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若變成我就好了
暮色來臨,第一日的靈根測驗,也到了尾聲。符合條件的弟子不多,但人數也在眾人的測算的數額內。
身旁的三位長輩早已離去了,閣內的其余人也都站了起來。云渺見池棠的目光緊隨著一位新弟子,眼神里還有幾分愴然的情緒。
“師兄怎么了?”云渺只瞧見了那弟子的背影,一時起了擔憂,忙問道。
“你看那人像不像大師兄…”池棠依舊凝望著對方的背影,幽幽道。
云渺沒有答話,她知道池棠這樣問,卻不是要她回答。
大師兄何源殞落之時,云渺年紀尚小,也覺難過無比,但時隔多年,這份悲痛的情緒已日漸減輕了。
而池棠與何源則相處了幾十多年,豪不夸張地說,他是何源一手帶大的。何源見證他長大成人,而他也見證何源的光輝歲月。
何源作為宗主首徒,可想而知,眾人對他給予了厚望。他不是像江放那般擁有輕柔的變異風靈根,也不是如池棠那樣擁有猛烈的變異雷靈根,他擁有的就是最純粹最細膩的水靈根。
江放的修行重在隨心,他喜好交友,舉止談吐都很得體,讓人倍感舒適。
池棠性格內斂且沉穩,他的體內蘊含著情感遠比他表現出來要強烈,只不過他沒有意識到。
而何源的沉默恰好是因為他擁有足夠的智慧,他樂于傾聽,也能替人保守住秘密。只要肯信任他,他就能交付同樣的信任。他沒有想過交什么朋友,這只是他的一個信念。
面對強敵之際,他也能很快地做出選擇,他從不讓人失望。大家自然而然信任他,認可他為宗門做出的一切,愿意把后背交給他。不是因為他是他們的朋友,而是因為他值得。
就連他的殞落也是為了宗門,他靠著眾人對他的信任,帶領他們突破了秘境,那時他的身體已遭受了極大的損耗,仍舊強撐了許久。
谷華凈與澉竹用了許多方法,他在逐漸好轉之際,突生了意外。
有的人離開了,卻值得永遠被大家所紀念,何源就是這樣的人。
云渺見池棠情緒已被挑起,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又頓了頓,朝著那個新弟子的背影瞧了一眼。
“師兄,你也該到了收徒弟的時候了。”
池棠身形也是一頓,他沒有回答,但他的眼底已有笑意流出。
池棠并不常笑,這世間令他笑的事情也不多,這一刻,他開心得露出了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出的笑意。
*
當夜,正在與谷華凈一同品茶的賀風渡收到了一個他意想不到之人的傳音。
“怎么了,這副面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喝了過期茶葉。”谷華凈斜視了一眼,不悅道。
賀風渡當即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師兄啊,你應該慶幸我還算克制,你那二徒弟給我傳音了,他說想參與指導新弟子的靈力訓練。”
“噗!”
賀風渡一臉“你看吧”的表情,抹掉了臉上的茶水。
池棠要去給新弟子做指導的事情,云渺也知曉了,比起帶著雀躍之色的池棠,云渺就顯得冷靜了許多。
她沒有阻止池棠的行動,收徒的事情本就是她先提出來的,她也明白池棠此舉更多的是想親自考核一下未來的徒弟。
只不過心中又起了顧慮,若那位新弟子并不如池棠所想的那樣,也許根本與何源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那么到時候池棠又做何感想?
思前想后,云渺也打算親自去會一會這個像大師兄的弟子。
*
第二日,宗門并沒有立即給這些新入門的弟子安排訓練,而是給他們上起了歷史、地理課程。
云渺找了一個相熟的傾渡峰弟子幫忙,成功鎖定了池棠所說的那個新弟子——何澤。
翻到薄子上對應的名字時,云渺不由地微愣了一下,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然而更巧合的是,他面容幾乎生得與與何源一模一樣,云渺在朝露堂發現他時,還有些恍惚。
因她目光長時間的停留,令對方也好奇地看了過來。這一眼,云渺便看出了區別。
到底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孩子,青澀干凈,不懂得掩蓋情緒,被驚艷到的神色完全展現在了臉上,呆了一陣,后知后覺地紅著臉垂下了小腦袋。
她的大師兄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云渺輕輕搖了搖首,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慶幸不是有人刻意搗鬼,同時,心里又真有幾分失落。
也不是大師兄轉世回來了啊。
云渺雖覺失落,腳步卻已走到了這人身旁的位子,坐了下來。
其實若真的把此人當成了何源,反而對他是一種傷害,也許她應該再和池棠溝通一下?
她的這一連串動作當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好在這些人都是新入門的弟子,還不清楚云渺的身份。
何澤還在偷偷地打量她,但云渺已不去看他了。在臺上授課正巧是賀風渡,賀風渡在為新弟子講述九溪歷代宗主的故事,云渺剛入宗門時,也曾聽過這些故事。
不過那時她不太能理解上這所謂的歷史課與地理課有什么意義,大多數來這里的弟子可都是為了修煉成仙的。講那些成功飛升的大能的光輝歷史也就算了,用不著專門設置一個課程吧。
直到云渺慢慢長大,她才明白這其中的真正深意。開山祖師鴻朝為宗門命名九溪意指長流。
一滴水,一口泉,一條河,一片湖,直到成為無邊無際的大海。
九溪能躋身四大宗絕不是偶然,正是有歷代前輩們共同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九溪。
九溪要教給弟子的不光是如何使劍,還有為何使劍。九溪也不止是一個劍宗,北陸受九溪管轄,身為九溪的弟子還擔負著守護北陸的責任。
何澤也很快被賀風渡說的那些故事吸引住了,云渺注意到臺上的賀風渡忽然朝她笑了笑。
“接下來,我要為大家講的是我們九溪的第九代宗主…”
云渺面上登時也泛起了笑意,九溪的第九代宗主是九溪的第一位女宗主落繁霜,也是眾女修們心目中的榜樣,她與其他的劍修不同,她用的是雙劍。
而且她的那一對雙劍的劍身要比一般女修所指的劍的劍身長,這一度曾引起眾人相繼模仿,但能真正將雙劍運用自如卻不多。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令眾人津津樂道的事跡,她促成了九溪與黎曚的盟友關系,也正因為此,不少人都猜測她與當時的黎曚宗主關系非同一般。
二人都未有道侶,更沒有子嗣留下,連二人隕落的時間,都只相隔了半月。
后來這種說法越傳越烈,到了如今,連九溪的一些長老大能們也深信不疑,什么二人是迫于宗主的身份才止步于好友的關系。
云渺只覺這簡直是污蔑,照這個說法,落繁霜獨愛梅花,有記載她的院內不但種植著梅花,她還特意請煉器師打量了一對梅花發飾的法器,天天佩戴,她若真有愛侶,說不定是一只梅花妖!
課程結束之時,眾人都還未有盡興。有幾個人起哄著讓賀風渡再多講一些,賀風渡只是眨了眨眼,笑道:“等你們這個月的訓練結束了,會講到你們不想聽為止。”
宗門在第二日安排歷史課程是想讓新弟子了解宗門,這是一個循循漸進的過程,一股腦的全講完了,他們又真正能全部記下么?
一個月試煉期考核的畢竟是他們對靈力的掌控,只怕到時他們就不會如此輕松了。云渺深知池棠在修煉一事上對待自己十分嚴苛,只希望他不要把這股猛勁放在指導新弟子身上。
他們浸月峰早晚要“惡貫滿盈”!
云渺暗自嘆息了一聲,見何澤正要離去,便悄然跟在身后。
*
涂懷院很大,沒有其他各峰裝潢的那般精致,卻也比其他各峰要熱鬧許多。新弟子們并沒有集中著居住在一起,反而是那些老弟子們同住。
考慮到這里是男修的住所,云渺給自己施了一個隱身術。她如今已是金丹大圓滿境界,只待突破了。涂懷院的內門弟子也有幾人到了金丹初期的修為,甚至收了徒弟,但憑此還不能看破她的法訣。
于是,云渺十分大膽地倚在墻面,聽著眾人閑聊。
與何澤同住一屋的三個內門弟子,一個是筑基初期,兩個是練氣期。何澤與他們相處得似乎不錯。正值午時,飯堂內自然是人滿為患,擁堵至極。
但何澤已與另外兩個練氣期弟子,坐著院內的踏道上,吃起了熱騰騰的飯菜。另一個筑基期弟子正坐在三人的另一側,笑瞇瞇地詢問著何澤上課的感受。
何澤嘴里包著飯,含糊地說道:“一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但聽到后面,我只覺得哪一天這個故事里的人物若變成我就好了。”
此話一出,立時響起了數道笑聲。莫說三人,旁邊路過的其他弟子也朝何澤看了過來。不一會兒,已圍成了一個大圈。陽光灑在眾人的身上,每個人的眼睛都發出了光芒。
眾人本是圍著何澤,聽他說起他自己的故事的。人群中忽然喊出了一聲“木師兄來了!”,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云渺聞之也轉過來腦袋,木遺雙手抱著幾個圓盒,信步朝著眾人走了過來,舉手投足之間,已脫離了初時印象中的稚氣天真,猶如一汪清泉,灌入了眾人心田。
唯獨云渺凝望著他那恰當得體的笑容,皺了皺眉。
有幾個弟子已站起身子,迎了上去,“木師兄,你怎么這個時辰來了?”
“嗯,今日峰內事情比較多,我怕遲些來不及把丹藥送來了,想著你們大概都在,我就來了,沒打擾你們休息吧?”說話之間,面上又現出了苦惱之色。
“嗐,打擾什么,我們正閑聊了。”為首一個弟子當即答道,還特意指了指圍在一起的其余人。
每個人依次向木遺問好,令云渺驚訝的是,連何澤居然也認識他!
驚呆了的云渺沒意識到,木遺朝她站的位置瞥了一眼。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曉飛,你的傷還沒好呢,就別和大家湊熱鬧了。”
有個靠在門邊,面色略顯蒼白的弟子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木師兄,我這就去休息。”說罷人已走去屋內。
木遺欣慰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也要離去。一旁的弟子們見狀,也不再挽留。
不到片刻,卻聽木遺“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一個白色瓷瓶也自他的衣袖中掉了出來,瓶中的丹藥頃刻散了一地。
木遺不急著起身,反而慌張得徒手去撿那滾落在地的丹藥,有一顆離他左手邊還有些距離,他正欲伸手去撿,哪知竟被人一腳踩在了鞋底下。
“我師兄呢!”來的白衣少女生得貌美,發起怒來,模樣也不顯猙獰。以往她發怒之時,旁人心中即使不悅,瞧見她的怒容,只覺更顯嬌俏可愛。
但此刻,一眾人的面色都沉了下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俱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