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飛濺,靈力震蕩的沖擊力令人膽顫。北冥幽還未反應過來,夜絕塵已然破開閃電,在虛空中又開了一道門扉,他速度極快,眨眼間,北冥幽已經被他抱著跨越了那扇門。
一切都似浮光掠影,譬如飛花落地,落雁歸巢,一切震顫與喧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靜,圍繞著香冷金猊的雅致,鋪面而來的安閑。
北冥幽直起身子回頭看了一眼門扉洞開的地方,已經全無痕跡了。
這種程度的空間穿梭之術,簡直可怖。
也是在這一眼中,透過薄薄的輕紗,北冥幽發現周遭的雕飾華美卻不乏低調,簡單卻都浸透著風雅。細細看去,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像是富貴人家的居所。
床邊環著薄紗,他們已然坐在床上,北冥幽恍惚間察覺出幾分曖昧旖旎的味道,卻又懶得去管,她還是雙手環著夜絕塵的脖頸,仿佛這樣讓她無比放松。
“皇宮?”北冥幽問道。
“嗯。”夜絕塵淡道,“我在皇宮中的府邸。”
“那……便是七王府?”北冥幽道。
“嗯。”
“我問你幾個問題,總歸是可以的吧?”
“你問。”
“六界之中,你歸屬何界?”
夜絕塵垂眸淡淡地看著北冥幽,北冥幽覺他沉默良久,抬眸,與那旖旎目光對上,怔了怔,轉而她眸光帶上幾分狠厲,她緩聲道:“你可聽說過一句話?‘六界不迎,玄淵境迎’。”
夜絕塵似乎笑了笑,他道:“六界之外,并非只有玄淵境。”
話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北冥幽眸光一凜,看向門口,夜絕塵的注意力似乎仍停留在她身上不曾分開過,他低低笑了一聲,北冥幽轉過頭,就被他用手捂住嘴,那張絕世容顏忽然湊近,只是仍舊覺得冷。
橫刀出鞘聲。
“尚書令大人下令,爾等不得阻攔!”
有人將來人攔住了。
“怎么?還想造反啊?!”
唰——
拳拳到肉聲、腳步錯亂聲此起彼伏,刀劍相撞,紛亂異常。
忽然,一陣爆裂剛猛的撞擊聲錚然響起,緊接著一聲爆喝:“退下!”
那聲音中氣十足,霸氣凜凜,似是瀚海狂風,挾著胸有成竹的威勢,那話語落下,打斗聲漸漸止息,一開始囂張無比的男聲也唯諾了起來:“沈將軍……尚書……”
“尚書令近來身體安好?”沈籬風的聲音將那男人未說完的話徹底給壓了回去。
不一會兒,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腳步聲逐漸變小,人已走遠。
另一波人還未離開。
夜絕塵此時放下手,單手攬著北冥幽的腰將她放在床上,自己起身朝外走去,北冥幽起身跟上,夜絕塵沒有阻攔。
夜絕塵步入低調奢華的前廳,沈籬風見到他,面上的表情不再掩飾,那股運籌帷幄的氣場也逐漸淡下,他道:“樊翚在黔塘發兵了。”
夜絕塵神色一黯,沉聲道:“迎戰。”
沈籬風道:“你……此時不能出宮。”
夜絕塵盯著沈籬風。
沈籬風作揖,語氣不容置喙:“薛奉宵來尋釁滋事好幾次了吧?他擺明了是想打壓你,你踹了他一腳,憑他的脾氣,不可能忍氣吞聲,如今夜漣殊亦回宮了,你若是走了,一切,便都要拱手讓人了!”
夜絕塵垂眸,陷入沉思。
沈籬風單膝下跪,說道:“赤熛侯已死,他的兵權已落入南宮瑾言之手,赤熛侯近些年來行事暴虐,手下芥蒂叢生,以南宮瑾言的本事,想要驅使那兵為他所用用不了多久,他們南宮家若想助夜漣殊登位,并不困難……如今青魑已除,前線來報中先前的情況也未再發生,蠻人一切已恢復往常……殿下,我應付得了,而你,卻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功虧一簣?”夜絕塵冷笑一聲,說道,“我早就說過,我無意于皇位。”
沈籬風猛然抬眸,注視著夜絕塵,說道:“所以說,你的推拒,不過是為了……逃避?!”
北冥幽在聽到“南宮瑾言”四個字時微微一愣,兩人的對話中,她逐漸聽出點頭緒,注視著夜絕塵高大的背影,北冥幽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出寢室。
沈籬風原以為是什么宮女,而后又意識到不對勁。夜絕塵這人喜靜,七王府平日里根本就沒有什么生氣,他的府中又豈會有宮女?在看清女子面容時,沈籬風傻眼了。
怎么是云服媚?
北冥幽也好奇,她曾在南宮瑾言那里清楚地知道權勢是人人望而渴求之物,無數人費勁心思趨之若鶩,權勢之路上遍布荊棘與鮮血,人心可怖、殺機四伏。夜絕塵,本身就貴為天啟國七皇子,生在權力的漩渦之中,數次征戰沙場,手上,身上,早就淋上了鮮血,北冥幽不相信,他心無所求。
“宮中,已有更為適合的人選。”夜絕塵此音落下,沈籬風還未來得及開口,北冥幽就先說話了,她道:“青魑一事,你也花費了不少心血吧?無論是宮中駭人的蟲子,還是戰場上那些怪異的蠻人,怎么?難不成,殿下竟還是那樂善好施的濟世大善人了?”
“不能是么?”
沈籬風霍然起身,說道:“殿下生在帝王家,為首自是保全自身,若無權勢,何來自保,又以何濟世?!”
北冥幽撫掌而笑,忙不迭看夜絕塵的好戲,她戲謔道:“沈將軍說的在理,無權無勢,何以濟世?兢兢業業,杯水車薪,不過謀得虛名,又談何濟世?”
“我所求之首,不為濟世。”夜絕塵看向北冥幽,緩聲道,“天下蒼生,萬物有恒,若無異事,為首,自不在他人。”
沈籬風緩了緩,抬眸,深深看了夜絕塵一眼,他說道:“殿下當真不肯稱帝么?”
夜絕塵沒有回應。
沈籬風無奈一笑,道:“皇宮之中庸碌者居多,你哪里都好,唯獨這點不好。罷了,七殿下若是無意,本將軍自是無須多言,待到戰事止息,倘若七殿下有意,天策府,隨時恭候。”
沈籬風帶人離去。
北冥幽看著夜絕塵,說道:“看不起凡人的渴求么?”
夜絕塵道:“身涉紅塵,易生變數。”
北冥幽輕蔑一笑,道:“什么易生變數?對于一個凡人而言,還有什么,比權勢滔天的帝王之位更加值得你去在意?”
夜絕塵說道:“你覺得會是什么?”
北冥幽雙手環胸,倚在墻邊,微微頷首,注視著夜絕塵,一字一頓道:“于凡人而言,帝王之位自然珍貴,倘若,你不是凡人,你所覬覦的,并且不被這帝王之位的謀求所阻礙的,那可是太多了啊。”
北冥幽指尖輕點手臂,緩聲道:“就比如,絕世的修為,就比如,各界之主的尊位,就比如……讓六界諸帝俯首稱臣。”
寒風緩緩吹來,吹得墨發飛揚,拋灑在空中,芳華萬千,恣意風流。玄衣濃重,絕色凜冽,眸深如潭,似有風暴暗中醞釀。
而后化為溫水,浸潤過后便忘記潭深。
北冥幽注視著夜絕塵,幾近于審視。這個人,能夠猜到自己的謀求……是他知道的太多,還是,他便是那所謂的,“幕后黑手”。
似有兩股勁猛的力量在暗中較勁,不是今世今生的內力使然,而是來自于兩個霸猛的強悍魂靈相撞所震顫出的威力。
夜絕塵始終未再說一字,卻始終讓人看不透。不知是因為這人的絕色姿容,還是因為他身上所散發的由內而外的強大氣場,或者是因為先前他有意無意向她透露出的一些事情,亦或者跟他相處時的那種自然而然的親昵,由此種種,已然勾起了北冥幽的興趣。
強者不困窘于一處,總愛探求此身所至的巔峰,所以便不畏一再涉足險境,與危機共舞。
夜絕塵,是危險,更是一種極少數人才會懂得的誘惑。
北冥幽一步一步走近夜絕塵,直至離他將近一米,她漠然開口,問他:“易生變數……你懼變數?”
北冥幽如同窺見炬火的飛蛾,仰頭看著那俊美絕倫的面容,幽幽開口:“變數、變數……”北冥幽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咫尺之距,她停步,豁然開朗一般,冷靜道:“你亦有所渴求。”
夜絕塵卻不再溫和地注視著她,也不再像方才抱她一般與她親昵地接觸。此刻,環繞在他周遭的,是可感而不可見的凜然森冷,宛若亙古嚴寒的霜雪,埋藏著千年不化的威嚴,這威嚴足以拒人于千里,令人不敢褻瀆,令人俯首稱臣,一如九天神祇。
夜絕塵背光面對她,發如墨,膚勝雪,一雙睫毛如鴉羽般尊貴稠密,斂眸時投下小片暗影,卻仍遮不住那眸中的幽深與狂傲,如睥睨螻蟻一般,卻不是針對于她……那更像是一種習慣,一種習慣了腳踏風波,風云叱咤,君臨城下,睥睨天下。
如同統治了她的血液,引誘、驅使她卑躬屈膝、向他臣服。如同是流淌在骨子里的懼怕,鑿刻入魂靈中的尊崇。
空氣都仿佛被冰封。
可這個強大的、威壓得她喘息不上存在,卻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的下巴,一點一點抬起她的臉……她才發現,她竟然在退縮,因為畏懼,在退縮……與那雙美到極致的雙眸對視上,北冥幽只覺肝腸寸斷,難以忍耐。
眼前一切都在極速褪色,唯有夜絕塵始終一襲玄衣,定格于眼前。
“你倒是說說……我,渴求什么?”
耳邊是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如同蠱惑人心的魔咒,令人懼怕,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引誘人踏入深淵。
北冥幽掙扎著,鼓起萬分勇氣,才堪堪承受得住他的注視。
但凜冽寒氣似是骨血中攀爬的毒蛇,一點一點將她的心臟冰封吞沒,北冥幽漸漸喘息不上,雙瞳迸發出寒冰般的藍色光亮。
“夜絕塵……”北冥幽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
夜絕塵收了威壓,北冥幽也終于再難支撐,身體一倒,夜絕塵伸手接住她,將她緩緩地打橫抱起,擁入懷中,北冥幽覺得頭腦轟鳴,即便是在他的懷抱里,也仍覺得這懷抱冰冷,令人畏懼,出于本能,她已然不敢再做什么。夜絕塵玫瑰一般的唇貼上北冥幽的額心,冰涼,卻又輕柔,落下一個輕吻。
他將北冥幽放到床上,北冥幽的視線卻從夜絕塵身上移不開。她看著夜絕塵的指尖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她的眼簾一點一點闔上,隨即,仿佛陷入無邊的黑暗。
北冥幽猛然睜開眼,眼前是茫茫無際的星海,腳下,是輝映夜空的河流,她此時竟是站在一片散發著幽幽翡色的綠葉之上,隨著河流緩緩漂行。在他身側,還站著一個人,仍是一襲玄衣,比這無邊夜色都要濃重。
散落的發絲被微風緩緩吹向后面,露出絕美側顏,即便是不曾看北冥幽一眼,他也能察覺到,北冥幽已經醒了。
“這是……幻境?”北冥幽疑惑道。
“嗯。”夜絕塵頷首。
“我們來這兒做什么?”北冥幽問道。
“來這兒,賞星。”夜絕塵道。
行舟在星河中劃出漣漪,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忽現一陣霧氣,夜絕塵淡然揮手,行舟更快,載著二人直入霧氣。
霧氣中風大,北冥幽驚覺自己的袖上竟結了冰霜。她看向身側那人的衣袖,沒有冰霜,而是白氣環繞。
他周身的冷意竟比這徹骨的寒意更為寒冷。
船停了。
“看到了什么?”夜絕塵忽而開口。
北冥幽望著眼前,霧靄深深,霧影憧憧,那是一座高山,真正的頂天立地,巍峨恢宏。
“一座山。”北冥幽道。
“你,原本不該醒過來。”夜絕塵道。
北冥幽脊背發寒,下意識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你魂靈殘失,所以醒不過來。”夜絕塵說道,“有人喚醒了你的神識,此是變數。原本度過這人間劫難,魂靈在渡劫成功后升華,得以完全,你便可以魂靈歸位,本體蘇醒。不過,你的神識提早醒來,而后殘魂覆滅,以至先前丟失的那縷殘魂得以找回,也無濟于事。你仍需等著渡劫,只是沒想到,你的神識又在這肉體凡胎的軀殼中醒了過來。”
北冥幽驚愕地望著夜絕塵的雙眸,幾乎不能呼吸,良久,她顫抖道:“你說什么……本……體?”
夜絕塵眼中劃過幾分微不可察的疼惜,他頷首,千言萬語也不能說出口,他道:“嗯,本體。”
“可是……”北冥幽轉過身,面向那座山,那座山上究竟有什么,那感覺,就如同夜絕塵給她的感覺一樣,在吸引著她靠近,仿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臨淵。”北冥幽喃喃出聲。
她本以為夜絕塵不會明白,卻沒想到夜絕塵說道:“神界七帝姬,合歡殿之主,北冥幽的神體,就在那座山上。”
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將北冥幽砸得喘不上氣。
“你……說什么?”
“我說……不要絕望……不要迷茫,我告知你我所確信的。”夜絕塵道,“等一個劫數,渡劫后,你便會在那座山峰之上醒來。”
北冥幽手中的無名劍影幻出實形,她問道:“我為何要信你?!”
夜絕塵伸手,無妄劍影現形。如若北冥幽留意,便會發現,兩把劍皆是通體純黑,宛若雙生。
“這是你的選擇。”夜絕塵道。
話落,他一揮手,北冥幽眼前的畫面逐漸崩壞扭曲,恍如意識消散。
再度睜眼時,還是在那張寬大的床上。
夜絕塵站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道:“等一等吧。”
等一等吧,劫數誰都難算,我能做的,唯有穿過時光的洪流,踏破六界的枷鎖,尋到你,伴你左右,同你一起,登臨絕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