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全國競技歌牌紀念大會決賽會場。密不透風的室內只有唱讀人獨特的誦讀聲在悠悠回蕩,現場仿佛流轉著絲絲古風韻味。
但周遭的空氣中明顯彌漫著焦灼的氣息。一旁的觀眾都一臉焦急,卻又不得不控制住情緒,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生怕打攪了正在全神貫注的選手們。
會場中央,大岡紅葉跪坐俯身,姿勢端莊而優雅,似是在等待著讀手的誦讀。但她的思緒卻飄遠至昨日下午,沉溺于那一句“希望你能做我新娘吧”之中而不可自拔。
昨日黃昏時分,跟隨父母離開藤原宅返回家中的紅葉一路上仍渾渾噩噩、心不在焉。回家簡單用過晚餐后,她也沒有如往日一般練習幾個小時歌牌,而是徑直回房躺下。母親以為她在為明天的決賽養精蓄銳,也沒有多問。
閨房中的紅葉平躺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心中仍是被“新娘”所占據。
腦海中走馬燈般浮現出藤原真一伸手遞給她手帕,真誠地笑著說出“做我新娘吧”的場景,紅葉不禁用手捂住自己那早已經羞紅的臉頰,低聲自語:
“開玩笑的吧,哪有第一次見面就求…求婚的?再說我才9歲,距離能夠嫁人的年齡也還有7年呢。”
在霓虹,盡管20歲才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且不到20歲的未成年人不能買酒,但16歲的少女便可以結婚。而直到2018年政府才通過民法修正案將女性的法定結婚年齡更改至和男性相同的18歲。
喃喃自語的紅葉并不知道自己其實7年后也無法嫁人,此時的她仍癡癡地想著:
“但他畢竟在歌牌上贏了我,還拿到了別人從未拿到過的紅葉牌。”
她的名字——紅葉是和歌中經常歌詠的對象,在百人一首中涉及紅葉的和歌也有6首之多。她對這六首和歌制作成的歌牌十分珍視,從初學歌牌開始便從未讓旁人拿到過。
“雖說他是用了一些手段,但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揮手擊飛了‘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聞。楓染龍田川,潺潺流水深’這枚歌牌。”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場景:少年瀟灑地揮手,歌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而自己當時的心境也仿佛同那張心愛的紅葉牌一樣,在半空之中飄飄蕩蕩、迷迷蒙蒙、又沉沉落下。
“對了,那種感覺就是愛情吧?媽媽說愛情就像是整個人忽然飛起來一樣的感覺,可是也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少女情懷總是詩,紅葉想不出來哪里和媽媽說的不一樣,輾轉反側,直至天將破曉才緩緩進入夢鄉。
從早晨被母親喊醒,到進入比賽會場,與對手行禮,紅葉整個人一直都昏昏沉沉的,連對手的相貌都沒有看清,只覺得對方皮膚黝黑,猶如一塊黑炭。
“不行,振作起來,自己已經落后5枚了。”賽場中,紅葉恍然醒過神來,咬了咬牙,左手緊緊攥住拳頭,右手伸直開始練習空揮,試圖繃緊仍處于發散狀態的精神。
此時場上的比分是5對10,紅葉落后對手5枚。
還是不行,她的大腦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依舊不在狀態。對于自己一直都非常熟悉的歌牌也像是中間隔了一層云霧,完全看不清楚。
“群峰紅葉染,絢爛小倉山…”,唱讀人用詠嘆般的韻調讀道。
紅葉不待第二個音讀畢,就果斷出手擊飛了位于自陣左上的下句——“愿爾有心意,恭迎圣駕瞻”,稍快對手一步。
太幸運了!此時竟出現了她最擅長的6首紅葉牌中的一枚,讓她能有更多的時間來調整狀態。
紅葉起身,伸了伸略顯僵直的手臂,低頭快步去撿剛才被掃到會場左邊觀眾席下的歌牌。
“沒問題的,即使腦袋再怎么昏沉,自己珍視的紅葉牌仍然不會失手。”
紅葉拾起散落在地的歌牌,準備轉身回到會場中央。她抬起因疲憊困倦而微微酸痛的脖頸,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觀眾席,卻看到了一張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臉龐:
濃眉大眼,鼻梁挺翹,而記憶中那微微翹起的嘴唇則緊緊抿著,眉頭也稍皺,似是擔憂似是沉思,顯得很有威嚴感。
可不是昨日笑著說出“做我新娘吧”,與她夜晚為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那張臉嗎?
就像是一臺忽然進入宕機狀態的計算機,紅葉頓時整個人都恍惚了幾秒。
難道是自己思念過度出現幻覺了?她不敢置信。
正在她猶疑迷惑之際,只見那張記憶中的臉對她莞爾一笑,就像是無聲滋潤萬物的春雨,瞬間熔化了那稍顯威嚴的冬日寒冰。
紅葉一陣暈眩,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齊齊上行至頭部,嬌弱的小臉頓時由蒼白轉為緋紅,腳步也不由得倒退了幾下,最后目光怔怔地看向了前方,但愣是沒看到一旁神色焦急的母親。
……
是的,出現于歌牌決賽會場的正是藤原真一。
昨日傍晚,他被父親強迫走出房門與家人共進晚餐,因下午的歌牌比賽運動量稍大,他便多吃了兩碗飯。母親以為他因歌牌而稍顯開朗,又結合之前他也曾為歌牌而著迷的表現,今日不由分說地在比賽中途將他強拖到了會場,坐在了紅葉母親為之預留在一旁的兩張座位上。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真一開始認真觀看起了比賽。
不久后,他便發現昨日的對手,那個名叫大岡紅葉的少女不復之前之凌厲,似乎不在狀態。
“哈哈,她不會被我打懵了吧。”渾然不知紅葉百轉千回心緒的真一暗暗竊笑。
“且慢,對面那位眼睛炯炯有神,皮膚如同被黑色顏料涂過的人怎么這么眼熟?”
正當他沉思之際,紅葉彎腰拾起了落在觀眾席下方的歌牌,抬頭發現了他,頓時愣住。隨后真一的視線不經意間略過正呆呆朝他這邊望來的紅葉,于是他展顏一笑以示鼓勵。
“加油吧,傻姑娘,可別白費我昨天的悉心教導。”
在觀眾席下方和真一對視的紅葉卻如遭雷擊,渾身顫抖起來,心中的想法卻與對方南轅北轍:
“他來看我了,他也關注著我,他在思考著我的比賽!”
擅長腦補的少女心中瞬間完成了一套自我暗示三連。
“可…可現在的局勢對我不利啊,他是在替我擔憂嗎?還是……”
就像是影視劇中淋過雨后就突然振作的主角,紅葉猛地清醒過來。
“不,不可以,大岡紅葉你絕對不可以在未婚夫面前丟臉!”
紅葉霍然轉身,就像是添上了天馬行空的輔助線解開了難度非凡的幾何證明題的考生,她氣勢大振,走路都有力了幾分。套著純白長襪的嬌小雙足抬起又落下,好似閱兵儀式中的女兵正在踢正步一般,跺得腳下的榻榻米吱啦作響。
藤原真一:???
顯然他不明白下方心思百轉的少女的奇葩腦回路,更不明白她是如何在腦海中換算到了那道幾何證明題的最后一步——未婚夫。