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

　　紅色的寺廟門墻高聳，佛塔如林。

　　李公甫在心中敲定了準備忽悠道濟法師的話術，便一路趕來，入靈隱寺四處尋找“道濟”。

　　但卻遍尋無人。

　　直到看見一個叫做“慧真”的小沙彌，得到指路后，他才知道，原來道濟法師是到后殿里去看八百羅漢壁畫了。

　　于是便又立即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靈隱寺坐朝東南，后殿則理所當然地位于西北。

　　前陽后陰，坐北朝南。

　　九州天下建筑格局，多是如此。

　　西北陽晦，這一點，哪怕是佛統法寺也不例外。

　　是以，靈隱寺當初便在建造之時，于西北角修建一后殿，后殿里專門雕刻供奉了一副北高峰山體壁畫，為前朝畫圣所親手操刀弄筆的《八百羅漢圖》。

　　既是畫圣留筆，那自然栩栩如生。

　　李公甫急匆匆小跑去后殿佛堂，輕輕推開大門，臉上擠起的笑容才剛涌上來，還未注意到最關心的道濟法師人影——倒是就先被殿內極盡恢弘的《八百羅漢圖》壁畫給結結實實震撼到了眼界。

　　山體壁畫極長，幾乎包圍了整個后殿。

　　浮雕上有保存鮮艷的彩繪附著著，佛經傳聞里的八百羅漢們形形色色，姿態各異，就這么恍若真人般的出現在了后殿石壁上，李公甫一進門，便感覺好像真被八百零一雙眼睛給注視上了似的。

　　前朝畫圣果然無愧于畫圣之名！

　　黑臉漢子在內心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

　　“李捕頭。”

　　“你還來做什么？”

　　“八百羅漢”中唯一多出的那雙人眼，忽然間眨了眨。

　　楊間散發出些微不悅的情緒。

　　李公甫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方才看清楚，原來道濟法師從剛剛到現在，竟然一直都站在八百羅漢圖壁畫里其中一處，身穿僧衣混入其中，沒有絲毫違和感。

　　如果實在是非要硬說唯一的丁點兒異常之處，

　　那可能就是楊間此時手里正端著一盆溫水，懷里還抱著只長毛貓了吧。

　　啊這……

　　曾經因為好奇做過類似嘗試的李公甫秒懂。

　　黑臉漢子想了一路的討好言語，終究是沒能敵住此時胸中忍不住的吐槽欲望。

　　他表情怪異地發言道：

　　“那個……道濟法師。”

　　“再過幾天，才是端午時分，您這會兒按照顧小子的那個方法招貓精……”

　　“多半是召不來的。”

　　李捕頭，你對這方面很有研究嘛？

　　楊間臉色瞬間黑下來。

　　他把那只懷里半道抓來強擼的野貓，順著窗臺給遠拋到了殿外北高峰的山體其他處，然后回頭冷言解釋道：

　　“佛門清凈之地，羅漢看守之所，最是能壓制妖邪。貧僧在此嘗試旁門左道，也是存了研究透徹邪門術法原理，再憑此一舉擊潰貓精女眾的緣故。”

　　“那大師可有收獲？”

　　李公甫又敬重又滿懷期待地繼續發問。

　　楊間表情一僵，隨后不耐煩擺手道：

　　“術法神通，玄妙莫測，豈是一兩天就可以研究得明白的？”

　　“李捕頭，你現在又找上門來，如果還是為了縣衙庫銀失竊的案子，那就請回吧。”

　　“貧僧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無能為力、亦對雌雄雙煞無可奈何。”

　　面對楊間的嚴詞拒絕，李公甫貼起熱情的笑臉，說：

　　“大師放心，這一點李某知曉，也絕對不會再主動強請大師查案。”

　　“我這么快又來靈隱寺看望道濟大師一次，主要是想給大師捎個消息。”

　　“噢？”

　　楊間奇道：

　　“這倒有點兒意思。李捕頭，你是想給我捎個什么消息？”

　　“貧僧于這九州大陸上無親無友，孑然一身，一時之間還真是想不出來，有什么值得讓貧僧感興趣的消息。”

　　李公甫深吸一口氣，緊張陳述道：

　　“好教大師知曉，那雌雄雙煞銷贓的途徑，很有可能，是一個叫做「白娘娘」的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時刻關注著道濟法師的神態變化。

　　果然，在聽到「白娘娘」這個詞匯的半秒之內，道濟法師的眼睛幾乎是一下子就瞪得溜圓。

　　“白——娘——娘？”

　　楊間一個字一個字的拖長聲調，眼睛緊緊盯著李公甫：

　　“李捕頭，關于雌雄雙煞，你先前不是說什么都查不到嗎？”

　　“現在又說出這種話……莫非，是在誆騙貧僧不成？”

　　“李某所出，絕無虛言！”

　　李公甫心道自己真是賭對了，喜上眉梢道：

　　“道濟法師，李某遍覽卷宗，又結合了這些年各地公差的人脈關系打聽消息，得知凡是雌雄雙煞作案后的一段時日里，「白娘娘」及其他幾位可疑的商戶，就都會忽然施粥，救濟百姓。”

　　“其中，白娘娘是這里面施粥救濟最頻繁的，其本身也曾經公然打劫過地方官府的糧庫，在鎮江金山等地界有偌大的名聲，只是聽說最近不知為何南下，或許便是流竄到了我們余杭鎮上。”

　　“因此，本捕頭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那個早前法師初來鎮上四處打聽的「白娘娘」，便是雌雄雙煞兩個飛賊其中之一！！”

　　楊間暗開天眼視察。

　　李公甫目光炯炯，內心板蕩，話語中不知真偽，但神態氣象等細微反應處確實不像是說謊。

　　這說明他內心也的確是這么覺得的。

　　李公甫并沒有直接確認「白娘娘」就是雌雄雙煞之一，而是提出了具有很大可能性的看法意見，這反而還加深了楊間對他話語的信任程度。

　　「白娘娘」啊……

　　楊間從金山南下，放著準備要建好的金山寺不管，來余杭鎮喬裝尋蹤，不就是嚴重懷疑白娘娘得到了天大的寒螭龍魄造化？

　　混入人類多年，還會施粥救濟百姓的妖怪么……

　　呵呵。

　　這等靈慧，簡直可稱驚奇！

　　若論起“做人”的功夫，這蛇妖恐怕已經勝過不少人類。

　　但越是這樣，楊間就越想看看她體內究竟有多少寒螭龍魄。

　　雌雄雙煞，說成是白娘娘和另外一個相仿經歷大妖所組成的飛賊組合，好像，還真就挺可能的……

　　那么，說不定干完這票，就是干了筆買一送一的劃算買賣！

　　“多寫李捕頭捎的消息，貧僧知曉。”

　　沉思完畢，楊間手施佛禮，緩步離開八百羅漢圖壁畫近處。

　　他身后是浮雕的降龍羅漢，剛才身子一直被楊間遮擋了大半，只露出一只斜放的腳來。

　　現在楊間主動離開，降龍羅漢的樣子就全部顯形。

　　羅漢法相惟妙惟肖。

　　李公甫呆望過去，只見得那石刻的彩繪羅漢面容，居然與道濟法師神似無比，如出一轍。

　　就好像兩者在“生成”時，皆是照著一個模子雕刻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