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詞曲
秦衍風食不知味的同江嫻共用午飯。
他潦草的吃了幾口,便鉆進了書房,將門閂上。
書房很大,陳設干凈整潔。東墻邊有一對檀木高幾,放著粉彩文竹天球瓶。書籍滿墻,多寶閣后的桌上,擺著一張瑤箏,用深藍色的錦布蓋著。
秦衍風想到什么,臉色微沉,忙快步來到瑤箏旁。
他伸出兩指一抹錦布,指腹上沾染了淡淡的塵埃,頓時一愣。
這張琴,竟然沒人碰過么?
可書房其他地方都很整潔,看得出時常有人進來灑掃,沒道理不碰他的琴。
除非……有人知道什么。
秦衍風眼神晦暗下來。
上輩子,他雖然癡傻,但指上的琴技還在。對段問春有好感后,便在書房為她奏了一曲《鳳兮凰兮》,段問春只將他當朋友,根本沒聽出這首曲子的弦外之音。待他恢復清明,又為段問春彈奏一曲,表明自己心意,只可惜,彼時的段問春已經和七皇子相愛,弦音再美,也無法打動佳人。
秦衍風心頭郁郁,立誓從此以后再不撫琴,撫琴只為段問春一人而已。
若誰私自碰了他的琴,就別怪他翻臉。
此琴對他寓意非凡,打掃的丫鬟卻惟獨沒有碰這張琴,這點只有他知曉。
難道只是巧合?
秦衍風立在原地沉思,覺得事情愈發撲朔迷離。他開始考慮從機密署調人過來,監視松竹院的所有情況。
***
秦衍風在書房殫精竭慮,江嫻卻樂得輕松。
今日陽光明媚,暖風和煦,江嫻將買來的話本子塞進搖椅的匣子里,又在另一邊的扶手放置滿滿的干果蜜餞,開始咸魚日常。
別說,書肆里的段姑娘推介的幾本書都非常精彩,江嫻一會兒看得哈哈大笑,一會兒又愁眉緊鎖。
徐嬤嬤在旁邊直搖頭嘆氣。
小毛團子熟練的跳上江嫻的腿,蜷成一圈兒。江嫻擼擼狗,看看書,吃吃零嘴兒,和翠濃徐嬤嬤偶爾搭話,大半下午的光陰消磨過去。
日頭偏西,光線不那么足了,江嫻正好看完一本,嘴邊漾著笑,真心實意為主角的幸福結局感到開心。
翠濃的鞋墊還沒納完,她一邊下針飛快一邊哼著小調,江嫻聽得心頭一動,伸了伸懶腰,問:“翠濃,你這是什么曲子,還挺好聽的。”
翠濃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奴婢自己亂哼的調,沒名字。”
“誒?你也有這愛好?”江嫻撫掌一笑,“巧了,我也是。”
雖然江嫻是做枯燥的室內設計,可擋不住她一顆向往音樂的心啊!前世她混跡各大翻唱網站,編了兩首原創曲子,但找不到門路,兩眼抓瞎,唱出來的曲子無人欣賞。
江嫻又道:“再哼一次,我聽聽看。”
翠濃撓撓頭,微窘答:“少夫人,這調子隨口哼的,我都已經忘了……”
江嫻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眸,“你這是金魚記憶啊!”
翠濃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她知道少夫人是在調侃,不由得笑道:“要不少夫人你哼一首?”
“成啊,你聽我這首怎么樣。”
江嫻興起,回憶了片刻,朱唇輕啟,將前世無人欣賞的曲調給哼唱出來,右手緩緩打著節拍,在院中回蕩。
女子音色婉轉,如石上涓涓清泉,清越溫柔,干凈美好。
本在看書的秦衍風,坐在桌旁,耳畔聽著女子哼唱曲調,手中書卷半晌沒有翻篇。
只因江嫻自創的這首調子,清新脫俗不拘一格,實在太過動聽。
秦衍風糾結了片刻,到底是沒忍住,將書卷擱在桌上,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絲縫隙。
正值夕陽西下,黃昏余暉從高墻投進深宅內院,照亮桃樹下女子半邊側臉。秀麗的瓊鼻下,嘴角蕩著溫柔清淺的笑,身上似乎抖落無數柔和的光芒。
秦衍風浮躁的心,瞬時靜謐。
他甚至暫忘了這個女人上輩子對他的惡意,完全沉浸在那一片清越的曲調里。
顯然,翠濃等人也聽呆了。
這首調子其實不長,江嫻兩三下就哼完了,她笑瞇瞇問:“如何?”
“妙極!”
翠濃鼓起掌來,臉蛋興奮得通紅,“少夫人不僅畫作得好,曲子也編得好!”
與作畫不同,作畫是工作的一部分,創曲卻是她的愛好。江嫻費心創的曲子能被人夸贊,她也很高興。
徐嬤嬤雖然不懂音律,但覺得自家夫人這調子的確朗朗上口。她笑得滿臉褶子,說:“曲不錯,若能作上相應的詞唱出來,再請個樂師伴奏,定能在京中廣為流傳。”
“是了是了。”翠濃點頭如搗蒜,問江嫻,“少夫人,你這曲子有詞嗎?”
江嫻遲疑一下,但想這院子里也沒外人,便點了點頭:“原本配過一首詞,但我還從沒唱過。”
翠濃眼巴巴的望著她,“試試。試試。”
“行。”
江嫻笑了笑,索性無事,轉身就往秦衍風的書房走,“我寫出來咱們照著唱。”
反正翠濃已經成了她的頭號粉絲,她也樂得分享。
江嫻知道秦衍風在書房,但為了保護病人隱私,她沒過問秦衍風待在書房一下午是在干嘛。
到這會兒免不得要借用一下筆墨紙硯,江嫻清禮貌的敲了敲房門,揚聲喊:“秦衍風,在嗎?我能不能進來?”
半晌,屋子里都沒動靜。
江嫻皺了皺眉,又重復叩門一遍。
經過上午交流,她確定秦衍風能聽懂大部分人表述,只是不愿意回應。
江嫻嘆了口氣,心想著要不要再敲一下門,就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里打開。江嫻右手沒來得及收回,“咚”的一下捶在秦衍風平坦的胸膛上。
秦衍風:“……”
這人看起來柔柔弱弱,手勁兒還挺大。
江嫻驚呼了一聲,緊張不已,一疊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吧?我沒打疼你吧?”她下意識抬手去撫秦衍風的胸口,隔著薄薄的布料,隱約摸到堅實的胸肌,頓時反應過來,像挨烙鐵似的飛快縮手。
“咳。”
江嫻低頭假裝咳嗽,瑩白如玉的臉頰卻忍不住被夕陽燃上一層緋紅。
怎么回事啊她剛才竟然吃了秦衍風豆腐?
欺負低智病人,過分!實在過分!
江嫻懊悔,秦衍風亦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因為被她摸了兩把,而是面前女子霞飛滿面煙視媚行,漂亮的讓人心神不寧。
氣氛微妙,旁邊的翠濃卻游離在狀況外,她滿心惦記著江嫻那首曲子,主動問秦衍風:“大公子,能否借用你書房中的筆墨紙硯?”
翠濃打破尷尬,秦衍風移到書桌旁,點了下頭。
“謝謝你。”江嫻松了口氣。
她來到書桌旁,鋪開宣紙。翠濃幫她研好墨,遞上一支狼毫。
江嫻對書法實在不擅長,她用握鉛筆的姿勢僵硬地握著毛筆,一邊在宣紙寫下配詞,一邊唱起來:“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這是李清照的《菩薩蠻》。
當初江嫻編曲,自己作的情情愛愛的詞都不滿意,隨意找來的古詞卻意外貼合。
這首詞本就是表達思鄉之情,江嫻如今身在異世為異客,觸詞傷情,撫著那句筆墨未干的“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心有所感,眼眶微微酸澀。
秦衍風看得真切,一張俊臉繃緊。
忽視葉荷萱的一手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這首詞端得是極其精妙。只是他不明白,葉府離裕國公府也就幾條街,故鄉就在腳下,作何如此傷心?
江嫻心情低落,將寫好的詞疊好。交代秦衍風等會兒出來吃晚飯,便與翠濃離開書房。
秦衍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眉宇緊皺。
他重新合上房門,走到書桌前,猶豫片刻,到底是挽袖執筆,寥寥數筆,伏案將那首《菩薩蠻》給默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