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的心,被生活的毒刺扎得千瘡百孔,可答應邵惠來的事情,還得努力去做。
顧盼騎著車子,前往桑樹鎮。雨雪雖已停歇,可路面還有些泥濘。二十多里地,騎了將近兩個小時。
顧盼也是從來就沒有來過,好在新年串親訪友的人多,一路走一路問,倒也沒走冤枉路。
過了桑樹鎮,連砂石路都沒有,只能沿著機耕路走,很多地方車子沒辦法騎了,只能推著車,趟過泥濘。
路人指點道:翻過一個山崗,再走過一個水塘,前面就是宋家灣了。
顧盼鞋子上,褲管上,都是泥巴。路雖是難走,可沿途的景色卻著實不錯,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正對著山下的一個大水塘,幾只白鵝在水塘里游弋,見有人來,拍著翅膀,“嘎嘎”叫著。大白鵝引來村子里的一只花狗,對著村頭的來人叫喚。
這動靜驚動了村子里的一戶人家,“吱呀”一聲,拉開木門,一個年老的婦人站在門口呵斥花狗。這個婦人腋下,擠出來一個花格子小棉襖,沖著花狗叫道:“小花!小花!別叫了!”
顧盼一見花格子小棉襖,頓時大喜,喊道:“歡歡!歡歡!”
這個女孩,正是邵惠來的女兒歡歡。門口站著的婦人,就是歡歡的祖母了。
花狗不再叫喚,跑到顧盼跟前,用鼻子嗅著褲腿,搖著尾巴,圍著她撒歡。
歡歡見了顧盼,歡天喜地跑來:“顧阿姨!顧阿姨!我媽媽呢?”
顧盼把車子推到門口架好,彎腰抱起歡歡:“歡歡,想媽媽了?”
歡歡使勁點頭。
婦人微笑著將顧盼讓進屋內。顧盼注意到,這是兩進的土坯房,前后各是三間,中間是天井,兩邊是廂房。廳屋架著一個風車,門口拐角處豎著鐵鍬、扁擔之類,屋檐掛著大蒜頭、紅辣椒,堂上兩邊的墻壁掛著香腸、臘肉。
老婦人進了廂房,不一會,傳來老婦人的呵斥:“睡睡睡,一天到晚就是睡!過年也不串串門,走走親戚!”
不一會,一個胡子拉碴,焉不拉幾的青年走出來,來人正是宋亭。
顧盼猛人一看,這哪里是顧盼印象中的宋亭?
要說,能讓邵大美女放下身段,主動去追的,不說是玉樹臨風,起碼也是儀表堂堂的。當然,對邵大美女來說,大學生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砝碼,這在云錦廠,可是個香餑餑。
正是應了那句話:“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紙。”很快,宋大才子,就拜倒在邵惠來的石榴裙下。
宋亭與顧盼分賓主坐下,宋亭雙手按在桌子上,苦笑:“顧盼,讓你見笑了!”
顧盼抱著歡歡坐在對面,凝視著宋亭,苦笑道:“我哪有資格笑話別人。”
宋亭嘆了口氣,說:“我一回來,就為了邵惠來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只是偶爾聽人說起你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建國得了肝癌,晚期的,醫生說只有三個月。他怕拖累我們,就——”顧盼說道這兒,抽泣起來。
宋亭感嘆道:“哎呀,原來是這樣!建國這是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這些啊!”
顧盼聽見宋亭這樣說,越發情緒激動起來。
宋亭也不會安慰人,默默在旁邊陪著,不做聲。倒是歡歡用小手給顧盼擦眼淚:“阿姨乖,阿姨不哭,阿姨聽話!”
顧盼被歡歡逗笑了,抱著歡歡親了兩口。
顧盼說:“別管我的事,說說你們的事吧!”
過了好一會,宋亭像是想通了似的,下定決心說:“我知道,你是為了邵惠來而來的。我們不可能!再也不可能了!”
顧盼誠懇地說:“我知道,邵惠來有錯。可是,現在她也很痛苦,也很自責。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們還有這么可愛的女兒,你給她一次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給你們家庭一個機會。。”
“顧盼,我知道,你也是好心。自己心里不好受,還跑這么遠的路。這也是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我很感謝你。這幾天,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前前后后,我都想明白了,覺得我們兩個人的日子,沒辦法過下去了!”
顧盼動情地說:“宋亭,邵惠來知道自己錯了,她想改,你總得給她一點時間。”
宋亭激動了,他用手指敲敲桌子:“我給她時間,可是,誰再給我機會?顧盼,你知道,我這次回來準備干什么嗎?”
顧盼搖搖頭。
宋亭接著說:“我在外面,看起來好像很風光,實際上,我只是是禾豐農藥廠的一個推銷員,每年靠著銷售提成拿工資,是不用前期投資的。可是,今年農藥廠在銷售上進行改革,將推銷制改成代理制。我們江城的總代理,代理費是二十萬。我想,這兩年,我也賺了十來萬,把房子抵押貸點款子,再向親戚朋友借點,爭取把江城總代理拿下來,這樣就不用天南海北奔波了!”
宋亭的媽媽給他們一人端來一杯茶,放到桌子上,然后悄無聲息退下去。
宋亭喝了一口,接著說:“可是,我回來一看,不僅是我拿回來的錢,一個大子不剩,還欠了一屁股債!現在,別說拿下總代理,現在一家人連飯都吃不上了!”
宋亭說完,把兩手一攤,垂頭喪氣。
“男人在外面扛包,女人在家里發泡(方言,炫富),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賺錢養家,她倒好,在拆家!為了多賺點錢,我東南西北到處跑,給人陪笑臉,說好話。為了省錢,一雙皮鞋,腳掌磨出兩個洞,可是,腳面子是好的,舍不得換一雙。可這次回來一看,她,她過的是什么日子!”
堂屋門邊,坐著的老婦人,此時也是直抹眼淚。
顧盼也是感動了:“誰賺錢都不容易,這些年你在外面辛苦了!”
頓了頓,顧盼接著說:“可是,你知道嗎,三十傍晚,我是在哪兒找到的邵惠來嗎?在安濟橋上,她準備尋死。我知道,這不是做樣子,她是真的想死。我這不是為邵惠來說話,她是做錯了,現在真心實意想改過自新。你們也是自由戀愛,也有感情,何況還有歡歡,你忍心孩子這么小就沒有媽媽?”
“不是我絕情,不管她死活,實在是我現在也不知道到哪兒弄錢去!一大家子吃啥?喝啥?”
顧盼說:“當初你出去的時候,不還是兩眼一抹黑?現在闖蕩了幾年,畢竟路走通了,比當初可是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點我不否認,我出去會找到新工作。可是,我在前方拼命廝殺,總希望后方有個安穩的家。我在外面奔波,可時時刻刻擔心后方失火,你說說,這是一種什么滋味?”
顧盼認真地說:“我希望你做出的決定,不是一時沖動,免得以后后悔。”
宋亭沉默良久,嚴肅地說:“邵惠來是個很自我的人,這你也知道,她只愛自己,哪怕是孩子,在她心目中也是沒有多少分量的。我現在對她已經失去信心了!你可以回去告訴邵惠來,我盡量給她最好的離婚條件。房子我可以不要,在外面借的債,除了他父母的,其他的我可以幫她去還,但是,這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
說完,宋亭放松下來,似乎如釋重負。
“哪,歡歡怎么辦?”
“她愿意要孩子,我每個月給生活費。如果不要,那我就帶著。”
顧盼懷里的歡歡似乎聽懂了什么,大聲哭喊起來:“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宋亭的哥哥、嫂子、侄子,一大家人出門拜年回來,一家人有說有笑的進門。顧盼勉強打了個招呼,就出來了。走了老遠,還聽見歡歡的哭聲。
顧盼騎著車子回家,不知是因為迎風,還是什么,眼睛看東西迷迷糊糊的,一路上,耳邊盡是歡歡的哭聲。
顧盼來到河濱小區,這是安惠首批開發的商品房,邵惠來買了新房,搬進來住,請了姐妹一起來,辦了喬遷宴。小區環境好,房子很是寬敞,三室一廳。當時大家羨慕的不行。
上了三樓,顧盼剛一敲門,門就打開了,好像邵惠來就等在門外似的。見面就急切地問:“怎么樣?”
顧盼搖搖頭。
邵惠來轉身進了客廳,抱著一個抱枕,呆呆坐在沙發上。
顧盼有些擔心:“已經這樣了,再說,宋亭還是不錯的,房子留給你,債務,除了你拿了你父母的錢,其他的,他都認了!再說,你還年輕,也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能生活似的。”
邵惠來突然激動了,不斷的問:“為什么?為什么?我又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情,他憑什么這樣對我?憑什么?”
顧盼撫摸著捎回來的后背,等邵惠來冷靜了一些,顧盼問:“歡歡你打算怎么辦?”
“歡歡是宋家的人,憑什么離婚了,還要我幫宋家養孩子!”
邵惠來嚷了一句,起身進了房間,“咣當”,關上房門。顧盼敲門,邵惠來死活都不開門。
顧盼出來的時候,邵惠來還在房里,關著門哭泣。
現在,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么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