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查己之過
【查己之過:欠下的不必還,要還也還不起,等到了他們那樣的年紀,再去讓別人虧欠吧。
那些無法償還的虧欠,她決定,要理直氣壯地帶著。】
……
如今定王手上的案子,結了一件,還剩一件,原本正月里應該熱鬧開心,可這一年,又沒有留給他喘息的機會。
榮譽被削職,桓王失了精氣神,正月過后,對榮譽的正式審判就會下來,雖然金京城中已有不少傳言,可到底,皇帝還是不希望在正月里就下達如此沉重的判決。
這已經是金翼盟和定王能夠做的,也是陛下能夠做的最大的妥協。
隨著這件事的暫停,所有的關注又轉向了教坊司和陳恪那件案子。
原來是沒什么,可隨著陛下的授意,定王的深挖,這件事又似乎改變了它原來的性質。
教坊司這些年來都做了哪些好事,定王不單單派人去了淮南陵城,原來大源南北西東,舉國上下,共有七處,是金京城教坊司在民間的“分部”。
這些年,這些地方分別與金京城做了很多“資源置換”的勾當。
這件事牽扯到顧家,故而風兮揚和裘凰現在便要集中精力將教坊司的這件案子牽扯到顧氏兄妹,乃至顧家當年的那個案子上。
定王已讓人從淮南接了顧氏兄妹進京,倘若能讓皇帝陛下見見他們,或許事情就能夠有所轉機。
定王自然會在陛下面前提起,可是,顧氏兄妹只是證據,陛下并不是非見不可。
這件事還是得由簡言來做。
而這一次,裘凰并不是讓姨夫直接為顧氏翻案,所以,難度小了很多。
在妻子和裘凰的夾攻下,再加上前些日子和顧氏的兄妹的一面之緣,簡言只是對著冷冽的窗外嘆了口氣,見過面,叫出了名字,就會生出一點情,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這一招,裘凰做對了。
只是,這么長時間以來給姨父姨母心中帶來的風雨令她十分過意不去。
這份虧欠也許她這輩子都無法償還了,一開始她還心中左右搖擺不定,不知道如今自己身上或是未來,有什么是能夠用以補償的。
可朱嫣的許多言行都在告訴她,“欠下的不必還,要還也還不起,等到了他們那樣的年紀,再去讓別人虧欠吧。”
父母之于子女,子女之于父母,不就是這般的嗎?
所以裘凰想開了,還有什么不能放手一搏的。
不等簡言主動,元宵節宴后的第二天,簡言就被宣召入宮了。
雖然皇帝要說的不是這件事,但好歹給了簡言一個主動的契機。
皇帝說了許多倚重的話,當然是用來安撫監察御史無法參加御宴的。
“定王也忙得不可開交,我見他雖然忙碌,可也沒少了精神氣,心中很是寬慰,簡言,定王對于接下來的案子,頗有些頭疼,雖然只是教坊司和陳恪,可是他卻查出了比這要多出不知幾倍的東西,常常進宮請示,昨日,”皇帝頓了一頓,別有深意的看了簡言一眼,又道:
“我告訴他,如果查到的東西涉及當朝官員,可以和你探討探討,在把握度上面,你做得很好。”
簡言心中惶恐,趕忙垂頭拱手道:“臣明白。”
皇帝陛下可從來沒讓哪位官員或是皇子要與當朝監察御史多走動親近的。
皇帝雖說的是探討案情,可仔細品一品,似乎是向簡言透露了另一層信息。
“關于這件案子,臣正有一事,要向陛下稟報。”皇帝主動提起的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簡言順勢道。
裘凰就曾經提過:如果姨父實在不能主動提起的話,那么就讓皇帝陛下主動問起。
沒想到就真讓她給說中了。
“說吧。”
“陛下可還記得五年前,顧如深的案子?”
“怎么?”
“顧家的那兩個孩子被教坊司賣到了淮南。”
皇帝沒有表現出吃驚,也沒有急于回應,說明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也許定王早就呈報過了。
簡言也沒有使用“聽說”這類的字眼,說的話也沒有含糊不清,知道就是知道,不必刻意“聽說”,皇帝最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耍這樣的小心思。
“顧如深的案子,當年是你辦的吧。”皇帝淡然地瞥了簡言一眼。
“是,臣,這些日子,不知為何,常常夢見顧如深流著血質問我,當年為什么冤枉他,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他一雙兒女流落民間,受盡屈辱。臣……”
“簡言!你什么時候變得這般花言巧語了!做夢?你究竟知道些什么,直說!”皇帝當初提拔他重用他,看中的是他的品質。
“臣,有一份供詞。”那兩個孩子,若非五年前他受人唆使,也許顧家一家子就能夠……
“你是有備而來,拿來吧。”皇帝往后松松一坐,這陣子有太多事,來得太密集了,不過,自打他坐穩江山,也是許久沒有好好整頓,趁著這個機會,是該好好敲打一下手底下的人。
簡言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薄薄的紙,交到御前。
皇帝貼著椅背,任簡言將證據提交,他沒打算翻看,直接問道:“里頭寫著什么?”
“顧如深之冤。”
“簡言,你就不怕朕多想?”皇帝抬起一邊眉毛。
“陛下圣察,臣身為大源監察御史,身負監察百官之責,更要查己之過,臣,無愧于心。”
簡言的性子,皇帝是知道的,所以才能容許他說了這么多話。
皇帝案前的那把黃銅鑰匙已經放了兩天,打掃御書房的內侍,沒有人知道這一把普通的黃銅鑰匙意味著什么,但是誰也不敢擅動。
陛下望了一眼那早就不會泛光的黃銅鑰匙,上頭的那匹戰馬仍是最初的雄姿。
“簡言吶,”皇帝撐著扶手身子往前挪了挪,“朕當皇帝的那一年,你中了探花,想來,我們倆的資歷是一樣的啊。”皇帝手指前后一揮,指了簡言,又回來指了自己,嘆笑道。
“臣惶恐。”簡言俯首下拜。
“惶恐什么?要連監察御史都對朕覺得惶恐的話,呵……”皇帝笑了一下,“簡言啊,保持初心吧,這把鑰匙是前幾天它原來的主人還給朕的,他不配了,朕暫時找不到適合它的主人,就先給你吧。”
皇帝像是說著漫不經心的話,可簡言明白那把鑰匙的分量。
他沒敢伸出手去,這會兒御書房中皇帝和監察御史談話,內侍都在外面候著,皇帝懶懶地起身,隨手拾起那把怎么看都不像是貴重物品的物件丟到了簡言身上。
簡言受了一驚,還算鎮定道:“臣……”
“哎,行了吧你,你若是覺得連你也不配,那你就去交給一個你認為配得起的人,這就是這把鑰匙的規矩。不必再拿來還給朕了,以后,有話直說,朕,會寬恕你,就是要注意分寸,倘若整個大源,都沒有一個敢跟朕說真話的,那豈不也是一種悲哀。”
“臣……”
“去吧去吧,等等,裘凰在金京呆了這些日子,恐怕快要回去了吧?”皇帝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忽地想起那個丫頭來。
簡言很是不解,這個問題,他還沒從裘凰或者是妻子口中聽說一二,他們小夫妻一直住著,一家人沒什么不習慣的,反倒,阿煦額外有了兩個人教導,妻子每天也忙得高興。
也他自己也是大意,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陛下為何會這么想?
他還沒明白,就聽陛下又說:“等她要離開了,叫她進宮來一趟。你回去吧。”皇帝揚了揚手。
簡言回到家中,先是問了妻子,“你這外甥女有說過近日要回陵城或是翼洲了?”
朱嫣神色不悅道:“什么意思。”斜眼看著丈夫,仿佛是在質問丈夫憑什么要趕走她寶貝的外甥女似的。
“不是我什么意思,我沒別的意思。”簡言攤手道。
正是這時裘凰和風兮揚走進了小花廳,朱嫣瞪了丈夫一眼,簡言無辜道:“我真沒什么意思。”
晚膳過后,簡煦被支走,余下的一家子留下來說話,簡言平白轉述了今日進宮和陛下的對談,提了顧氏之冤,而皇帝陛下卻叫他轉述那句話——“等她要離開了,叫她進宮來一趟。”
裘凰和風兮揚對視一眼,心中顫顫。
簡言掏出那把御賜的黃銅鑰匙,粗糲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刻著悍馬浮雕,光澤啞然的黃銅鑰匙,徑直遞到了妻子手上。
“做什么?你在外頭私藏金庫了?”
“夫人……”簡言又將這把鑰匙的來歷和規矩在他們面前重新解釋了一遍。
朱嫣聽完這個,與丈夫一個簡短的眼神交流后,卻將這把鑰匙交到了裘凰手中。
“姨母,這是?”裘凰惶惑道。
“太平圣匙的傳言,你可聽說過?……”簡言沒有異議,說了很多關于這把鑰匙的傳說,雖然這些都是裘凰和風兮揚早就知道的。
而其實裘凰問的是,朱嫣和簡言為何把這么貴重的御賜之物交給她。
“姨父,這可是御賜之物!”裘凰將鑰匙托在手心,不敢收去。
“是啊,皇帝陛下說了,這把鑰匙的規矩,可由手握鑰匙之人轉贈給配得起的人。我是不配的,所以給了你姨母,你姨母也許覺得由你拿著更合適吧,這就是規矩,不必推卻。況且,陛下賜完鑰匙,就提到了你,還問我你什么時候要離開金京。我有些想不透,也許陛下知道了些什么,就是想通過我把鑰匙交到你手上呢。”
簡言頓了一下,風兮揚和裘凰又對上一眼,心中第二次顫動。
“還有一點,”簡言續道:“此次,若不是你的堅持,救了那兩個孩子,讓我見到他們如今安好的模樣,我想我沒有勇氣再起向陛下提起那件事。”簡言嘆道。
“姨父,是我太抱歉了,這些日子來到金京叨擾,叫你和姨母都不省心,我和兮揚的確商量著,過完正月,到了二月,從金京回翼洲一趟,便要乖乖回陵城去了。”
那些無法償還的虧欠,她決定,要理直氣壯地帶著,隨著年歲的增長,以后定會有機再還給有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