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薊縣
劉虞自上次張晏大鬧涿郡時,被張晏的飛劍砍中了臉,自此臉上就留下一道痕跡。那痕跡從左眉一直到右邊的嘴角。
好的地方在于太乙劍是細劍,砍出的痕跡比較細,所以正面看的話,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但是,劍雖然細,卻鋒利。這一道砍得就非常深,從側面看去,從鼻梁上有著一個又細又深的縫隙,仿佛是兩段鼻梁銜接在一起一樣。
關羽垂頭喪氣地回見劉虞,劉虞對其好言安慰:“勝敗乃兵家常事,關將軍不必過于自責。”
又聽到關羽還帶回了一千多名士兵,還是有些高興的:“好在這一千多人,得脫黃巾軍的魔爪。”
關羽澀聲說道:“可是所有馬匹……”
“哎。”劉虞打斷道:“《論語》有言:‘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只要人能回來就行,馬匹之事無需掛懷。”
“哼,劉刺史謬矣。”忽然之間,從門外進來一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威勢,正是中郎將、都亭侯公孫瓚。
“在經書上,不問馬是仁義之舉。可當今兩方交戰,我未聽說張晏手下有多少騎兵,這一下,送了幾千馬匹給他們,真資敵也!”
劉虞聽公孫瓚竟敢當面指責自己“謬矣”,臉上現出不悅之色,說道:“那公孫將軍以為該怎么辦?”
公孫瓚目光看向一旁,淡漠地說道:“只要劉刺史秉公處置即可。”
關羽不愿讓劉虞難做,立即說道:“關羽敗軍之將,應得處罰,愿將從前功勞一并免去,到邊關做一小卒。”
見關羽神色堅決,劉虞也只得應允。
……
東武城這幾場仗,雖說打得相當漂亮,卻也把東武城的民居打了個稀爛,此城只能軍用,不能民用了。
張晏索性率東武城的民眾前往甘陵,讓他們在甘陵重新安家。
這要是在現代,這個行為會被痛罵,你執政官打仗,卻讓我們背井離鄉,什么東西嘛。
但那些百姓聽說張晏竟然還管他們的死活,全都感恩戴德。
讓張晏都覺得詫異,怎么在三國這個時期,稍微做一些符合人道主義的事情,都成了罕見的“仁君”了呢?
在路途中,原本鄭姜二姐妹是鄭不離姜,姜不離鄭。
張晏一看,這不行,沒有機會啊。
“姜統領,你動作迅捷,去看看前面有沒有敵人。”
“……是!”姜伊兒無奈地答道。
張晏便有了機會撩鄭惠。
他們二人本有交情,現在既然是在私下,也就不守上下級之禮,而是和朋友一樣對話。
鄭惠哼了一聲,說道:“你別若無其事的,上次那件事情還沒完呢!”
張晏知道她說的是自己強吻她的事情,笑道:“沒完,那咱們繼續啊?”
鄭惠滿面羞紅,話聲有些慌亂,罵道:“呸!我說的不是這個沒完……是那個沒完!”
張晏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說要和他繼續接吻,而是說要追究自己輕薄之罪,可依舊裝作沒聽明白,話聲帶有調笑地說道:
“這兩種‘沒完’的意思分別都是什么,可否詳細解釋一下?”
“哎呀,你這個人,不想和你說話了。”鄭惠聽了之后,臉更加紅了,催馬上前去,可又沒將馬催得太前,只是比張晏的馬向前了一兩丈,仿佛留下了張晏可以輕松追上的距離。
張晏策馬上前,說道:“《詩經》中有情詩嗎?”
鄭惠受其父親鄭玄影響,對《詩經》也非常了解,一開始還不知道張晏的詭計,只以為張晏問她的是個學術問題,說道:“有啊,還不少。”
“能否把你喜歡的句子背一下呢?”
鄭惠背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背完之后,見張晏含笑看著她,雖未說話,但那表情背后含的意思很值得玩味。她又有些慌亂地說道:
“我,我就是給你背一下這段,又不是念給你聽的。你笑什么,真是的。”用手揉搓著韁繩,低下頭去。
張晏見到鄭惠嬌羞的樣子,心想她能力強,武功高,算是個女強人了,年紀也比我大七八歲,可在情感方面,卻和小女孩沒什么區別。
也是,她從小就是讀書,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下肯定沒有什么感情經歷,之后占山為王,更沒有感情經歷了。
反倒是自己,前世就不必說了,這一世還和衛小蘭有接觸,論起談情說愛來,在這位大姐姐面前反倒是老手。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詩箋,遞給鄭惠。
鄭惠接過詩箋,說道:“這是什么啊,要是寫的好話,我就看。倘若不是好話,我就不看了。”
“哈哈,你不敢看了。”
鄭惠受不得激,哼了一聲,說道:“這有什么不敢看!”
翻開之后,見上面寫著一首詩:
【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鄭惠連忙將詩箋合上,左望望,右望望,仿佛怕被別人看見一樣。
“這……這是寫給我的嗎?”她的語氣都柔和了許多。
張晏用誠懇的眼神望著鄭惠,堅定地點了點頭。
“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寫詩呢……”鄭惠笑生雙頰,看向張晏的眼神中有了些含情脈脈之感。
“益惠。”張晏凝望著她,說道:“我的心意你該當了解,這里人多眼雜,君若愿意,可在今夜來找我,咱們一同閑步郊外,賞月吟詩,如何?”
鄭惠輕輕咬著嘴唇:“我,我想一下,到時候,會給你答復的……”
姜伊兒策馬奔回,看著她們倆,嘴角忍不住上揚,說道:“稟主公,前面沒有敵人耶。”
“沒有敵人就好……”
鄭惠收到那首詩之后,心中就一直起伏不定,在那個時代,有的時候一個眼神就可以情定終身。
寫詩這種事情,已經非常浪漫了。
到了晚上,月光皎潔,各營都在野外安營扎寨了。
張晏故意來到了鄭惠的營前望了一望,二人對了一下眼神,張晏就明白鄭惠肯隨他一起出去。
于是張晏就先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半晌之后,鄭惠裝作去巡邏,先朝一個別的方向前行,然后在半路轉彎,也朝著張晏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二人走到一個小山坡之上,在小山坡的另一面坐了,這里既沒人看到他們,又有皎潔的月光相伴。
那天晚上兩人談了許久許久,談了很多很多,從文學談到人生,再談到志向,許多話,張晏在以后仍舊記得很清楚。
然而讓他記得最深的,是鄭惠主動湊過來,快速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她臉色暈紅,低下頭去不住竊笑,偶爾兩個人的眼神對望一下,更是笑個不停。
從東武到甘陵,并非一天路程。
連續幾天,每天晚上二人都在入夜之后,去郊外約會。
第一天,二人還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到后來,都激發了內心最原始的欲望。
長吻、上下其手,鄭惠都接受了。
可就是到最后一步,盡管張晏姿容妖冶,又被鄭惠所喜歡,可每到那一步,鄭惠都激烈反抗。
次次都是這樣。
張晏從她的神色當中看出,她這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非常堅定,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執念。
他知道,她骨子里是個非常倔強的人,因為不想過和其他女子一樣的人生,就毅然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可見她的執念有多么堅定。
所以張晏也就停下了進一步的動作,接著和她長吻。
她雖然不讓張晏更進一步,卻也并不因此將關系鬧得僵化,面對張晏的長吻,依舊渾身酥軟,閉上眼睛享受起來。
回到甘陵城之后,張晏收到一封信。
是一封家書,但因為寄信人的特殊身份,使得它又不僅僅是一位家書。
因為寄信人,是太平道教主、大賢良師——張角。
張晏打開信,見心中寫著:
【致吾兒晏:
近日聽聞一歌謠,名曰《討王侯》,其辭曰:“墨吏贓官滿九州,公卿得意庶民愁,一旦中黃遇太乙,萬千黎民討王侯。”又聞另一歌謠,曰《太平歌》,末尾數據曰:“蒼天今已死,須立太平道。不惜一己軀,誓救天下苦。江山終變易,黃天建樂土。天下太平時,人人皆歡喜。”
此兩句,吾皆深喜之,后探查其源,竟為汝所作,既驚且嘆。后得《安平詩集》,時而翻閱,更覺妙極……】
張角先是夸了張晏一通,然后又說了很多家中每個人的狀況:
【汝姊曉露……汝弟既美、修能二人……】
然后又說了許多事情,話鋒漸漸談到戰事上來:
【汝以一偏師,攻甘陵、取東武,據有全郡,大漲我太平道之威勢,誠堪贊揚……】
隨即說到正題:
【近日,聽聞汝要舉大兵來源廣宗,為父心中甚喜。然久盼汝軍,遲遲未至,不知何故?安平,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愿汝早發援軍。】
后面又東拉西扯一大堆,竟然一共寫了三千多字!
但張晏看明白了,這封信最重要的段落,就是那一段“近日,聽聞汝要舉大兵來源廣宗,為父心中甚喜。然久盼汝軍,遲遲未至,不知何故?安平,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愿汝早發援軍。”
甚至這一段的話也可以精簡成幾個字:“快派援軍,別說話不算!”
對此,張晏哭笑不得。原本大張旗鼓打著旗號要援救廣宗,為的是使個障眼法,蒙蔽幽州的情報系統。
可沒想到,自己父親張角那邊的情報系統,也就和幽州的處于同一水平線上,所以那邊還一直天真地期盼他真的能來援救。
看罷這封信后,張晏把勢力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召集過來,詢問每人意見。
談論之前,張晏先問道:“復生,你統帥的‘看風者’,最近又有發展了吧。對于漢軍在河北的軍事布防,可否探知清楚?”
許風說道:“幽州共有兵馬七萬五千余眾,其中騎兵就三萬人馬。但是被鮮卑所牽制,所以實際可以抽出的兵力要減少。”
“冀州有一半在咱們太平道手中,在漢軍手中的那半冀州,約有士卒五萬,但相互之間互不統屬,士兵的質量還較低,偶爾還出現小規模的起義,所以只可自守,無力出擊。”
“并州有漢軍六萬,但并州有黑山軍、南匈奴作為牽制,也無力出擊。”
“當然了,還有圍困廣宗城的八萬朝廷軍隊,這些軍隊不隸屬于河北,但目前也在河北境內。”
許風總結道:“綜上所述,若我軍要前去援救廣宗,最大的威脅便是來自于幽州,我軍甘陵全郡的士兵總數也才一萬五千人,若幽州軍大舉來犯,甘陵危矣。”
甘陵原本是國,可張晏殺了甘陵王劉忠之后,甘陵由太平道占據,自然也就改為郡了。
“主公。”何儀第一個發言,眉頭緊皺,說道:“倘若我軍前去救援,幽州派兵打下甘陵,再沿界橋以攻廣宗之東,太平道休矣!”
聽了何儀的話,張晏覺得何儀還是很有進步的,將大勢能分析得明白,對得起自己的指導。
“主……主公,我有一言。”鄭惠剛開口,聲音便顫了一下,或許是她自從和張晏有了特殊關系之后,不知道還該不該叫他主公,這么一猶豫,話聲就顫抖了。
“嗯,鄭統領有何高見?”
“不如請大賢良師移步甘陵城,與我軍同守甘陵,這樣西可憑界橋據朝廷之軍,北可憑東武扼幽州之眾。”
“這話說的有些道理,不過……”張晏微笑說道:“從軍事上的角度能行得通,從政治上的角度行不通啊!我是大賢良師之子,又是其屬下,現在父帥書召我發援兵,我卻令其前來我的領地,這未免不像話。”
鄭惠聽到這話,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是這么回事,咱們無論如何,還是大賢良師的下屬。”
“俺老張有個想法!”張飛叫道:“不如讓俺來守甘陵,大家都去援救大賢良師。這樣幽州軍敢來犯甘陵,幽州應該沒人是俺的敵手!”
張晏思索片刻,說道:“讓翼德守甘陵,勇武確實足夠。可是廣宗那邊,漢軍八萬精兵壓境,我軍本來就若,倘若那邊的戰線缺了翼德,勝率還要再減不少啊!”
除此之外,張晏不讓張飛守甘陵還有一個原因,張飛在中期開始使用謀略,在后期義釋嚴顏的時候,甚至可稱為智勇雙全的名將了。
但是在前期,確實還是勇武有余,智力不足,性格缺陷還很明顯,若是讓他守甘陵,來個醉酒失甘陵,這甘陵丟的豈不是很冤。
眾人又討論了片刻,一時之間都沒有個主意。
許風忽然說道:“稟主公,屬下有些想法,只是屬下只是負責探察情報,不知道有沒有資格建言獻策。”
張晏特地上前拍了拍許風的肩膀,說道:“復生,不必如此拘謹,但說無妨!”
“幽州雖強,可是有三缺陷。”
“其一,鮮卑在北,漢軍為防鮮卑來襲,不敢輕動。此為缺陷之一。”
“其二,劉虞身為刺史,掌管一州軍政大權,可其為人,軍事無能,政事迂腐,雖為人清廉,只一無用之清官耳。此為缺陷之二。”
“其三,據看風者所報,劉虞和公孫瓚時有矛盾,而公孫瓚又有自己的勢力,將帥不和。此為缺陷之三。”
“幽州有此三缺陷,不足懼也!”
這話一出,場上眾人精神一振。
張晏也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顯然作為穿越者的他,這些情報對他來說,都是早已知道的事情。所以此處只是認可了許風的能力,而并沒有被驚訝到。
“復生可否談一下具體如何,方能讓幽州難以來犯?”張晏問道。
“具體,還是要主公決斷。”許風抱拳拱手,恭謹地行了一禮。
“嗯。其實本渠帥以為,一切計策,都是根植于準確的情報之上,既然復生已經將情報稟報的這么明確,計策也就隨之而出了。”
“許風!”
“屬下在!”
“這回要多拜托你了。其一,在幽州大面積散布流言,稱鮮卑即將入寇。其二,散布公孫瓚要取代劉虞的傳言,離間二人關系。其三,廣泛煽動起義,傳播太平道教義和《討王侯》、《太平歌》等歌謠。”
“遵命!”
張晏微笑道:“這回,我看幽州還怎么騰出手來圖謀甘陵。”
張晏麾下共有一萬五千人,率領何儀、張飛,將神弓營和鐵甲營帶走三分之二的兵力。
在風火林山陰雷六營中,除被普遍認為只是掛名并不存在的陰字營以外,全部派去,援救廣宗。共率軍一萬人。
而其余五千人,三千人在鄭惠的率領下留守甘陵,兩千人被借去讓許風暫用,畢竟如此大規模的造謠行動,不可能只憑借看風者那點人去辦。
甘陵城,張晏住處。
衛小蘭正斜倚在床榻上,任張晏把玩著她的玉足。
衛家,是城內有布坊,城外有田產,算是財主了。衛小蘭從小不用干農活,也不像鄭惠那樣去練武。
所以一雙腳,倒是養得白皙細膩。
也正因為如此,她最喜歡穿紗鞋,不但腳背可以露出來,而且腳尖也在薄紗之中若隱若現。
她坐在床榻上,穿著紗鞋和張晏對話,張晏就把她雙腳紗鞋除去,將一雙美足握在手中玩弄。
兩人說的話,也基本都是閑聊。和衛小蘭聊天,張晏沒法聊軍國大事,她是完全都不懂的。要是聊些文學之類的,衛小蘭也只是半懂不懂。
畢竟以她的學識,僅能稱之為識字且讀過幾本書。
所以,二人僅能聊些家長里短的。但畢竟兩人關系還好,張晏即便和她聊些生活中的瑣事,也倒不覺煩膩。
有時候在衛小蘭說話的時候,張晏用指甲劃過衛小蘭的腳心,更是讓她話語當中夾雜了些許嬌笑。
張晏夸她腳長得好看。
她卻笑著說道:“嗯,和鄭姐姐的比起來呢?”
張晏知道她這個鄭姐姐說的肯定是鄭惠,印象當中,她已經多次提到鄭惠了。
原來的話算是她吃鄭惠的飛醋,現在自己和鄭惠的關系飛速發展,這話倒更有些意思了。
“誒,干嘛提到她呀?”
衛小蘭改斜倚為平躺,始終笑而不答。
張晏又問了幾句,衛小蘭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卻并不答話。
“好啊,你不理我,看我怎么治你。”
張晏也就開玩笑一般地,開始撓衛小蘭的腳心。
“咯咯咯……夫君……”
衛小蘭咯咯嬌笑起來,而她的兩只腳,則十根腳趾亂動著,腳背也不住來回擺動,但卻并沒有把腳收回。
與其說這是反抗,倒不如說是一種撒嬌。
她一開始,還盡量露出矜持的樣子,用手背輕輕擋住嘴,只發出細微的笑聲,試圖用這種嬌笑卻不失風度的樣子取悅張晏。
但到了后來,實在是受不住呵癢,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在扭動中頭發變得散亂,甚至用拳頭捶著床榻。
“啊哈哈哈哈哈……”
張晏聽她有些呼吸急促,知道再鬧下去可能會傷到她,于是停了手,到一旁把她扶了起來。
衛小蘭手作巴掌狀,原本想拍向張晏,手在中途,卻變為了搭在張晏的肩膀上,頭也隨之倚了上去。
“夫君,你便是會欺負小蘭……”
張晏聽她這話,不像埋怨,只像撒嬌,于是幫她整理頭發,說道:“除我以外,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衛小蘭忽然卻雙眼有些睜大,喉頭聳動,到一旁找了個夜壺吐了出來。
張晏畢竟還是年輕人,看到此情景有些驚訝:這,這是怎么回事,她突然吐了。
難道真是我剛才的那句話,讓人感到惡心嗎?
他走到衛小蘭的身邊,幫她拍了拍背,說道:“吃壞肚子了?”
衛小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夫君才華出眾,怎么對妾身之事卻如此不解。”
張晏忽然意識到什么,說道:“難不成你是……?”
衛小蘭深情無限地看著他,抓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說道:“夫君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張晏撫摸著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說道:“要是女孩像你,那該有多好。”
他這句話本是情話,衛小蘭卻怔了一下,隨即靠在他的懷中,柔聲說道:“夫君……”
張晏朝周圍看了一看,見窗戶有些縫隙,走上前去,一邊修一邊說道:“這窗戶有縫可不行啊,你容易著涼。”
又看油燈有些昏暗,上去把油燈挑亮。
“油燈這么暗,對你眼睛不好。”
原本屋中的燈光一直較暗,張晏把燈挑的明亮,衛小蘭便將臉微微傾側,盡量把自己沒受傷的那一面臉頰對著張晏。
張晏又幫著衛小蘭做了一些有利于她和孩子身心健康的事情。
天色已晚了,二人便躺在床上。
衛小蘭抓住張晏的手,說道:“夫君……?”
“不行,你好好休息。”
說罷,張晏轉過頭去睡了。
張晏睡熟之后,衛小蘭依舊望著那盞油燈發呆,雖然嘴上沒說話,心中的話卻如同潮涌。
我怎么能和鄭姐姐相提并論呢?
論文學,她能夠為夫君的《太平歌》作批注,看來是讀過很多書的,我只不過是識字;論武藝、帶兵打仗,就更不必說了。
在容貌上,即便我臉上沒有這道疤,那也不及她美艷亮麗,何況還有些破相。
在家世上,她雖然沒有透露家世,但看她這才華,定然是出自于詩禮簪纓之族,我家不過有幾個錢,在臨清縣排的上號而已。
雖然夫君很喜歡我的溫柔體貼,可未必就不喜歡她的開朗大方……
仔細算下來,我竟沒有能勝得過她的。
“只能依靠你了。”衛小蘭撫摸了一下腹部,這句話說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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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同時,甘陵城中,鄭惠和姜伊兒住在一起。
她們二人也在聊天。
“姐姐,你和小教主好上了吧?嘿嘿,不許騙我哦,我能看出來的。你這段時間明顯和之前不一樣了,經常莫名其妙就臉紅,偶爾還發呆,臉上露出微笑,甚至還愛抿嘴唇。”
“……即便我和人好上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教主?”
“的確和別人比起來,他的容貌和能力更加出眾啊。”
“嗯……”鄭惠握住姜伊兒的手腕,蕩了兩下,說道:“好妹妹,別到處去講。姐姐這二十多年,都沒體驗過這種滋味,這回好不容易抓到個小美人,你就讓姐姐享受幾天吧。”
“噗嗤。”姜伊兒笑了出來:“‘小美人’,小教主知道你這么稱呼他嗎?”
鄭惠笑而不答。
姜伊兒狡黠地湊到她身邊,說道:“姐姐,你嫁給他之后,可不可以把我也帶過去?”
倘若姜伊兒只說了前半句話,鄭惠肯定會就嫁不嫁給他的事情做出一段詳細的解釋。
但是她最后的一句話,對于鄭惠來說更加震撼。
【可不可以把我也帶過去?】
鄭惠立刻轉頭看向姜伊兒,說道:“你說什么……?”
姜伊兒撓了撓頭,說道:“姐姐,別用這么驚訝的眼神看我啦。”
“我原本就是挺喜歡小教主的,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他說。這回好了,如果姐姐要是嫁給他的話,順便把我也帶過去,我就也不需要費腦筋想怎么說了!”
“好呀。”鄭惠帶著戲謔的笑容,用玉指戳了一下姜伊兒的腦袋:“沒想到啊,你這小蹄子早就對人家芳心暗許了!”
“嘿嘿。”姜伊兒笑道:“放心吧姐姐,我不會和你爭寵的。到時候他如果臨幸你三次的話,臨幸我一次就好啦。”
鄭惠滿臉緋紅,啐了一口,呵斥道:“什么臨幸不臨幸的,小小年紀不知道輕重,什么話都說!”
“那姐姐,這事就這么說定了啊……到時候你嫁給他,別忘了帶著我。”姜伊兒真誠地說道。
這時候,鄭惠才醒悟過來,笑罵道:“好啊,你這就把我許配給他啦!看我不打你!”
“……哈哈哈,姐姐難道不是這么想的嘛!”
“……別跑!”
姐妹二人,在屋中打鬧不休。
甘陵城中,盡管軍務緊急,張晏還是抽出時間來開了一個宴會。
一是為了慶功。
二是為了團建。
三也是慶祝他人生中的喜事。
這次宴會,算是公事私事都有了。
自張飛、何儀、鄭惠三大副渠帥以下,看風者統領許風、各營統領、能力過人的小將軍,全部參加了宴會。
在會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就開始閑聊。
張晏說道:“我看這宴會上,各位的口音有的都各不相同。”
張飛笑道:“主公不妨猜猜看,我們都是哪里人。”
張晏拍著張飛的肩膀,笑道:“有的已經不需要猜,比如翼德兄你,就是幽州涿郡人,這個我是了解的。”
“哈哈哈哈……想當初,咱們還一起大鬧過涿郡呢!”
張晏指著何儀,說道:“子羽,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并州人。”
“并州上黨人。”何儀點頭說道。
“益……二娘,你是……嗯,猜不中,算了。”原本他想說益惠,你是青州高密人,這個我知道的。
可后來一想,現在大家還不知道她叫鄭惠字益惠,只知道她叫鄭二娘。倘若“益惠”二字出口,無異于暴露了她的名字。
又想,大儒鄭玄鄭康成乃是青州高密人,許多人都知曉,要是說了她的籍貫,也相當于部分暴露了她的出身,所以干脆什么都沒說。
鄭惠喝了口酒壓壓驚,心想:還好你小子反應快,及時給扳回來了。
張晏看向鄭惠旁邊的姜伊兒,說道:“聽你的口音,倒有些像是中原?”
“東都洛陽人。”姜伊兒談起自己的家鄉,語音卻很平淡一樣。
“哇。”坐在張晏身旁的衛小蘭笑道:“原來妹妹出生在京都皇城,當真令人欽羨。”
作為太平道來說,羨慕出生在天子腳下,有些不太妥當,缺乏政治覺悟。
但這話也比較實在,再加上張晏此時心中偏袒衛小蘭,也不挑這句話的理,只是順著說道:
“看來姜統領應該是見過世面的。”
“嗯……”姜伊兒只是輕輕回了句,并不想多提什么,仿佛她的家鄉倒成了她的隱痛一樣。
隨即笑著轉移話題,倒了一杯酒,敬向衛小蘭,說道:“我敬小蘭姐姐一杯。”
張晏笑道:“她不能喝酒。”
“為什么?”
張晏于是將衛小蘭懷孕的事情說了出來,場上之人無不恭喜祝賀。
張飛哈哈大笑,說道:“這回小教主也有孩子了,咱們就叫他小小教主吧!”
“小小教主”這個稱呼,本是張飛心直口快,說句話來開開玩笑。可衛小蘭一聽之下,心中狂喜不已。
小教主張晏,對于張角來說,那是明確無疑的嫡長子。那么小小教主,意味著這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衛小蘭喜形于色,倒了一杯茶,說道:“翼德將軍武藝過人,為人又仗義豪邁,愿讓腹中孩兒,拜翼德將軍為義父。妾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
說罷,立刻將酒飲盡。
張飛臉上笑得樂開了花,轉頭看向張晏,說道:“主公,這事你允可否?”
張晏自收張飛以來,私下里一直以兄長之禮事之。心想若能如此,可拉近二人關系,和這位名將搞好關系,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想到這里,笑道:“咱們都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看,索性連了宗吧!”
連宗,就是將同姓的人之人認作本家。
當即,張晏張飛互相敬酒,讓張飛認作這孩子的義父,二人也是連宗的親戚了。
眾人更是“恭喜主公”、“賀喜主公”的聲音響個不停。
張晏說道:“對了,還有一事,就是這主公兒子。”
“在甘陵城中,你們自可叫我主公,可一旦開拔到了廣宗,在那里,小教主三字尚可叫得,主公二字,斷不可再叫。”
“因為咱們太平道,名義上只有一位主公,那就是太平道教主、黃巾軍總統帥、大賢良師張角!”
張飛笑道:“那有啥,都是一家人。”
張晏說道:“雖是一家人,但政治上的事,最是粗心不得,還望諸位謹言慎行。”
眾人說道:“遵命。”
飲宴片刻,衛小蘭又說道:“我也要去廣宗。”
張晏奇道:“那里戰火連天,多危險啊,你何不留在甘陵?”
衛小蘭心想,那里有你在,你在的地方,妾身便感到很安全。
但這話她哪好意思當中說出來,只是說道:“這回精兵強將齊聚廣宗城,廣宗城倘若危險,也沒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張晏一想,這話所言令人深思,作為太平道之人,現在敵人可謂到處都是。
想要安全,就只有通過自己的能力將敵人打敗,這樣才能讓親人不受到任何傷害!
許風受命,率看風者及所借兩千人,化裝成百姓,前去幽州大造謠言。
時正值秋收,幽州收稅甚多,百姓苦不堪言。《討王侯》之曲,便流傳開來。
其詞曰:“墨吏贓官滿九州,公卿得意庶民愁。一旦中黃遇太乙,萬千黎民討王侯。”
百姓所唱此歌,也未必便是要揭竿起義,只是心中頗為不平,以此抒發自己心中憤懣而已。
但即便如此,也讓統治者大為忌憚。
劉虞打聽到此歌乃是張晏所作,類似的歌謠,還有《太平歌》。
當即下令,在幽州禁絕一切張晏所作之歌謠,違者,斬。
……
幽州,薊城
對于十二歲的公孫續來說,他的夢想很簡單,就是吃上一盆紅燒鹿肉。
用大塊大塊的好鹿肉,紅燒出一盆,大口大口的吃。
尤其是在幽州寒冷之地,深秋之時,更適合吃這種好東西了。
公孫續要是能吃上這紅燒鹿肉,簡直活活美死。
這邊吃,那邊腰斬他爸爸都不心疼。
他對公孫瓚說:“爹,我想吃紅燒鹿肉。”
公孫瓚心想:這倒霉孩子,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就知道吃。哼了一聲,說道:“等我升官了,就領你去吃。”
從此,公孫續就盼著他爹升官。
可他爹總也不升官,公孫續這孩子心眼也實,也不知道找別人請自己去吃,就一直等著他爹升官。
這回,聽說公孫瓚快要升北平太守了,公孫續心中高興,心想:只要爹一升官,我就能吃紅燒鹿肉啦!
可一聽之下,在最后的階段,劉虞竟然給否了,公孫瓚沒升上官。
公孫續聽了之后,大為憤怒!
他氣得在家里待不住了,出去在街上亂走。
“太黑暗了,太黑暗了!”
“這個世道真是太黑暗了,竟然不給我爹升官!”
“我的紅燒鹿肉啊……氣死我啦……”
在出離憤怒之際,他想到了最近傳遍幽州的一首歌。
這首歌帶有造反傾向,可對于還四六不懂的公孫續來說,才不管這些呢。當即大聲唱起來,表達他內心的憤怒。
“墨吏贓官滿九州,哦~”
“公卿得意庶民愁,哦~”
“一旦中黃遇太乙,”
“萬千黎民討王侯,哦~”
他雖然也不太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就覺得唱出來,內心瞬間就痛快了。
還引吭高歌道:
“歐,哦吼哦吼……”
原本農民們唱這歌,也都是在田間地頭,或者在外面土路走的時候唱,皇權不下縣,一個村里能有什么公差,唱這歌一般也都是安全的。
可在這幽州首府的薊城大街上敢這么唱,那還了得。
片刻之間,跑過來好幾個官差。
原本這些官差該把他就地正法的,公孫續連忙說道:“我爹是公孫瓚!”
這幾個官差一商量:公孫將軍的大公子,可不能就這么斬了,但要是放了,不是相當于違背劉刺史的命令嗎?干脆把他抓起來,讓劉刺史去處置吧。
于是,就把公孫續抓起來,交給劉虞。
劉虞下令,將公孫續關押起來,三日后問斬!
公孫續進了牢中之后,看著面前那漆黑的墻壁,再也看不到他爹爹,也看不到紅燒鹿肉了,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公孫瓚得知此消息,大為震怒,當即去見劉虞。
“劉刺史,聽聞你抓了我的兒子,要三日后問斬,不知道此消息確否?”
“令郎在大街之上高唱張晏所作的《討王侯》,我早已下令,禁絕張晏所作歌謠,違者,斬。我這是秉公執法。”
公孫瓚沉默片刻,俯下身去,拱手說道:“劉刺史,這事,可否就這么算了?”
“那當然是不可以的呀。”劉虞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犯了法,就應該受到懲罰!”
公孫瓚賠笑道:“話是這么說,可咱們都是同僚,能不能看我的面子上,就把他給放了?”
“哎,不可!”劉虞義正言辭地說道:“有法無情!”
公孫瓚深呼吸了幾口氣,語氣近乎懇求,說道:“劉刺史,事急從權嘛。我身為將軍,倘若兒子被殺,哪還有心思領兵作戰。你就看在幽州軍事的面子上,放過我兒子這一遭吧。”
劉虞臉一沉,說道:“你要事急從權,別人也要事急從權,漸漸所有人都事急從權了。人人事急從權,有何公正可言?”
公孫瓚心想:公正,公你奶奶!剛要發作,看到劉備在身旁。
劉備斷了一條手臂,但是因他為人頗有能力,人緣又很好,所以也沒人因此歧視于他。再加上他這條手臂還是為了劉虞而斷的,所以劉虞也很感激劉備。
公孫瓚走到劉備身邊,說道:“玄德,幫我求求情吧。”
劉備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做好人的機會,幫他求情,劉虞聽不聽,他這個好人都做了。
他走上前去,用僅存的左手幫著劉虞撣了一下肩上的灰塵,說道:“伯安兄,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劉虞把劉備的手拿了下來,說道:“玄德,別的事我都依你,這事,可是原則問題啊!”
公孫瓚本為快意恩仇之人,之前為求劉虞,說了許多好話,已經是極限了。對方竟還不買賬,當即忍耐不住,怒氣上沖。
飛起一腳,踢翻了劉虞面前的桌案,指著劉虞罵道:
“想動我兒子,先問過我手中兵刃!”
“放肆!”劉虞大喝一聲,霎時之間,帳中圍上許多士兵。
公孫瓚見其人多勢眾,只能先忍氣吞聲,再作打算。于是并未將刀出鞘,一直摁住刀柄,緩緩退出帳外,隨即跨上馬背,向本部所在飛奔而去。
公孫瓚回到本部之時,其妹公孫瑤,正在地上用木片擺圓。
公孫瓚盛怒之下,也沒顧及,飛步走過,把公孫瑤快要擺好的圓給踩壞了。
公孫瑤年紀二十歲左右,容色秀美,手中正拿著幾根算籌。
她從小并未習武,武藝連常人尚且不及,但對于算學卻是頗有天賦,數年來精研算學,有著很深的造詣。
近來,她致力于測出圓周率,想了許久,才想出用木片割圓之法;又擺了許久,才快要擺好,結果就被公孫瓚這一腳給踩壞了。
公孫瑤剛要埋怨。
卻見公孫瓚怒發沖冠,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地叫道:“劉虞匹夫,欺我太甚!我絕不就此干休!”
公孫瑤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當下也不管自己的研究成果,走上去問道:“兄長,何事?”
公孫瓚怒道:“劉虞匹夫要殺續兒。”
公孫瑤身為公孫續的姑姑,一聽這話,立刻吃了一驚,說道:“此事來龍去脈究竟如何?”
公孫瓚剛要說出,公孫瑤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道:“這里人多耳雜,咱們入內詳談。”
公孫瑤便帶著公孫瓚進入內室,公孫瓚含怒,把此事的來龍去脈給公孫瑤講了。
他越講越生氣,用手猛力一拍桌子:“我這就點起本部兵馬,和劉虞匹夫火并。他要殺我兒子,我便殺他全家!”
公孫瑤連忙勸阻,說道:“劉虞所轄兵馬,是兄長數倍,此戰難勝。縱然勝出,倘若朝廷怪罪下來,我公孫一門豈非前途未卜?”
公孫瓚怒氣上沖,臉漲得通紅,胸口也不住起伏,氣呼呼地說道:“那便讓續兒給他殺了不成?!”
“哎,兄長,別急啊,先坐。”公孫瑤摁住公孫瓚的肩頭,勸他坐下,說道:“我有一計,若成功,則劉虞不但不敢殺續兒,亦且大失顏面。”
“那便請賢妹說來。”公孫瓚素知他這妹妹智力過人,聽到她有主意,也很重視。
“我曾聽聞河北流傳著一本《安平詩集》,乃是黃巾小教主張晏所作,便命人取得一本。我觀其詩,雖有誨人造反作亂之語,卻也有許多合乎道理的妙句。可以如此如此……”
聽了公孫瑤的計策,公孫瓚臉上逐漸由怒轉笑,到了最后,更是大喜,笑道:“怪不得沒人敢娶賢妹,智力果真不同尋常!”
公孫瑤聽到這獨特的夸人方式,白了他一眼,說道:“兄長若能注意言辭,也不會與同僚關系不睦了。”
當下,公孫瓚采取了公孫瑤的計策。出門便即大哭,哭他兒子公孫續,仿佛他兒子公孫續就注定要死了一樣。
那邊劉虞,一直派兵守備,防御公孫瓚來襲。結果這一天,公孫瓚都并未來襲。
又命士兵枕戈待旦,防御公孫瓚趁夜偷襲,而公孫瓚夜晚也并未來襲。
這時,細作來報,公孫瓚在營內大哭。
劉虞才放下心來,他以為,公孫瓚這回雖受了委屈,卻不敢火并,只得大哭公孫續。
心中竊笑:這公孫瓚自夸英雄了得,我要殺他兒子,卻也只能吃啞巴虧,還在營中大哭,當真可笑。
想到這里,對公孫瓚的戒備也就漸漸淡了。
次日,劉虞先是處理完政事,將政事處理完之后,便開始修身,拿起一本經書高聲吟誦起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卻聽門外一人高聲吟誦一首詩,打斷了他的吟誦。
那詩吟誦了一遍又一遍,劉虞也是有些好奇,聽了自己的吟誦,側耳聽去,只聽得他吟誦的是: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聽了之后,心中一震。仿佛那農民勞苦耕種的景象,就在面前。
“此警句也,速請吟詩之人入內!”劉虞下令道。
那吟詩之人是一身穿平民打扮的男子,劉虞說道:“你是何人,所吟是何詩?”
那男子說道:“小的是府中下人,名叫梅哲仁,吟誦的詩也不知道何人所寫,只是城中傳開。”
劉虞也沒看過安平詩集,感嘆道:“能寫出這詩之人,必為當世大德也!”
梅哲仁湊趣道:“哦?刺史大人為何覺得此詩很好呢?”
劉虞感嘆道:“這詩將農民的疾苦寫的栩栩如生,又表明糧食之珍貴。我身為父母官,也無時無刻不思百姓,見到此詩,不禁令我心潮起伏啊!”
梅哲仁眼珠轉了轉,笑道:“既然刺史如此喜愛此詩,何不將此詩寫好,掛在廳中。這樣不但刺史能時常見到以勉勵自己,其余文武官員來到這里,也能見到刺史愛民之心,豈不美哉?”
“好建議!”劉虞聽了之后,喜笑顏開,當即拿出一張絹帛,研好了墨,毛筆在紙上寫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還有個落款【幽州刺史劉虞敬書】
當真是筆走龍蛇,氣勢如虹!
寫罷之后,劉虞命梅哲仁將這絹帛掛在墻上。
梅哲仁掛好之后,連忙告辭,一溜煙出去了。
劉虞背著手,仰望著墻上的大字,深情吟誦道:“啊!鋤禾日當午!……”
又過一日,到了該斬公孫續的日子了。
劉虞便令將公孫續帶上堂來,當堂宣判斬首。因為此事過于重大,所以文武官員都到了。
公孫續被拖上堂來,他只是個小孩子,聽到自己竟然要被殺,驚慌失措,哭個不停。
“嗚嗚嗚……求求你……別殺我……”
這時,公孫瓚率其手下將領上堂來。公孫瓚聽到兒子的哭聲,心中難受,即便他早有準備,聲音還是發顫:
“住手!”
劉虞冷哼一聲,說道:“公孫將軍,今日本刺史誓要秉公執法,若你不服,也可犯上作亂,我今日已聚集重兵,諒你也無勝算!”
公孫瓚見到堂上掛的那副字,冷笑一聲,說道:“我當然不是來阻止刺史秉公執法的,就是想問問,這秉公執法,是只處罰我的家人呢,還是違反條令的,都要處罰?”
“自然是違反條令的都要處罰!”
“哦?那倘若是劉刺史的家人呢?”
劉虞義正辭嚴地說道:“別說是我的家人,即便是我,犯了條令,也該當處罰!”
“哈哈哈!”公孫瓚仰天大笑,說道:“那請劉刺史把你身后懸掛的字當眾讀一下。”
劉虞有些疑惑,可依舊讀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幽州刺史劉虞敬書。”
公孫瓚說道:“嚯,都‘敬書’了,恭敬的很吶!”
劉虞見他冷嘲熱諷,心中不快,說道:“這首詩含義深刻,我甚欽仰,故手書以懸掛在此,有何不妥?”
“哈,那便告訴你吧,這首詩,也是張晏所作!”
“什么?”劉虞大吃一驚,他只以為張晏之能寫一些誨淫誨盜、教人犯上作亂之詩。哪能相信這首詩也是張晏所作?
公孫瓚從懷中掏出一本《安平詩集》,翻到那一頁,遞給劉虞。
“唱上幾句,都該斬首。那堂而皇之地掛在墻上當作箴言,還不該千刀萬剮么?”
劉虞看著這詩集上的字,手有些顫抖,可仍舊嘴硬:“這詩集隨便都可以仿造,誰知你不是派人看了我壁上的字,又寫在這里來誆我?”
公孫瓚冷笑道:“此詩在幽州流傳不廣,但往南幾百里,鄉間小兒都能誦讀,為黃巾小教主所作,人人皆知,何須仿造?”
劉虞問麾下眾人,眾人都低下頭去,以為默認。
只有一個斥候,心直口快,說道:“這詩確實是張晏所寫,我之前去冀州探察的時候聽過!”
劉虞怒道:“那為何不早報我!”
那斥候撓了撓腦袋,說道:“您寫的這字太亂了,我都看不懂。您剛才一念,我才知道寫的是什么。”
“廢物!……”
“好了。”公孫瓚微笑著說道:“別罵了。”
隨即裝出一副仰天長嘆的樣子,嘆道:“唉,黃巾賊不可不防啊!雖說涉事之人有犬子在內,也只好大義滅親了。就請劉刺史把自己和我這不爭氣的兒子,一起斬首吧!”
公孫續腦袋不太靈光,不知道自己已經解套了,還以為公孫瓚說的是真的,大哭起來,說道:“先斬他再斬我吧,這樣我還能晚死一會。臨死前的一餐,一定要給我吃紅燒鹿肉。”
公孫瓚聽了這話又好氣又好笑,臭小子,你還沒忘了這茬呢。
劉虞東看看,西看看,神色十分尷尬。
他要是董卓那樣的人,那也好辦了,老子就是說話不算話,你能咋地?
但他平時話說得太滿,動輒以“公正”自居,還總愛擺出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去教訓別人,來彰顯自己的道德。
尤其是剛才,親口說的:“即便是我,犯了條令,也該當處罰!”現在就更下不來臺了。
他沉默了半晌,咳嗽了幾聲,俯下身去,拱手說道:“公孫將軍,這事,可否就這么算了?”
“那當然是不可以的呀。”公孫瓚微微一笑,學著之前劉虞的語氣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犯了法,就應該受到懲罰!”
劉虞賠笑道:“話是這么說,可咱們都是同僚,能不能看我的面子上,就免了我這次?”
“哎,不可!”公孫瓚義正言辭地說道:“有法無情!”
劉虞深呼吸了幾口氣,語氣近乎懇求,說道:“公孫將軍,事急從權嘛。我身為刺史,倘若被殺,哪還能處理政事?你就看在幽州政事的面子上,放過我這一遭吧。”
公孫瓚臉一沉,說道:“你要事急從權,別人也要事急從權,漸漸所有人都事急從權了。人人事急從權,有何公正可言?”
在場眾人許多都知道,這話就是之前劉虞的話,現在兩人狀況相反,公孫瓚就把這話原封不動地送還了。
劉虞的部下,已覺得好笑。公孫瓚的部下更是放聲大笑,聲震屋瓦!
劉備在一旁聽著,心想:劉刺史啊劉刺史,讓你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非不聽,處事如此油鹽不進,最終報應到了自己身上。
可事到如此,不得不救,于是走上前去,說道:“伯珪兄,這事就算了吧。”
公孫瓚嘴角忍不住上揚,憋著笑,用之前劉虞的語氣說道:“玄德,別的事我都依你,這事,可是原則問題啊!”
劉虞徹底被激怒了,氣急敗壞地叫道:“公孫瓚!爾不必拿我之前所言來刺我。爾憑良心而論,我掛這字,無非是勉勵自身愛護農民、珍惜糧食,如何當死!”
“劉刺史不當死,我那侄兒就當死嗎!”
隨著這話,公孫瑤走進堂中,她長身玉立,眉目如畫。
雖然因不習武藝之緣故,行動并不是很矯健。但也因未習武藝,沒有受到風吹日曬,膚色白皙,在這邊疆之地,更顯得嬌美過人。
她雙眉一展,兩道寒光從眸中射出,沉聲說道:“刺史大人適才所言,閣下為無心之失,因此不該處死。可我阿續侄兒,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胡亂唱了幾句,便該處死嗎!”
她目光在堂上其余眾人掃了一下,說道:“諸位,倘若你們的孩子沒有傷害別人,只因為亂說了幾句話,就被人殺掉,你們是什么感覺?”
場上眾人許多都是有孩子的,聽到這話,不禁升起同理之心,心想這孩子就因為唱了幾句歌就被殺,實在太過殘忍。如此之法,不執也罷!
抓住公孫續的那兩位小兵,也因為心中受到觸動,抓他的手有些松了。
公孫續雖然手上被綁,腳上卻依舊可以走路,跑過去靠著公孫瑤,大聲哭道:“姑姑,我不想死!……”
公孫瑤把公孫續抱在懷中,解開他手上的綁縛,幫他擦掉臉上眼淚鼻涕,說道:“放心,你不會死的,姑姑帶你回家!”
二人剛走出數步,劉虞怒喝道:“誰允可你們走了?!”
霎時之間,兵刃響動之聲大作,劉虞麾下士兵,紛紛拿出兵刃,包圍了公孫瓚等人。
公孫瓚刷的一聲,拔出腰刀,指向劉虞,怒喝道:“你和我兒都違了條令。要么一起放,要么一起死!如若不然,我兵馬已然有備,咱們火并起來,玉石俱焚吧!”
劉虞自然不愿意引頸就戮,可也覺得把公孫續就這么放走,實在太過丟臉。雙方便如此僵持下去。
劉備心想:倘若雙方火并起來,那可大大不妙,還是得我去打個圓場。
于是劉備和善一笑,說道:“各位先把兵刃放下,聽我一言:劉刺史設此條令,本意為遏制黃巾發展,出發點是好的。只是在執行的過程之中,忽略了‘無心之失’這一點。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笑道:“我有一建議,今日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難恕。可將續公子打二十軍棍,以儆效尤。至于劉刺史,做個口頭檢討,此事也就算了。不知劉刺史和公孫將軍二位以為如何?”
公孫瓚心想:給我兒子打二十軍棍,他卻口頭檢討!可不管怎么樣,畢竟兒子不用死了。沉默片刻之后,說道:“可以。”
劉虞臉露不甘神色,但也無計可施,只好也答應道:“那便如此吧。”
劉虞命將公孫續打二十軍棍,兩位手持軍棍的小卒,將公孫續放在一條長凳之上。
一位小卒,用力在公孫續的屁股上打了一棍。
“哎呦!”公孫續大叫一聲。
公孫瓚怒瞪那個打公孫續的小卒,那小卒嚇得身子一顫,手一松,那軍棍落在地上。
第二位小卒再打的時候,雖裝出一副用力的樣子,打得卻非常輕。
公孫續這孩子心眼太直,不知道裝出一副挨打的樣子,還呵呵笑道:“真舒服啊!”
弄得劉虞的臉青一陣紫一陣的,但事情已到如此,自然也不能說給我用力打照死了打之類的,只得一臉陰沉,看著公孫續大呼舒服。
公孫瓚見此情景,臉上不僅露出得意之色,心想:我的兒子,要打也輪不著你們!
不一會兒,二十軍棍打完。公孫瓚說道:“劉刺史,這便無事了吧?”
劉虞轉過身去,一揮袖子,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公孫瓚及其手下眾將方才離開,公孫瑤和公孫續也跟隨而去。
公孫瓚一行人走后,劉虞叫道:“去,把那個叫梅哲仁的下人給我叫來,我要和他當面對質!”
半晌之后,下人來報:“刺史,你說的那個叫梅哲仁的……”
“怎么樣?”
“沒這人啊……”
劉虞一聽之下,恍然大悟,定是公孫瓚等人用這招來騙他。
當即大怒不已,扯下墻上的字畫,一通亂撕亂踩。
因為劉虞自身違反了對張晏的禁詩條令,卻又僅僅口頭檢討了事,使得此條令名存實亡,難以開展。
又因為劉虞栽到了公孫瑤的手里,弄得他灰頭土臉,威信大降。
看風者在邊關的各種謠言,又趁勢而起,幽州人心惶惶,只能力圖自保,沒有工夫攻打黃巾軍了。
卻說公孫瓚、公孫瑤、公孫續這三人得脫險境之后。
公孫瓚面色平靜如水,對公孫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吃紅燒鹿肉嗎,來,我今天請你吃。”
“啊,太好了!”公孫續歡呼道。
公孫瓚請了兩位師傅,在家里做了一大盆紅燒鹿肉,給公孫續吃。
公孫續吃的是大快朵頤,風卷殘云。
而公孫瓚一塊也沒動,只是站的筆直,站在門口望著外面。
公孫瑤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遞給公孫續,說道:“這是治外傷的藥。”
公孫續嘴里塞滿了鹿肉,說道:“嗐,不用,剛才壓根也沒打傷我,用不著。”
“拿著吧。”公孫瑤把藥塞到公孫續的手里:“你會用得著的。”
公孫續不明就里,接過之后,塞到懷里,繼續吃肉。
公孫瑤心想,可憐的孩子啊,對將要發生的悲慘命運還一無所知呢。
嘆了口氣,起身走出屋去。
到了公孫瓚身邊,公孫瓚說道:“這回可多謝你了,兵不血刃,救回了續兒。”
公孫瑤擺了擺手,大方地笑道:“謝什么,難道我不是他姑姑嘛?”
公孫瓚把公孫瑤送走,又把那兩位師傅付了錢之后,也送走了。看了看院中,并無旁人,把房門給關上了。
隨即,屋中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哎呀!爹,別打!疼死我了……”
“我打死你個兔崽子,讓你知道知道,不是什么歌都能亂唱!”
“哎呀呀呀呀……”
公孫續在家里挨的揍,可比結結實實的二十軍棍都要慘多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吃紅燒鹿肉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
公孫瑤在自己的屋中,算籌胡亂擺在桌上,木片散了一地,她卻并沒有去撿,而是坐在胡床之上,手里翻閱著那本安平詩集,很是入迷的樣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好句……”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難得寫出如此之景色,尤其是幽州,到了冬天,當真苦寒,只是卻無漁翁垂釣,冰面已凍實了……”
尤其是她看到最后的《吊古戰場文》的時候,更是贊嘆不已。
【吾想夫北風振漠,胡兵伺便。主將驕敵,期門受戰。野豎旌旗,川回組練。法重心駭,威尊命賤。利鏃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聲析江河,勢崩雷電。至若窮陰凝閉,凜冽海隅,積雪沒脛,堅冰在須。鷙鳥休巢,征馬踟躕。繒纊無溫,墮指裂膚。當此苦寒,天假強胡,憑陵殺氣,以相剪屠。徑截輜重,橫攻士卒。都尉新降,將軍復沒。尸踣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
這一段寫得,乃是邊關作戰之場景,公孫瑤身為幽州人,肯定更加有體會。
她拿著《安平詩集》,翻了一遍又一遍:“句句致力天下太平,可憑借兩首詩,就險些將幽州攪得天翻地覆。黃巾小教主,究竟是何等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