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怒氣
二房那邊單獨開灶,秦老夫人茹素,略過不提。平日里,秦隨星不常在府中,總跟狐朋狗友們混跡于京城郊外各大酒樓;秦衍風婚前常和郡主吃飯,但婚后,為了顧及兒媳胃口,松竹院便跟主院那邊岔開了。
難得一家人同桌吃飯,嘉云郡主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命廚子又多做了幾樣菜。
菜還沒端上來,秦家兄弟并江嫻便來到主院。
江嫻細聲請了安,就被嘉云郡主親熱的拽到身邊落座,問起她關于秦衍風的事情。
江嫻早有準備,將對秦隨星的說辭又對嘉云郡主裕國公說了。嘉云郡主頷了頷首,用手肘捅了下旁邊只知道吃吃吃的裕國公,“杜太醫對衍風如此盡心,你是不是也該表示表示?”
裕國公拼命點頭:“我待會兒挑些百年人參靈芝,用鍍金盒子裝好,當做謝禮。”
“你俗不俗?人杜太醫的藥柜媲美皇宮,府上缺你這幾味藥材?將庫房里那兩尊鑲金紅珊瑚給他送去。”
裕國公弱弱開口:“可那紅珊瑚也挺俗啊……”
嘉云郡主柳眉倒豎,斜斜瞪他,“你還跟我頂嘴了是吧?”
“沒,沒。”
裕國公立刻低頭扒飯。
“噗嗤。”江嫻低低笑了出來,窄瘦單薄的肩膀輕輕抖動。
面對公婆,她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可實在忍不住。說是世家大族,可江嫻愣是從他夫妻二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會因為尋常小事,整天互懟拌嘴皮子,最后讓步的總是父親。
思及家人,江嫻心頭微微酸澀,卻又無限感慨。
嘉云郡主見乖乖兒媳笑了,不由也笑起來。她給江嫻夾了一筷子東坡肉,說:“萱兒,你從小身子骨弱。明日將那百年人參靈芝和乳鴿燉了,讓紫鵑給你端來可好?”
“母親,不必費心了。”江嫻拒道。
裕國公萬事以老婆為首,忙跟著勸:“萱兒,一筆寫不出兩個秦來,嫁進秦家,自是一家人,吃穿用度不用節省。”
嘉云郡主心道,他今日還算說了句中聽的。
江嫻猶在推辭,旁邊一直沉默的秦隨星也用完了飯,看了眼他嫂子,燈影綽綽下,確實過于纖瘦。想到她握筆時,不經意露出的一截雪色皓腕,隱約能看見那病態白皙的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脈絡。
秦隨星心下一動,亦開口道:“嫂子,你是該多補補身體了。”
一家人除去個腦子有病的,全在勸慰,江嫻再忸怩就說不過去,只能點頭,謝過好意。
而此時腦子有病的某人,看著手里的梗米飯,肚子里還有未消化的糖炒栗子,實在吃不下一口。
他忍住將筷子一拍起身走人沖動,深深地看了眼江嫻。
秦衍風不懂。
自己也就離開了一個月,怎回來后家人全都中蠱似的,紛紛對葉荷萱體貼入微關懷備至。母親就罷了,父親這樣,弟弟也這樣!難道他們看不出來,葉荷萱滿腹城府,打著一肚子的鬼主意?
他坐在江嫻身側,不過半臂距離。
鼻尖甚至隱約嗅到了女子身上淡雅的熏香。
不去想往事,秦衍風或許也會被她的表象蒙蔽。
但他怎能不想?
夜深人靜,只要閉上眼,上輩子的事如走馬燈在眼前來回浮現。他對段問春懷有執念和遺憾,對劉甯懷有不滿和蔑視,對葉荷萱卻是充斥著濃濃的怨恨。
在他最脆弱可憐的時刻,面前這個心如蛇蝎的女人成了他的妻子。
沒有絲毫的關懷,只有不斷的中傷他、虐打他、踐踏他。哪怕秦衍風恢復神智,殺死了葉荷萱,此后位極人臣,這段灰暗慘痛的記憶也無法抹去。午夜夢回,他始終會想起自己失智的那段時光中,被葉荷萱百般欺凌羞辱。
前世,癡傻的他,初次見到葉荷萱,不是沒想過和她好。可她將他一顆純粹的心,親手撕地支離破碎。
他甚至清楚記得她如毒蛇吐信說過的每一句話。
“誰要做一個傻子癡兒的娘子?你也不照照鏡子,哪里比得上你弟弟半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嫁給你!”
“秦衍風!你真是個廢物!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笨的人?連說話都結結巴巴?你還活著干什么?你去死好了!”
“我剛剛瞧見了什么?你想給段問春慶生!想送她禮物?秦衍風,你不會喜歡段問春吧?”
“嘖嘖,段問春雖然是個賤人,但就憑你?一個蠢貨傻子,也敢肖想嗎?”
“……”
秦衍風握緊了手中筷子,用盡力氣,骨節發白。
他克制著。
克制著將筷子反手插入旁邊那女人脖子里。
重生以來,秦衍風一直能很好的把控自己的情緒。在家人面前飾演低智寡言的大公子,在二皇子面前飾演睿智沉穩的謀士,從未像今天這樣的暴躁憤懣。
父母弟弟對葉荷萱的親近,讓他無比煎熬。
可現在還不是曝露身份的時候。
秦衍風深吸一口氣,卻再也不想看見他們其樂融融,將碗嘩啦一推,起身便大步的離開主院。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將桌上眾人嚇了一跳。
“大哥!”
秦隨星眼疾手快去拽他衣袖,卻被秦衍風狠狠甩開,動作魯莽,像個負氣的孩子。
嘉云郡主大聲喊,“衍風!衍風你怎么了?”
江嫻也很驚訝。
她聯想到自己弟弟江月,心中已有推算。對開導智力低下的病人,江嫻很有經驗,她忙站起來,主動對嘉云郡主道:“母親,你們別擔心,我先過去看看。”
說完匆匆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