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如玉隨著那女鬼使走向了忘川渡口的另一面。
他余光從那群準備投胎的魂靈身上掃過,發現并沒有很多人在看他。
心中隱隱浮現出一絲疑惑,但他卻好像是別無選擇地隨著那女鬼使向著一個位置的方向去走。
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像在夢里一樣渾渾噩噩,難以全然控制自己的動作。
墨如玉很厭惡這樣的感覺,但腳踏在這片虛無的地上,讓他很清楚是在哪兒。
他已經死了。
死了……
前面的路越來越昏暗,他時而覺得道路很是熟悉,好像在哪兒走過,時而覺得對一切都全無印象。
越來越黑,那條蜿蜒窄小的昏暗小道卻變得越來越大……
嗡——
那女鬼使驀地轉身。
墨如玉面無表情地睨著她。
“你不怕?”女鬼使如是問。
墨如玉幾乎快要放聲笑了,問道:“怕什么呢?”
女鬼使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良久,她道:“不怕我單獨把你帶到畜生道里,讓你下輩子投胎成一頭豬?”
墨如玉唇角一抽,哭笑不得,他問道:“就因為我在忘川渡口同人下棋?”
女鬼使默不作聲。
墨如玉笑了,他勾手,發現銘萃即便在此隱了形,他也能通過觸碰將其拿出,玉笛在手中轉了個圈,墨如玉才扯唇問道:“那我可要問問這里管事兒的了!”
女鬼使瞳孔驟然放大。
墨如玉不知她為何盯著自己看了好久,手持笛子定定地站在原地,趁著她出神的功夫,遠遠地眺望了一下遠處的景象。
皆是大霧彌漫,天赤如血。
“你,叫什么名字?”女鬼使問道。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墨如玉抱臂垂眸睨著女鬼使。
女鬼使心說此人當真是個機靈的,說道:“不知道。”
墨如玉斂眸,反問:“問人名字前,為何不先自報姓名呢?”
“罷了。”女鬼使擺了擺袖袍,揮手,手中出現了一柄紫紅色的拂塵,她揮手一掃,前方的大霧被驅散。
墨如玉跟在她身后,在他邁出一步后,前方的景象驟然飛速向后退去,說是一步十里也不為過。
不過一呼一吸之間,二人已步至一座高大通透的宮殿前。
這宮殿氣派華貴,同這兒慣有的屋舍大有不同。
陰森可怖的鬼氣少了三分,多了幾分的風雅令這宮殿別有風致。
墨如玉跟她走上臺階,眸光一瞥,不經意間,視線在殿前那一簇一簇泛著瑩瑩幽光的白芍上駐足片刻。
墨衫被陰風吹拂,佇立大殿之中,墨如玉的視線從宮殿內那些被道路分割的水池上一一掃過,他抬眸,看向那女鬼使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鬼使。”
女鬼使登上階梯,轉身,坐在寶座上。
鬼使的服飾如煙云一般驀然飄散,取而代之的,是如這冥界天際一般的紫紅交加的妖冶長裙。
她居高臨下,對上大殿之中那青衫公子的視線,他的目光早已不在輕慢戲謔,而是如嚴冬狂風般冷冽。
墨如玉的瞳眸中,映現的早已不在是那陰森脆弱已至可怖的面容,而是一張比殿前的白芍更加素美妖媚的容顏。
這樣的女子,在這樣的宮殿,在這種地方,本就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殷紫婷唇邊挑起一抹笑來,一顰一笑媚態天成,一顰一笑卻也都未曾深入眼底,她坐在那兒,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仿佛連自己都要拋棄。
“確實不是。”殷紫婷翹起退,剪裁別致的裙擺襯托得她的神態搖曳生姿,嫵媚華貴中,卻偏生夾雜著一絲絲不容忽視的冷漠,她道,“我當過仙子,做過孟婆,鬼使,還未曾嘗試,也懶得去試了。”
“姑娘說是仙子,不足以為奇,只是一說孟婆,實在令我驚訝。”墨如玉覆手將銘萃隱匿。
殷紫婷朝他投來倦懶的目光,起初,她并不想理會他所說的話,當對上墨如玉的視線時,她卻又隱隱覺得有幾分異樣的情緒在緩緩上涌,她闔上眸子,在睜開眼時,便開口問道:“驚訝什么?孟婆不是個老婆子?”
墨如玉這次卻嗤聲笑了,他道:“驚訝孟婆竟是個驚艷絕倫的美人。”
殷紫婷聽了這話只想發笑,但只要對上墨如玉那雙桃花眸,就仿佛被什么東西勾住了一般,刻薄的話哽在喉頭,一下忘了個干凈。
殷紫婷撇開視線,道:“廢話。”
“姑娘是想將墨某先斬后奏,還是丟到畜生道里去投胎成豬,死到臨頭,瀕臨絕望,說些廢話,不過分吧?”
殷紫婷看著他露齒一笑的樣子,沒來由覺得親切,聽了這話,竟“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再度對上墨如玉的視線,見他仍舊笑盈盈地盯著自己,只覺好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似的,不疼,卻隱隱作痛。
那笑容仿佛有讓人心間明朗的魔力似的殷紫婷打了個哈欠,道:“不逗你了。”
說罷,她揮手,一座巨大的架子憑空出現,有鎖鏈環繞,虛幻飄忽。她卻直接從中取出了一本書,翻了幾下,將那書冊放回原處后,架子便如出現時那般憑空消失了。
她手中卻又出現一本與剛才那本一模一樣的書冊。
“墨如玉。”殷紫婷的聲音空渺地響起,“天啟龍棲人士,官至太傅……”
他的生平被殷紫婷輕聲讀閱。
此情此景,再度聽到自己的名字,墨如玉只覺塵世一游,恍若大夢。
“曾心念云家嫡女,愛而不得……”
“說完了嗎?”墨如玉毫不留情地打斷她。
殷紫婷抬眸,丟掉手中的書冊,說道:“沒有,不說了。”
墨如玉不卑不亢,道:“姑娘不打算告訴我你是誰了?怎么?要讓墨某當個冤死鬼?”
“你怎么死的,還記得嗎?”殷紫婷忽然道。
怎么死的。
墨如玉眸光一沉,這是他不想回想,更不想提及的。
腦海中驀地閃過一些零散的畫面,最終定格在沈香寒那張無辜卻又狠絕的臉上。
“我記得。”攔住了殷紫婷的話,他自己亦不想提及。
殷紫婷偏生要他說下去,“怎么死的?”
猶如魔咒一般。
“你既已知曉,又何必問我?”
“故人非人,物是人非。”殷紫婷以手支頜,說道,“一些事情,不覺得蹊蹺么?”
殷紫婷接著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至于我為何要將你帶到此地,也與此事頗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