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旭臣所說街尾的茶樓是城隍廟一位周姓的信眾開的,相熟的人都叫他周二爺。
周二爺出身富戶,為人脾氣有些火爆,心地倒不差。他家信道,在他小時候有道長給他批過命,說他命中帶煞會拖累全家。周家舍不得不認這個兒子,為了這個,每年都會多做善事想要化解,卻還是因為周二爺一次路見不平得罪了當地的官員,差點害了全家。
這事就是求到道宮也沒辦法,幸好先代廟主也就是龍旭臣的祖父聽說后利用官場上的關系幫著走動,讓周家大事化小。但周二的命格已定,就是化解了一次劫難,將來還會有其他。
為了不拖累家里,他離開家鄉(xiāng)來城隍廟邊上開了這間茶樓,平時做做善事,幫一些遇事不知要怎么解決的人,城隍廟里有什么事他也主動搭把手。廟里的人曾戲稱讓他出家當個道士,但他是個俗人,真讓他出家他也有些遲疑。
提這話的人也只是說笑,道家也沒有非得讓人入教苦修的。
龍旭臣常帶朋友來周二爺的茶樓喝茶說話,尹皓生也來過不少次,跟周二爺也相熟。打過招呼,尹皓生在大堂里選了一個角落的座位喝著茶等著龍旭臣回來。
外面的街道熙熙攘攘,遠遠看著別人討價還價,尹皓生還覺得挺有趣。他本人買東西卻拉不下這個面子來,攤主報的價若是合適他就買,不合適就算了,只當是無緣。
目光一轉,他看向外面經過的熟人,是書院里的同窗。見對方行跡有點鬼祟,尹皓生往角落里避了避,免得被他發(fā)現。正巧他走進茶樓對面的巷子,跟一個衣著怪異的老頭低聲說了什么,兩人扯皮一陣最終走進了巷子深處像是達成了協(xié)議。
回去得讓長青注意書院里有沒有什么怪事發(fā)生,尹皓生暗想,又見巷子邊上有位賣藥的老大爺朝里面斜睨了一眼后不屑地輕笑。
老大爺的攤子上沒什么人,他也不怎么在意,感覺到視線,他抬眼看向茶樓里的尹皓生馬上又收回目光冷冷一笑。
尹皓生想了想,還是走到老大爺的攤位前,蹲下身假裝認真地查看攤子上的藥材。蹲了片刻,尹皓生發(fā)現老大爺仍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直接開口詢問。
“老丈,剛剛我那同窗可是遇著什么難事?”
“你還有空管你的同窗?”老大爺戲謔地問。
尹皓生只當老丈就是這樣的脾氣也不是針對什么人,好聲說道:“他年紀輕輕的……”
“你天定的姻緣都要從此了斷了。”老大爺冷聲打斷他的話。
尹皓生神色微動,認真打量了老大爺一眼,見他雖白發(fā)蒼蒼但精神矍鑠,倒是合了龍旭臣常掛在嘴上的世外高人的樣子。
“您有讓人一夜覺醒生出靈根的藥嗎?”尹皓生忽地問。
老大爺原先想說的話被他堵在嘴里,半晌才回過神,冷哼了一聲。
“你是真敢想呀。”
尹皓生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子就是好奇。”
“你不好奇你未婚妻撞上了什么嗎?”
“京城傳言甚多,許多都是以訛傳訛,做不得準。”
尹皓生神色淡然,像是沒有懷疑過李萸的身份,心下在想這位老者是打算怎么行騙?他要不要配合一下。
“隨你怎么說。”
老大爺不以為意,隨手從藥筐里拿出一個用草葉編的手繩扔到尹皓生懷里,揮著手開始趕人。
“走走走,別在這里擋著我做生意。”
尹皓生退開一步,捏著手繩看向老大爺。
“還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將來有緣再說。”
老大爺說完,便撿起邊上的草帽蓋著臉,一副不想再跟人說話的模樣。尹皓生也不強求,想了想卻還是說了一句。
“您這樣怎么做生意?”
嘖,老大爺不耐煩地嘆氣,確定他走開了才把草帽摘下來扔到一邊繼續(xù)看著沒什么生意的攤子。
尹皓生回到座位上看了老大爺一眼,落座后再抬頭那老大爺已經不見了,他心下嘖嘖稱奇,暗想,莫不是這人與賣東西給龍旭臣的那人正好相反,打著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
想罷,他又低頭細細看那草編的手鏈,雙手抓著用力一扯卻不曾扯壞分毫。
這草還挺堅韌,他心下感慨,也不知拿這東西怎么辦,編得太丑不好送人呀。
“成了。”
龍旭臣大步進了茶樓一眼就看到了尹皓生,把劍往桌上一放,在尹皓生對面坐了下來,臉上志得意滿。
“搶了什么好東西了?”尹皓生調侃道。
“怎么能是搶呢,明明是我們剛剛買的。”說著,他在桌上拍出一張黑符。
尹皓生看了一眼沒有作聲,臉上明寫著“就這”。
“你可別小看這符!”
龍旭臣要說,又記著是在外面,收了聲音沒有繼續(xù)跟尹皓生解釋。目光一轉,他看到尹皓生身邊放著的草編手繩,好奇地拿了起來。
“哪來的?”
“剛才有位白發(fā)老丈送的。”
“你這是遇到高人了!”
龍旭臣拿著手繩細看,繩上隱隱帶光,瞧著就不是俗物,他又用勁扯了扯,結果沒能扯動。
尹皓生冷眼看著,生出龍旭臣的力氣也不怎么大的念頭,這念頭可不能讓龍旭臣知道,不然他得氣死。
“那老丈長什么樣?”龍旭臣好奇地問。
尹皓生細細回想,越想腦中越空,他的記憶力如何他是最清楚的,這才多久功夫他竟連對方的臉也記不起來了,想想也是奇異。
“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對了,那就是個高人。”龍旭臣拍著桌面嘆道,暗悔剛剛出去追人,“怎么就讓你碰到了呢,你碰到又沒用,會不會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讓你碰到的……”
不是怕了你的面子才不讓你遇上嗎?尹皓生心下說,聽著龍旭臣在那里后悔,良久之后他才插了句嘴。
“這草繩有什么用?”
“你怎么能叫它草繩呢?”龍旭臣頓時不高興了。
“那叫什么?”
“草……草,哎呀,你是在為難我,取名字這種事當然得交給你這樣的才子。”
“我連這草繩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你別為難我才是。”
“那老丈就沒跟你說什么嗎?”龍旭臣問。
尹皓生便把跟老大爺搭話的情形一一說了,倒沒提同窗那一茬。龍旭臣聽完,微一思索,然后一拍桌面,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知道了,這手繩應該就是勾魂索。”
“無常用的那個?”
“不止無常用,城隍廟里的陰差都有,就跟官府的佩刀一樣是基本裝備,無常的更厲害些。”
“要怎么用?”
怎么又在為難他,龍旭臣一噎,說:“我去問問人。你放心,這事交給我。”
尹皓生頓了片刻,淡淡地說:“下午,我要去李府。”
“啊?你去李府做什么?”
“李府的老太太病了,我去探望。”
“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覺得呢?”
李家很重規(guī)矩,尹皓生去探望還事出有名,龍旭臣跟去就有點不合規(guī)矩,也沒有未婚夫帶著好友上門探病的。若龍旭臣真是個道士倒也罷了,還有個請他來祈福的由頭,偏他并不是。
他不能進府,卻也不是不能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