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取長補短
取長補短:時間的傷還需時間這味良藥來醫。
除卻大婚那日,接下來的日子,裘凰都被杜衡逼著每日亥時,便要門窗緊閉在房中熏蒸藥浴,她這病根子,秋天里每到子夜便已不濟,更加萬萬不可拖延至冬。
未免將風兮揚的茗霄閣熏得烏煙瘴氣,即便風兮揚并不介懷,裘凰仍是執意將藥浴安排在泌棲院中,茗霄閣中風兮揚臥房連通書房,而平日里往來事務又大多在書房中處理,著實不便。
這泡藥浴又十分講究,需門窗緊閉,泡完又要周身裹住,不能沾地,風兮揚便成了個搬運工,自藥浴起蒸,他便只能待在屋內,隔著屏風,一同品享蒸汽裊娜,衣襟沾露,燦星一人伺候著,待兩刻鐘的沙漏計到,便將裘凰從頭包到尾,再由風兮揚抱到榻上,用錦被蓋好。
這藥浴雖不費力,可泡完卻令人兀地覺得元氣大折,昏昏欲睡,故而,自泡藥浴之后,裘凰多數時候便一人在泌棲院就寢,不再回茗霄閣與風兮揚共枕,這對新婚夫婦,借著這事兒分院而息,倒也相安無事。
祝小多連日嚷嚷著要回曉拂書院,卻又是日日收拾行李,但無啟程意圖。
還是風兮揚說的好——“解鈴還須系鈴人,時間的傷還需時間這味良藥來醫?!?p> 大婚后的第七日,周承祎連同恭毓婷讓人到風暖仙源遞了請帖,邀這對新婚夫婦兩日后至鴻雁樓赴宴,一來是答謝他們相助尋找周世子下落,二來說是為了敘舊,樂正勛亦在受邀之列。
起初裘凰鐵定了心不去,風兮揚也無異議。
只是恭毓婷像是早已料定裘凰的想法,翌日更是修書一封,直遞于裘凰,情感充沛,贅盡前情,信中所言,道盡舊情,示意以圖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裘凰將那封燙金縈香的信箋折好,塞進信封之中,心道:“重修舊好,那是萬萬不能的了,只是恭毓婷提及諸多舊事,若要仔細論之,確實在大哥到三省書院公開我身份之前,她的確伴我度過了三省書院中那段最難熬的時光。
在我一無所有時,是她愿意走進來,若論這點,她的確于我有情有義,只是后來所發生之事,其間種種,究竟是她一人之過,他們二人之錯,或是我們三人之差而共同鑄就的果,實在不好評說。
如今我已嫁做人婦,姑且不論這樁婚姻是真是假,我也早就從這段舊事中抽身而出,都與他們再也無關了,又何必過于執念。
她既隨同周承祎千里奔波而來,如今她邀我請我,我便去就是了,管它還有什么利劍毒刃,只要我心中不在乎,那便傷不了我,不過昨日還對風兮揚信誓旦旦,今日卻又就此變了主意,他可要笑話我了,不知他又是否肯與我一同赴約?”
心中如此想著,猶猶豫豫地來到了茗霄閣,風兮揚勞神牘前,裘凰便從他右側的大敞的窗子悄悄探過去,回想那日,一只藍蝶輕盈飛舞,正是從這窗欞穿過。
風兮揚手中持著雞距筆,人卻在發呆,墨汁從毫尖滴落,這才恍然發覺窗前有影,一抬頭,見是她,便如石漪水波般笑道:“我正在想你?!?p> “嗯?”
“你來了。”風兮揚斂了斂神色,淺淺一笑,卻不多做解釋,仿佛沒說過那話一般,裘凰自然不好意思再追問。
“我來是想問你……明日你能陪我赴宴嗎?”裘凰問。
“赴宴?怎么,又想去了?”風兮揚雖不愿裘凰與他二人再多接觸,可一想到裘冕臨行時叮囑之言,“讓她去碰釘子,她知痛了,便會懂得、更感激你的好。”便也不急于反駁,總歸只是一頓飯功夫,自己陪著去也就是了。
“我是想,在三省書院之時,畢竟毓婷于我有情,這份情,至今我還沒報答過,周世子之事,一碼歸一碼吧,她對我不住,可我不想對她有任何虧欠,她邀請我這次,論了舊情,我便去吧,就這一次,僅此一次,就當還情了,還了這份情,她和周承祎的事,那便是她欠我的,我什么也不欠她了,至于她欠我的,我心中已無計較,但求兩清?!?p> “好,我陪你去?!憋L兮揚應承得爽快,只因想起那句,“盡觀百川,始見滄海,登盡千巒,方遇巫山?!毙闹斜阍贌o猶豫不快。
第二日,兩人除了新衣上打了一對紫紅色的云花襟步,這種花里胡哨的裝飾很顯然是杜衡的主意,只因她二人平日著裝都不喜歡紅通通的,故而杜衡才指導小多編了這一對云花襟步叫他們佩在身上,此番出門他夫婦二人打扮得也不精心刻意,便只當是赴家宴般瀟灑隨性。
臨出門時,杜衡還特意叮囑二人要注意時間,需在亥時之前回府,這藥浴連泡十日,不可間歇,再泡上三日,雖不能斷根,但好歹也能好好過了這個冬天。
風兮揚還是一貫的月白寬袖,裘凰則是一襲粉米色長裙外掛一層紫丁香色紗衣,裘凰每每見祝余跟在風兮揚身后,都要心中暗笑。
“風兮揚,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裘凰道。
“快說,可別憋出內傷來了?!憋L兮揚侃笑道。
“那我可說了啊,你總穿淺色衣裳,總是象白、月白、銀白、霜色,而祝余,總是一身玄衣,你們倆總走在一起,就是那黑白……黑白……”
她本意要說“黑白無?!?,可這還是新婚當月,杜衡不許他們說些不吉利的話,于是她此刻便在使勁辨別這“黑白無?!钡降姿悴凰慊逇?,總覺著好似也不算好話,腦子轉了個彎,道:“黑白雙俠。”
風兮揚嗔道:“虧你腦子轉得快,我喜穿淺色,那是因為我素來喜愛干凈,祝余嘛,那可不就是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祝余,他編排你,你快生氣。”裘凰轉向那一身玄衣。
“我,他,沒說錯?!?p> “你?!”裘凰訝異,仔細打量了他那一身玄衣,光潔亮新,哪里有半點污漬,再說以祝余今日之位,可沒想到他還會如此大大方方承認。
“現在不了,以前是,練功苦,洗衣累,玄色,耐臟?!弊S嗟?。
裘凰噗嗤一笑,幫他補充道:“我知道了,以前在縹緲峰練功,沒人幫著浣衣,所以愛穿玄色,如今這些活兒有人做了,但也習慣了,是嗎?”
“是?!弊S嗪┬Φ馈?p> “小祝余,反常啊,會說笑,還會辯解了?!憋L兮揚忍不住調笑,這下可難為祝余了,垂著頭,連耳根子都紅了。
“哈哈,奇了怪啦,你們兄妹倆,真是太不一樣了,哥哥冷面冰山,妹妹熱情似火,兄妹倆的這一層外皮下,里頭裝的又似是截然不同的東西,真不知這都各自像誰呢!”
這一問雖是無心之失,但也恰好勾起了祝余神傷之事,裘凰霎時也反應了過來,只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心中甚為歉然。
風兮揚長臂一伸,沿著肩頸將裘凰勾過,微一低頭,鼻尖正好抵在那令他情迷的青絲之上,他低頭俯嗅之際,心之神往地在她發上悄悄一吻,但也只輕輕拂過,如蜻蜓點水,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誰也不曾發覺。
之后才潤了潤喉道:“你不也跟大舅哥大大不同,一個沉穩成熟,一個幼稚可愛!”
“什么?你說我什么?”
“沒聽見算了,只說一遍?!憋L兮揚將手收回,只覺自己一顆心怦怦直跳,就到嗓子眼了,堪稱危險至極。
二人到了鴻雁樓,雅間中,一桌無人,沒有人是個話癆子,樂正勛本就不太熱衷這種場合,平日里一個人清凈慣了,只有人主動和他說話時,他才客氣得體地回應一二,更不曾主動挑起半個話題。
風兮揚亦是如此,客氣疏離,眼睛只在裘凰一人身上,時時關注,周承祎一來心虛,二來前些日子剛在這些人面前露了窘態,此時也只盡做東之宜,只恭毓婷一人落落大方,不拘小節,更襯得周承祎如閨閣中的嬌羞少女一般,兩人互換了身份。
風兮揚見他們二人相處,才了解,周承祎空有個世子身份,行事舉止更如一個被保護得妥妥帖帖的小公子哥兒。
恭毓婷反而舉止得體,在這等場面里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間可見她樂在其中,如此人才,若非擇高枝而棲,空有一身才華,的確無處施展。
再看看自己家的小白兔,容貌身世都是一等,舉止才華品行更是無處挑剔,若當真要拿二人比較一番,小白兔什么都好,唯一輸便輸在,不熱衷于競爭和惡斗,是為不爭。
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一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錦衣玉露為靠背,凡事都能左右逢源,哪里懂得心有不甘,力爭上游,只為出人頭地,更加不會有不擇手段、雀占鳩巢、你死我活的險惡用心。
而這周世子一看便是個拿不定主意的,從這點上看,倒和恭毓婷恰好湊成取長補短的一對。
想必豫親王府看在這點上,雖不肯大方承認恭毓婷的身份,但也不會加以干涉,拋開身世背景,恭毓婷的個性,對于輔佐周承祎,委實大有益處。
當夜,唯有一點,讓風兮揚看不太明白,按恭毓婷所說,他們的落腳處應是在丁香街的汾楓食肆,說來也怪,這丁香街古樸衰落,切實不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而且這汾楓食肆低調得很,一直都是副搖搖欲墜,寅支卯糧之勢,他們何以會選擇這樣一個地點作為落腳地?難道只是為低調不引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