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鎮人不多,卻熱鬧。東邊有山,西邊有河。
瑾瑜剛剛從華陽山下來,找回自己的玉笛,與東海他們碰了個頭,便直奔這個鎮子而來。他走在徐來鎮最熱鬧的街道上,正在思索該去哪里,抬頭看到一家酒肆,酒旗迎風飛揚,回頭一看,城門就在不遠處。心道,這個地方好。
于是便進了酒肆,上了二樓。
“公子要點啥?”“先來壺酒吧。”“我們徐來鎮的醉清風不錯,清風徐來呀。”
瑾瑜心想,還挺風雅。“那就先來一壺吧。我只怕要多待幾日,你揀幾個拿手的好菜一起端上來吧。”
瑾瑜在鎮里待了幾日,這日,他像往常一樣到這酒肆喝酒,順著樓臺的扶欄往下一看,一女子緩緩走過,只見她儀冠凝寒玉,瞳仁剪秋水,無視周圍喧囂的車馬,宛如飄然于姑射山中焚香祭禱,荼白色的道袍上繡著青蓮色的瑞錦紋,青絲上的發帶垂于腰際,一手握劍一手低垂。
瑾瑜心中大喜,沖她喊道:“寧姑娘!”
此女緩緩轉過頭,向樓臺上張望。這一望,望得瑾瑜迷離惝恍,心道:真是六宮無粉黛,只有姑射姿。寧卓北絕不是一個粉白黛綠,千嬌百媚的絕美佳人。但她眉眼間總是流著一種靈氣,如清風如薄云,雨雪雰雰,叫別人移不開眼。
瑾瑜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一躍而下,落在寧卓北的面前,“寧姑娘,這么巧。”
哪里巧了。瑾瑜早就在此處等了好幾天了,他知道寧卓北不日就要下山捉那鬼車。而這徐來鎮便是鬼車最近作亂的地方。他料定寧卓北勢必會來,便巴巴的在此等候。
寧卓北仔細打量,道:“這位。。。”尋常情況,仙門之間自然互稱道友,可是現在碰到個妖,要怎么說,也不能便直白的叫人家“妖孽”。寧卓北倒是躊躇了一下。
瑾瑜仿佛看出了她的難處,立即自報家門:“我叫瑾瑜,”他湊到寧卓北的耳邊,低聲道:“就是你前些日子救的那個妖怪。”
寧卓北將頭微微一撇,避開瑾瑜吹到她臉上的熱氣,又打量了一下他,頗不自在道:“我知道你是誰。”她將手里佩劍換到左手,沒好氣的說:“鄙派最近丟失了呲鐵,想必瑾瑜公子今日是來歸還的。”
瑾瑜心里偷著樂,感情東海盜走的玄冥水還沒有被發現,便宜那小子了,不過就那么一小壺,撐死煉點仙丹神藥什么的,再多了做不了。瑾瑜嘻嘻笑道:“呲鐵那種小玩意,貴派還稀罕嗎?”
寧卓北道:“那你攔住我所謂何來?”
瑾瑜道:“寧姑娘到這徐來鎮,不知有何貴干?”
“。。。”仙門世家做事,本就低調隱秘,相互之間也不宜過多詢問,生怕探究了別門別派的私密。結果瑾瑜壓根就不管這些繁文縟節。寧卓北不回答他,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寧。”
瑾瑜繼續道:“你房里有幾本書經,寫了你的名號。哎哎,別走嘛。我這里很熟,可以幫你的。”
寧卓北道:“本派門規,不可結交奸邪,墮入魔道。”
瑾瑜道:“我不是奸邪,也不是魔道。”
寧卓北一時語塞,竟沒想到,這種雞鳴狗盜之徒也是不可結交的對象之一。
看她不答,瑾瑜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寧姑娘你想辦的事,說不好我有路子呢?”
寧卓北更是蹙著眉,狐疑的看著他,道:“你知道我要辦什么事?”
瑾瑜嘻嘻笑道:“知道知道。”
妖族與仙門不一樣,他們傳遞消息的方式千奇百怪,當然不是什么問問江湖百曉生那種聽起來就很蠢的法子。而且他們之間的連結異常緊密,不光江湖異事,連一些仙門的秘密他們也是知之甚深。
瑾瑜拉起她的袖袍,道:“你看,現已日正。我在上面有個臺子,不如一起吃個飯,我請客。一邊吃一邊聊。”
寧卓北撤回自己的衣袖,道:“不必。”
瑾瑜眼珠子一轉,道:“寧姑娘就不想知道為何鬼車總是無影無蹤的嗎?”
寧卓北一愣。正待開口相詢。瑾瑜再次扯住她的袖袍往酒肆里帶,“咱們一邊吃一邊聊。你們不還沒成仙嗎?也要吃飯的呀。來吧來吧。”
寧卓北給他纏得沒有辦法,加之的確想知道鬼車的蹤影,便只好被他又拉又扯的上了酒肆二樓。
食桌上擺著一壺酒,一個杯子。
瑾瑜一坐下,便招呼:“寧姑娘想吃啥。”
“簡單的齋飯即可。”
“小二,上好的齋飯都拿上來。”
寧卓北入座,垂下眼看看桌面上的酒。
“再來一壺好酒,哦,不,好茶。”
茶水上來了,瑾瑜一邊給寧卓北斟茶一邊樂道:“他家手藝不錯的,我都吃了好幾次了。”
寧卓北眉頭微挑,睥了他一眼:“這鎮子,你不是很熟嗎?”
瑾瑜:“哈哈。。。哈。還可以。”他繼續道:“你想吃啥就隨意點,不用給我省錢。我娘有錢。”
寧卓北:“你娘?”
瑾瑜喝了一口酒,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人是人他媽生的,妖。。。也可以是妖他媽生的嘛。”妖和人不一樣,有些是有靈無智,需要漫長的修煉才能得成人形,有些則是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出生便有靈智,無需修煉已得人形。譬如他,譬如東海,先天條件是一個重要的因素。而那些樹妖,花妖,就不得不從原身開始修行。龍妖,欒侯這樣的妖獸,大多數都得天獨厚,有些生下來就已具人形,頂多修修腦袋上的角,身上的羽毛。他們這樣的妖,大多先天靈力充沛,如果已修得人形,那再修個二三十年就能變成大妖怪,不像樹妖什么的,修了個百年才勉強化成人形。同樣是妖,起點便差了許多。
寧卓北知是不妥,但忍不住問道:“敢問令堂是?”
瑾瑜也不避諱,“目山的狐貍。”
寧卓北:“你倒是坦白。”
瑾瑜道:“大家相交一場。干嘛還躲躲閃閃,支支吾吾的。”
寧卓北:“本派門規,不可結交。。。”
瑾瑜打斷她,道:“我不是奸邪。”
寧卓北:“雞鳴狗盜之徒也不行。”
瑾瑜道:“我也不是雞鳴狗盜之徒,你家的東西我一概沒拿。”以前雖然拿過,但是我不承認。“況且,你不是結交我,是我在知恩圖報呢。報答你上次在白虎石林的救命之恩。”
寧卓北看他百般抵賴,道:“確定是知恩圖報,不是恩將仇報嗎?”
“看你說的,卓北姑娘,我就那么令人討厭嗎?”
寧卓北道:“討厭到不至于。我沒和你這樣的。。呃,妖徒打過交道。”
瑾瑜道:“我懂你的意思。一般我們妖族的子弟看到你們這些修仙的,都會繞道而行,退避三舍。偏偏碰上我這么一個不知險惡,迫不及待的飛蛾撲火的妖族子弟,你覺得詫異,也很正常。”
寧卓北聽了,不吱聲,她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便說說這鬼車吧。”
瑾瑜看她話題轉的生硬,也不以為意,“尋常鬼車,往往春夏出沒,稍遇陰晦,則飛鳴而過,入屋爍魂氣,只要吹燈滅火,或放出家犬,都能斥退鬼車。”
寧卓北點點頭,道:“本就不是什么兇悍的怪鳥,應當極易對付。可我們的弟子已經三番五次讓它逃脫了。最奇之處便是,這個鬼車行跡隱秘,一旦跟丟了,便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氣息。最近也是聽聞徐來鎮有鬼車出沒,我才趕來。”
瑾瑜道:“我早來了幾日,碰到過一次。鬼車本不是什么巨鳥,撐死也就和烏鴉一般大小。可是這鬼車不一樣,便和梟鳥一般大。”
寧卓北道:“這么大。想是已噬百魂。”
瑾瑜道:“不僅如此。這鬼車對犬吠什么的完全不懼,吹燈滅火也是無用。但凡認定一戶人家,無論如何都會強行進入,爍人魂魄。”
寧卓北道:“認定?你是說,這個鬼車是有目的的在噬人魂魄嗎?”
瑾瑜道:“是。我來之前,它已噬二人。搞得到處人心惶惶,現下各戶人家到了入夜時分就窗門緊閉,生怕自家的孩子被攝取魂魄。我來的頭兩日未見它出現,第三日,它便在東邊一戶人家的屋頂盤旋了好幾個時辰。那戶人家機警,無論如何也不開窗門。附近養的家犬就這么狼嚎了一個晚上。到了破曉,這鬼車才姍姍而去。”
寧卓北沉吟道:“此事頗為蹊蹺。鬼車向來只挑陰晦的人家。而且不至于為害如此頻繁。這鬼車仿佛,仿佛。。。”
“被操縱了。”
寧卓北抬起眼,點點頭,道:“是,仿佛被操縱了。”
瑾瑜道:“你說,貴派弟子追蹤鬼車氣息,可是它們的血滴之氣?”鬼車常滴血,因為血腥味甚重,只要順著血腥之氣,便很容易追蹤。
寧卓北道:“是。”
瑾瑜道:“可是這個鬼車,毫無血腥之氣。”
鬼車噬魂也嗜血,往往噬魂后咬破生人的頸部,吸食鮮血。而這鬼車居然只噬魂。
寧卓北覺得更奇了,道:“這鬼車不一般。想是有人在飼養它。”
鬼車不是凡物,危害甚廣,究竟是何人在操縱飼養這樣一只怪鳥,意欲何為。
瑾瑜問道:“你可知飼養鬼車有什么用途嗎?”
寧卓北道:“通過鬼車吸取魂魄,是魔道行徑。借此修習魔道的人和妖比比皆是。但是不會因此便阻止鬼車吸食鮮血。不食鮮血,鬼車的壽命便不長。要修習魔道,卻不讓鬼車好好的活著。。。”寧卓北沉思了一番,道:“我看過的古籍里,未曾記得有關于鬼車不食血的記載,除非。。。除非僅僅是為了隱匿蹤跡。
瑾瑜點點頭,同意道:“如此大費周章的隱匿蹤跡。便是為何?”
寧卓北搖搖頭,又問:“你說它已噬二人,這二人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瑾瑜一愣,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恰好小二端了齋飯上來。
“小二,聽說你們這里有鬼車害人呢?”
小二拿著托盤,苦著臉說:“誰說不是啊。都死了兩個了。現在一入夜就讓我們關鋪子,生意都清淡了很多。”
“死的都是什么人?我們這樣的,不會有事吧。”瑾瑜指指寧卓北,又指指自己。
小二想了想,道:“死的是一個尼姑,一個和尚。”
他們二人面面相覷,都是一驚。難道因為是佛門中人,才下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