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開始、沒有任何靈術干擾的時間中，他們度過了平靜的二十天。

　　雖然夏至率領著可燃垃圾幫一天打八場架，楚風翎拿夏至的醫保卡貸款了三百萬，陳浩沒治好東方遠榮還把自己又一次弄失憶了，小花學會了抽煙喝酒還差點跟黃毛初中生私奔，千莫名其妙登記成了學生被迫封閉式學習了兩個星期……

　　但總的來講，是很平靜的二十天。

　　沒有錯位神，沒有咒喪神，沒有連環殺人案，沒有異變的昆蟲人，也沒有死亡循環。

　　至于付止溪，她順利從初中畢業后放棄了繼續深造，在廣雅區開了個小賣部，過著真正平靜的日子。

　　這樣不錯的小日子一直持續到4232年，機緣巧合下，她見到了更寬闊的天地。她站在安全的陰影后看到天際璀璨如星的錯位神，那是她本可以成為的人。

　　對于擁有眾生書的馭靈者，世上從來沒有“后悔”一詞，所有的遺憾都可以用倒回時間彌補，他們永遠擁有試用未來的權力。

　　只要把靈魂投射回過去的身體中就好，只要……

　　她就這樣，發現了多年前夏至給她設下的限制。

　　她被框定在了當時的“弱小”中，無法回到更遠的過去，也無法擁有更好的未來。

　　付止溪花了三次循環確定是夏至剝奪了她改變未來的能力，又花了兩次循環問她這么做的理由，兩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不放心。

　　只是因為不放心，便肆意踐踏她的未來。

　　十年，從4227年到4232年，再五次回到4229年到4230年，整整十年，她們初遇時澆在她身上的血終于涼了下來。她花了十年才明白，那吸引她追隨夏至的暖意并非是陽光，而是別人的血。如今那盆血換成了她自己的，她才感覺到冷。

　　神啊，你說得沒錯，人在意識到自己被支配前，總是會對支配者感恩戴德。

　　我也說過，我想成為和你一樣，支配他人的人。

　　神與信徒的位置，是時候換換了。

　　-

　　她并不是一開始就決定要殺夏至的。

　　那時，她真正想要的不過是解除身上的限制罷了。因此，她回到了自己能回溯的最早的時間點，召喚了錯位神。

　　她很早就研究過召喚真神的辦法，本以為這不是一件難事，沒想到耗費了她無數時間與精力，最后不得不殺了小姨一家作為祭品才順利完成。

　　可是啊，可是錯位神只是微笑著對她說：“合法擁有眾生書全部力量的人世上有一個就夠了，你若是成功了，我就該死了。”

　　隨后便消失，再也不曾回應她。

　　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使用眾生書回溯時間，推翻重來，唯獨與錯位神的交涉無法重來。

　　見鬼，她真該謹慎踏出這一步的。

　　錯位神不愿意幫她，她的靈魂就不能逃逸出肉體，無法逃逸就永遠要忍受夏至給她設的限制。

　　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開始試著殺夏至。

　　這不容易，好在她有足夠多的試錯機會，一次殺不成就再來一次。

　　如此，她嘗試了數十次，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困了數年，終于認清了現實：僅憑她一人是殺不死夏至的。

　　她需要幫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花了些時間調查，很快找到了一個實力不凡又與夏至有過節的人：咒喪神。

　　咒喪神年紀不小心眼不大，是個難纏的老太太。付止溪不喜歡與她接觸，便只說要她幫忙殺夏至。

　　小心眼老太欣然應下了，欣然地死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得不暫停計劃，花了更多時間做調查，終于找到了千面之神和蛛女。

　　然后她們死了一次又一次，重復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知道困在這一個月里多少年了，殺死夏至的愿望像一個魔咒將她緊緊困在原地，偏偏夏至又是那么難殺。

　　她幾乎想放棄了，在最后一次失敗時，她終于忍不住嘶吼著問夏至為什么不死。

　　夏至背對著太陽，垂頭凝視她。暮光讓她鋒利的眉眼變得柔和，恍惚間，付止溪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下午，穿過血幕，看見的便是她這樣平靜淡漠得理所當然的表情。

　　“因為你們很弱啊。”

　　站在夏至旁邊的黑發少年倒抽一口涼氣，瘋狂地用胳膊肘懟她，暗示她說點不那么招人恨的話。

　　或許是黑發少年的提醒起了作用，或許是付止溪的眼神太過兇狠，夏至“啊”了一聲，重新思考了片刻，改口道：

　　“可能是因為我有同伴站在我身后，呃，一同戰斗。你知道哈，就那什么，友誼啊羈絆的力量。這么說你能死得安心點嗎？”

　　死？她不會死的，重開一個循環就好了。

　　不過夏至臨時胡謅的話提醒了她，同伴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

　　此前她只是找來了那些人，告知了目標，但從未把她們當做自己的伙伴一同行動。這次，她放下了偏見，開始了解自己的合作伙伴，制定周密的計劃。

　　蛛女對她的計劃至關重要，為了方便行動，她分下一半眾生書，附在以前的日記本上。只要蛛女拿著這個本子，就能與她一同循環。

　　在蛛女的幫助下，她們成功將夏至的同伙一個接一個鏟除，終于把她逼到了死局。

　　在數次簡單的調整與細節的修改后，她做到了。

　　她殺了夏至。

　　那是一個大雨天，雨點沖刷地面上的血漬濺起腥氣，只剩一口氣的夏至躺在腥氣中望著她笑。

　　憑心而論，這其實算不上勝利。咒喪神和蛛女死了，千面之神逃之夭夭，她也身受重傷，很快要死了。

　　但是——

　　她做到了，她殺了夏至。

　　夏至撐著那半口氣坐起來，冰涼的手扶上她的臉，指尖輕輕滑到眼角，隨后緩慢、堅定地摁進她的眼珠中。

　　“我們應該還會見面的，別太想我了。”

　　真不愧是她曾敬奉過的神，連遺言都如此異想天開。

　　付止溪躺在雨中，用僅剩的一只眼睛承接雨珠，感受生命的流逝。

　　這就夠了，不用更多的循環了。

　　她們都死了，這一切也該畫上個句號了。

　　那一刻，她真心實意地想死在那里。

　　可事與愿違。實際上，這稀爛的世界從未有一次符合過她的愿望。

　　當再次睜眼，發現時間溯回到三月初時，付止溪終于想起了那個被她遺忘在重重循環中的人。

　　錯位神。

　　神啊，你說得真的一點都沒錯，我們還會見面的。

　　她站在層層疊疊的循環的交點上，與錯位神對望；而循環中的夏至逐漸重合，溫柔的縈繞在身畔，形成她最深切的夢魘。

　　重復的時空中隱約傳來一聲嘆息，虛幻的影子藏在夢魘后，說：

　　“這么久了，你最恐懼的竟然還是她。”

　　怎么能不恐懼呢？

　　她怕她，怕被她拋棄，怕被她遺忘，怕無法成為她，怕無法取代她。

　　恐懼，是她信仰的根源。

　　虛影發出毫不掩飾的嘲笑，瞬間，她意識到這個影子不是夢魘的一部分，而是別的什么東西。

　　她試圖抓住影子，可漂浮在影子前的夢魘先一步捕獲了她，將她拖入循環的縫隙間，那些深沉難言的昏夢中。

　　-

　　“真是壞事做盡啊，大暑，快懺悔一下。無論你說什么狗屁話，我都會替可憐的時空跳躍者寬恕你的。”

　　夏至踹了下茶幾，靠在沙發上不屑的冷笑：“我錯了，錯就錯在沒有在設完限制的當天一刀攮死她。**忘恩負義的東西，***。”

　　楚風翎雙手合十，虔誠道：“多么深刻的反省啊，那么現在我替付止溪寬恕你。”

　　“你找她要了授權嗎，還寬恕上我了？”

　　他一嗤，笑道：“誰在乎呢。”

　　夏至也笑了。她好像很滿意這個回答，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后俯身吻了吻他的額角。

　　“這就對了嘛，告訴我那些循環中所有敢反抗我的人，我們去殺光他們。”

　　楚風翎臉上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該出現在未成年人臉上的疲憊。

　　“那可不是一天兩天能殺完的，得加錢。”

　　“用不了靈力的情況下是挺麻煩的。”夏至繞著沙發轉了一圈，忽然問道：“說起來，錯位神有繳過稅嗎？滯納金該收多少比較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