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醫(yī)院偶遇
姜淼和秦方宇的事,方岑算是唯一的知情者。
當(dāng)初姜淼上初二,跟同班的秦方宇早戀,結(jié)果愛情的小火花還沒燃起來,就被發(fā)現(xiàn)端倪的姜母扼殺在搖籃里。
兩人雖然明著不再有什么聯(lián)系,背地里卻偷偷約定各自努力考同一所高中再續(xù)前緣,本以為到這就是美滿結(jié)局了,又被兩家家長以影響學(xué)業(yè)為由強行分開。
藕斷絲還連就是這時候用的,三年后,他們一個在西區(qū)一高,一個在南城附中,同時考去了臨市。姜淼考上赫赫有名的z大,秦方宇就去了他們隔壁的警校。
那個暑假,蟬鳴得格外響亮,天氣炎熱得不行,秦方宇揣著錄取通知書從西區(qū)一路飆著自行車到南城,結(jié)果高興還沒半天,姜淼就被自家母親拎了回去,至此,開始悲催的地下戀情。
姜淼下午還要上班,吃過午飯,沒敢多留,直接拎包出門。
換鞋的時候,免不了一通說教,“你這地方也太偏了,跟你說過幾次了,搬過來跟我住,你這犟丫頭,怎么說不聽呢!”
方岑站一旁笑,搖搖頭,“不用了,前兩天方主任給我打電話,說院里女生宿舍有空鋪,等過幾天我就可以搬進去了。”
“方主任?”姜淼腳下一頓,狐疑半秒。
“是啊,怎么了?”
“哦,沒事。”姜淼笑笑,心里一個猜測閃過,看了看傻丫頭,一臉不知情的樣子。
一腳邁出門,又不放心地回頭提醒她,“別忘了傍晚來醫(yī)院一趟,老秦過明天有個要去緬甸的任務(wù),出發(fā)前能不能跟他見上一面還得靠你幫幫忙呀。”
她笑呵呵應(yīng)了聲,“記得呢。”
關(guān)上門,屋子里一下冷清不少。
清好最近不知怎么,過分安靜了。連夜里那幾聲“喵”叫,也顯得幾分嗚咽和悲愴。
她走過去,同它一道蹲在墻角。伸手撫了撫貓背,貓毛順滑,觸感柔軟。
輕聲喊它,“清好,清好……”
出租樓對面,不知是誰養(yǎng)了只金毛,時常趴在巷道的地上。
方岑有時候下班回來,天色尚且通亮,能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貓一狗湊在一塊兒玩耍。
這畫面溫馨和諧,她用手機拍起來,每逢清好闖禍了,就翻出來威脅它,“再鬧就不讓你出去找朋友玩了。”
清好似有靈性,真聽懂了般,乖乖地趴在她懷里,使勁蹭了蹭,撒嬌討好似的……
然而也就前幾日,附近有人深夜喝酒,回家時車子開得飛快,那金毛不知哪里竄出來,一下被帶倒,拽出去幾米遠(yuǎn),血濺了一地。
觸目驚心的深紅色,綿延幾米。
隔天地上血漬未清理,清好就趴在那兒,貓爪子一下一下蹭著地,貓的眼里蓄了淚,將落未落。
方岑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兒,把它從地上抱起來帶回家,也是那時候,它就變得落寞不少。
動物之間,有它們特殊的情誼,這感情,不比人類的淺薄。
姜淼千叮萬囑,讓她下午務(wù)必回一趟醫(yī)院。
秦方宇職業(yè)性質(zhì)特殊,父親是緝毒警察,七八年前因公殉職。那會兒巖城不似現(xiàn)在繁華,人們走街竄巷,口口相傳的都是這英雄的故事,只是英雄被隱去名姓,只一小部分親朋知悉,砌一塊無名的碑,供后世瞻仰祭奠。
后來他大學(xué)也考的警校,畢業(yè)后分配在本市。時常往外跑任務(wù),一去少則大半個月,問他,只說警隊管得嚴(yán),不讓往外透露半點口風(fēng)。
方岑打心底敬佩他,這一對戀人,一個白衣戰(zhàn)袍救死扶傷,一個一襲警服守家國太平。
登對卻也諸多無奈。
其實姜母是松過口的,秦方宇這人,橫豎看都是世俗觀念里的有為青年。只可惜從事的職業(yè)太危險,她作為一個普通的母親,所求不多,只愿女兒生活安穩(wěn),一生順?biāo)臁?p> 秦方宇明天又要出任務(wù),自從上回姜母找過他后,兩個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見了,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姜淼左思右想,今晚必須要去見見他。
找來方岑,先騙騙姜母。類似的事情這些年她們倆干過不少,駕輕就熟配合得天衣無縫,方岑也樂得跟演諜戰(zhàn)劇似的次次幫他們打掩護。
只是偶爾調(diào)侃兩句,“要不我給你放風(fēng),你去把戶口本偷出來,一不做二不休領(lǐng)完證就好了。”
姜淼笑得前仆后仰,伸手捏捏她的臉,“你這個小丫頭學(xué)壞了哈,鬼點子這么多。”
也不是沒想過,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少了母親的祝福,心里又覺得空落落的。
方岑提前去了醫(yī)院,沒直接去找她,在門診處的大廳里等了會兒。
不知晃過多久,等人時,最覺時間走得慢。
她面向門診部大門,看人來人往,一個悄然,就從里頭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他捏著幾張檢查單,戴了口罩,遮住大半張臉,身上還穿著得體的西服,被一個中年男人扶著胳膊。
看見她時,怔仲半分,轉(zhuǎn)頭先跟身側(cè)人說了幾句話,那人朝他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他腳步還有些虛晃,朝她走去時,卻像用盡力氣,每一步都盡可能穩(wěn)妥。
“岑岑,你怎么在這兒?”他問,上下細(xì)細(xì)瞧她,看不出是病了,小心翼翼地問,“不舒服嗎?”
“沒有,我在這里等人。你呢?”
她說著去看他的報告單,被他手疾眼快折起來,笑了笑,“一點小毛病。”
方岑應(yīng)了聲,不知道沈時指的小毛病是什么。過去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身體一直很好,從來沒見他生過病吃過藥,反倒是她,一變天就感冒發(fā)燒,還沒入冬,就被他威逼利誘裹起厚厚的棉襖。
后來叫到他的號,沈時站起來同她告辭,方岑這才看清他眼底一片青黑,暴露在空氣里的皮膚,泛著毫無血色的蒼白。
方岑起身,叫住他,心里有些難過,雖然兩個人已經(jīng)分開了,孰是孰非是葬在回憶里的事,無論如何,她始終希望他能平安健康。
“工作很重要,可身體才是本錢啊,你不好好照顧自己,伯父以后還能依靠誰呢?”她說得很輕,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楚,看向他時,眼神認(rèn)真。
沈時大概沒想過她還會這樣說,眼里全是高興,笑回,“好,我沒事,吃一點藥就好了。”
日子平淡如水的又過了幾天,巖城的氣溫日趨下降,天氣預(yù)報里說近期有寒潮來襲,沿海的城市,海風(fēng)一刮,能凍死個人。
搬去宿舍那天,方岑掐著指頭算了好一會兒,請個搬家公司的錢實在貴,爺爺身體又每況愈下,她那點工資,幾乎都強行打到了老人家戶頭上。
最后一咬牙,一跺腳,干脆自己一趟趟來回折騰。
苦日子里真是挺能磨練人,她安慰自己,就當(dāng)蜜蜂采蜜了,一點辛苦一點甜,說不定日后能熬出幾缸甜漿來。
誰知在巷子口遇見許知行,他開著車經(jīng)過,瞧見她,眼里幾分猶疑。
“大包小包,干什么去?”他開了車門下來,瞅著她笑。
“啊,我搬地方了,”她兩只手蹭了滿滿的灰,狼狽極了,不敢與他對視,余光四下亂瞄。
“去把東西都搬下來,”他開了后備箱門,把她行李都塞進去,淡淡道,“我送你。”
“許老師,不用,挺麻煩您的。”她下意識地拒絕。
“話那么多,快去。”許知行微板了臉,有意不給拒絕的機會。
真就送她去了宿舍門口,看她乘電梯一趟趟把東西運上去。
方岑站在他跟前,抬起頭看他,千恩萬謝。
“行了啊,我每次幫你都記小本上呢,以后有的你還。”他逗她。
方岑愣了愣,“啊?”
這姑娘太不經(jīng)逗,他想。也沒敢再開玩笑,正經(jīng)下來,讓她趕緊上樓整理東西。
她呆呆地應(yīng)了,轉(zhuǎn)身時才恍惚,沒跟他說搬到宿舍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新舍友比方岑小了幾歲,還是實習(xí)生,性格開朗,扎著高高的馬尾辮,一開腔,口音馬上暴露不是本地人。
“你好,我叫林念,你呢?”舍友主動幫她把箱子拎進門,朝她伸手,一口大白牙襯得笑容很甜。
“你好,我是方岑。”她回握她,心想,這姑娘一股俠義之氣。
兩個人和和氣氣過了幾周。
眼看就要過冬至。雖不是什么法定節(jié)假日,科室里忽地就熱鬧起來。
早交班前,方岑一邁進辦公室,就聽見幾個稍年輕些的醫(yī)生圍成一圈討論。
科里往年到年底都有活動,去年因為搞競選的事兒,就給耽誤了。
雖也是聚聚餐什么的,好歹也能撿個時間清閑清閑,大家都萬分樂意,索性一入冬,各種鬧騰的聲音立刻此起彼伏。
“咱們醫(yī)院附近不是新開了家海鮮樓嘛,我看去那兒吃就挺不錯的。”一個師姐已經(jīng)拿出手機開始刷評論。
人群里有人嗔笑,“談歡,每年就屬你最積極,羅主任都還沒開口呢,你倒先把飯訂上了。”
眾人隨即一樂,附和幾句后又都看向羅主任。
辦公室里最偏處,羅主任正和許知行討論病例。
兩個人講完一陣,羅主任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笑得和藹,“今年大家都辛苦了,是該好好放松一下,我沒什么意見,你們年輕人安排,到時候定好了把時間地點發(fā)給我就行。”
這話一出,似定海神針,討論聲愈加熱烈起來。
方岑今年才入職,這樣的活動還是第一次參與,不好多提建議,乖站在一旁看著眾人嬉笑。
收回視線時恰好瞧見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許知行淡淡對她笑著,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那雙眼睛瞳仁清澈,卻擋不住笑意。
隔著一張偌大的方形辦公桌和一群人,兩個人互望一眼,她恬恬靜靜笑一聲,別開臉時又瞧見他掏了手機。
幾秒后,白大褂的口袋里就傳出震動。
【你去嗎?】他問。
方岑有些不解,很快輸入,【還能不去?】
那邊也回得快,【不能。】
她頓時擰眉,頗覺得對面那張臉口罩之下全是壞笑,既然不能,還問她做什么?
【噢。】有些氣鼓鼓的答復(fù)。
許知行似好心情,馬上又道,【那天我去接你。】
過了會兒羅主任看了眼時間,站起來,負(fù)手而立,“時間不早了,交班吧。”
方岑沒敢再看,只得乖乖收起手機低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