向窗外,面容瞬間被朝霞映的通紅,輕聲問道:“駙馬爺,你說是吧?”
“確實是最佳之所。”宇文憂也向朝霞望去,覺得有一片朝霞的形狀好似一條巨龍。
“世人常言喝酒可以解憂,不知駙馬爺是否也如此認為?”鄧熙碩緩緩直起身來,不再是懶惰的模樣,詢問宇文憂一個問題。
宇文憂思索片刻,再次望向窗外,看著那緩緩升起的朝陽,道:“在這世間,有的愁似旭日初升再到落下便可消散,而有的愁就要靠酒這種外物來消解……至于殿下的愁嗎?”宇文憂停頓半晌,注視著鄧熙碩,“我倒是一時無法知曉用何物來化解。”
“你如何知曉本王心中有愁?”鄧熙碩略顯震驚,變得更加認真。
“殿下有三愁,這一愁是殿下思念故國兄長,但卻返楚無期。現今楚國朝野上下動蕩不安,農民起義絡繹不絕,而朝廷卻無作為,殿下為故國擔憂,夜不能寐,此二愁也。至于這三愁嗎?則是殿下這心中之苦無人傾訴,導致猶豫成疾。”宇文憂拿起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自信滿滿的樣子。
“你對本王倒是頗為了解。”鄧熙碩也是一驚,他沒想到這個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竟能道出這些年來深藏在自己心里的愁緒。
“本王仿佛覺得自己每日都身處深淵之中,那里陰森黑暗,寒冷刺骨,沒有一絲陽光與溫暖,往往也只有在睡夢中方可能感受到些許溫暖。”鄧熙碩不知不覺的開始向眼前這個人訴說著自己的內心之感。
宇文憂再次望向窗外,不由覺得感同身受,原來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王,也會與普通人一般難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于是感傷道:“從來沒有人會一直愿意身處黑暗,只是還未遇到救贖自己的光明,或許永遠也不會遇到,也或許它一直都陪伴在你的身邊,只是你還沒有發現,誰知道呢?可能是身處在深淵里久了,使得原本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睛也逐漸變得渾濁。”
聽君一言,鄧熙碩略感開朗,與宇文憂共同走出杏花閣,分別于街道。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以及孩童們在看著鄧熙碩那滿頭白發后,皆感到稀奇,孩童更是大膽上前扯拽。
鄧熙碩頓時不知所措,慌忙退后,怎料撞倒了一位少女,他連忙上前道歉并伸手去扶。
當他看向那少女的瞬間,猛然覺得心里卷起了巨大漩渦,心里的黑暗好像也正在散去。
少女被鄧熙碩拉起,整理好稱東西的籃子,用手將散落的劉海撥弄耳垂后,將她那圓嘟嘟的小臉展現的淋漓盡致,讓人心動。少女樸素打扮,身穿破舊衫裙,身材嬌小玲瓏,小臉肉嘟嘟的,溫柔可人,給人一種想要捏小臉的沖動。
少女向鄧熙碩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細聲細氣道:“無礙的,倒是公子您沒傷著吧。”
“本……我沒事。”鄧熙碩也不知為何,自己竟變得如此這般緊張,舌頭逐漸打彎,說不清話來,臉頰也莫名其妙的變得紅潤,完全不受控制,只覺得心中躁動不安。
“那便好。”少女走到孩童面前,恐嚇他們道:“下次再欺負人,小心讓狼叼了去。”
幾位小孩嚇得哇哇哭,一邊跑一邊喊娘,狼來了。
少女轉過身來,拿左手將鄧熙碩的唇往一邊歪,微笑道:“這樣才好看,人嘛,為什么臉上總帶憂愁,高興些不好嗎?”
隨后少女便提著籃子重新走入人海,鄧熙碩來回尋找,目之所及之處皆沒有發現那少女的身影,猶如人間蒸發。
鄧熙碩在腦海里回憶著那嬌小可人的姑娘,憶起她那溫柔的聲音,溫暖的微笑,他的心里仿佛逐漸亮起萬千微光,心靈也沐浴在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