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互利共贏
驀然回首,顧盼生輝。
月游千里夜,破云弄影。翼洲城籠在一片寂夜中,唯獨……錦衣玉露裘府,燈火尤明,偶爾還能聽到連貫的腳步聲及窸窸窣窣的竊竊耳語。
裘凰感念兩次在危急關頭都由風兮揚出手相助,雖然反感以利益聯結的包辦婚姻,但目前對風兮揚本人并不太討厭。
唯一有些不滿的是——他要她在找到簡煦之后,即刻同他一起到陵城去,可轉念一想,只要簡煦平安無事,這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嗯?”她回過頭來。
“合作共贏,互惠互利,我的人很快就會來匯報情況,我幫你找表弟,隨后,你心甘情愿跟我回陵城。”風兮揚道。
心甘情愿?裘凰心中一沉,暗道:既然是合作共贏,互惠互利,還說什么心甘情愿。
可如今有求于人,裘凰只能端著笑顏,答道:“好,只要找到阿煦回來,心甘情愿。”
風兮揚一身月白長袍在暗夜中如同一個發光體,映著他的面色,更加熠熠發光。他舉起右掌,露出頎長勻稱的手指,低沉的嗓音便如七弦琴的宮商二音,“好,擊掌為誓。”
裘凰沒有猶豫,這些問題,早在他來翼洲之前,就有了抉擇,無非早晚罷了,她亦提起手掌,貼著舉在半空的大掌輕輕一擊。“錦衣玉露的規矩,童叟無欺,誠信公道。”她道。
“一個時辰后,給你消息。”兩人行到梧桐小院門口,風兮揚向裘凰囑咐道。
“這么快?”裘凰不禁訝異。
風兮揚只淺淺一笑,其實,方才在錦玉堂自報身家時,他還是隱瞞了,除了玄衣使祝余,除了城外八人,更有金翼盟的十二名暗探,早就跟螞蚱一樣隨風躍進了翼洲城。
“不過在這一個時辰里,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風兮揚正色道。
裘凰愣愣地望著他,他此時雖已揭下面具,可臉上的表情,仍是讓人猜不透。
風兮揚轉過那雙綴星般的眸子,解釋道:“那兩支箭,分別為鷹羽箭和雕翎箭,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前者來自正西首,后者來自西北首,前者易防,后者卻是要命。”
“什么意思?”裘凰詫異道:“你怎能確定?”裘凰此刻心中疑惑的是,那時風兮揚明明已有幾分醉意,最后更是倒地不起,怎能如此準確地判出斷兩支箭羽的不同之處。
“兩支箭的力道和來向并不相同,我雖然醉了,可對于弓箭之事,決計不會看錯,再者,鷹羽箭和雕翎箭別說材質不同,兩支箭的制作手法也有迥異。說不定,鷹羽箭只是為了傳遞什么信息。”風兮揚胸有成竹道。
“這你也知道!”裘凰垂首沉思。
經此一分析,她這時也暗暗回味起這兩支箭的不同之處來,“所以你是說……”
風兮揚不置可否地淡淡一哂,裘凰登時雙眉一軒,雙唇微張,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發足往東邊奔去,仍不忘回頭向風兮揚提醒道:“一個時辰后,我去找你。”
春雷陣陣,悶聲而作,如籠在頂,頃刻間,星月無光,電擊雷鳴,清風透過紫來閣的一扇窗戶送來濕泥土的味道。
裘冕走過去,“吱呀”一聲將呼呼作響的窗戶關上,臨立窗前,忍不住朝金京方向眺望一眼,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紫來閣中,除了裘冕,另有兩名一等家仆,名喚“五筒”、“六萬”。
這二人在十年前被裘冕收為心腹,被當時年輕氣盛又叛逆的裘冕改了名,如今主子早已退去了年少時的沖動與狂傲,然而他們倆的名字叫得順口,也就沒改過,也正如烙印一般記錄著主子的年少輕狂。
“二小姐來了!”剛入了院子,便聽到五筒聲如洪鐘地報了一聲,提醒紫來閣中的主子,這座機密要庫里來了人。
裘凰一進屋中,便先朝著琳瑯滿目的博物架行去,這個博物架在第一層閣樓的西側,正上方擺著一支汝窯白瓷瓶,那白瓷瓶不知為何,雖說工藝精湛,卻有些重心不穩,需得放在一個特定的擺物架上,它仿佛靜看世事的神女,身姿婀娜,素雅嫻靜。
裘凰凝視了它半晌,才落座到一處已經裹了一層凝脂般包漿的黃花梨木椅上。
“什么事?”裘冕埋在一堆秘密信件之中,只留一小片供自己低調揮灑。
一捧黃銅花鳥蟲魚香爐正裊裊溢出朦朧薄霧,是裘冕慣用的蘇合香。
“阿煦,他只是失蹤了嗎?”裘凰開門見山。
“這話,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裘冕一雙修長的眸子坦蕩蕩地回應著她。
她心中一涼,嘆了口氣,道:“大哥,從小,你每次對我說謊,或者有所隱瞞的時候,都是一副這種表情,欲蓋彌彰。”
裘冕微微側過頭:“阿煦被綁架了。”他們兄妹對彼此太過了解,因此他深知,此事再瞞她不過。
“怎么說?”剛才經風兮揚一提醒,裘凰也約莫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
裘冕這才無奈地從袖中取出那張三寸長的字條,擱在案上。
裘凰趕忙打開一看,上頭的字,歪歪扭扭,實在不太高明,只能勉強看清:“天亮之前,城南安綏客棧,二小姐攜黃金百兩贖人。”
“天亮之前?城南?我?”裘凰訝異道。
“爹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你分心,如今刺客、綁匪一涌而現,你的首要任務還是完成聯姻,盡早跟風兮揚到陵城去。阿煦的事情,你不能冒險,交給我們。”裘冕道。
“怎么可能?!”裘凰加重了語氣,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怎么,你覺得這位夫婿他不夠英俊不夠瀟灑不夠倜儻?”裘冕偷梁換柱,侃言以轉移此刻緊繃的情緒。
“你又何必刻意曲解我的意思?”
“那你是嫌他不溫柔不體貼不夠有權勢抑還是不夠多金?”裘冕又道。
裘凰見哥哥不依不饒,冷哼一聲,答道:“他既英俊又瀟灑還十分倜儻,他看似體貼,也應溫柔,既能聯姻,必定是既多金又有勢。”
她頓了一頓,續道:“那又如何,你我都知曉這不過是一場權衡利弊之后的聯姻罷了,這條紅線上穿的豈止是我和風兮揚二人。”
裘冕眸色一暗,嘆道:“我原以為錦衣玉露的擔子可以由我一人來扛,可沒想到,第一個犧牲掉的竟然是你的終身。”
“大哥不必為此傷神,家人的平安,爹和娘的錦衣玉露,是我如今最為掛心的,為人子女,我享受著錦衣玉露帶來的榮華富貴,我也明白,這是我該付的責任。”裘凰將那張三寸長的紙條重新擱回案上,提步向外行去,只留下斬釘截鐵的一句:“阿煦的事,我不會坐視不理。”
她直接去了蜜官齋,這座與梧桐小院僅一墻之隔的小院落不大,四四方方,庭中四角分布四棵桂樹,花香時節,總引得蜜蜂滿院。
“群芳最”的香氣騰起在這四方小院之中,風兮揚頎長勻稱的指節在石桌上有節律地敲動著,忽地,一道暗影從屋檐上凌空而落,正是玄衣使祝余,風兮揚眼眸微動,他等的消息來了。
裘凰剛到達蜜官齋的時候,祝余剛匯報完消息。
她大步進來,在風兮揚身旁的石椅上坐下,隨手握起桌上的另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天亮之前,城南安綏客棧,二小姐攜黃金百兩贖人。’你所料不錯,這就是鷹羽箭傳來的信息。”裘凰道。
“我也有新的消息給你。”風兮揚端起茶盞,慢慢品著,他倒不似裘凰那般火急火燎。
他說道:“近日裘府為了辦這門喜事,找了不少臨時短工,你知道吧?”
“嗯,確實如此,聽大哥說起過,不過裘府對家丁的管理一向嚴格,雖是臨時短工,可事關重大,這批短工都是由裘府的老人介紹過來的,難道是這里出了什么問題嗎?”她問。
“這批短工之中,有一人,在筵席開始之前,離開了裘府,連賞錢也沒拿,你說奇不奇怪?”風兮揚又道。
“今日喜宴,的確,按照慣例,所有家丁仆役都會領到一份對他們而言相當可觀的賞錢。”
“裘府中,有個叫李良的,你知道?”風兮揚問。
“知道,李良在膳房掌廚,他做的菜很合大家的口味。”這一問一答間,風兮揚神色自若,裘凰卻一直繃著一根弦。
“那個不要賞錢的短工,就是李良的幼弟,名叫李順,開春以來,李順一直沉迷賭博,在萬金坊中欠下了一百兩銀子,你說會不會是他呢?”風兮揚雖得到了足夠的信息,卻不直陳,而是將這些問題逐一拋給裘凰,讓她自己決斷。
說到李良,裘凰還算得上熟悉,這位裘府掌勺十分清楚裘家三位主子的口味,他為人忠厚,廚藝又好,裘府上下都很喜歡他,對于他推薦入府的短工,又是他親弟弟,自然不會多疑,而發放賞錢一事,是白管家在負責,別說這等小事,恐怕多半是會白管家自己過濾掉,不必往上報,再說裘府的這兩件大事,只怕白管家還不知曉。
“可是,字條上寫明要在城南安綏客棧交付贖金,我記得李良是城北鷹山人,現如今居于西郊。”裘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